第 201 节
作者:
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19 12:26 字数:4751
:“放…箭。”顾支谦将画戟指向天空,低低地说了一声,他的声音很轻,我也只是恰好听到而已,他在跟谁说话呢?我茫然地将目光投向树林。
秦桓之并没有进入树林,他把马勒住了。
我猛然想起,顾支谦是在用传音入密的方式给树林里的某个人发号施令,在檀洲岛时,我曾见识过他的本事,给谁放箭呢?当然是远距离的那一个。
放箭对象是槐冲!
:“槐冲,小心放箭!”我回头对悬崖顶端那个人大声叫喊:“小心放箭!”
我身后的悬崖是有一定坡度的,悬崖和树林之间有一块不算平坦宽阔的草地,之前所说的战场指的就是这块不大的荒草地,目前的情况是,秦桓之的白马在树林外面停止不前,槐冲像科科瓦多山顶的耶稣雕像那样张开双臂,暴露得十分彻底,而我则像没头的苍蝇,乱打乱撞,不知能顾得上哪一头?
我遥望白马上的默存,索性放弃所有的挣扎,该来的总会来,平静接受吧!如果箭雨从天而降,就让我万箭穿心,了却这一生,能选择死亡,也是一种自由呢。
我慢慢闭上眼睛。
:“夫人!快趴下!求求你趴下来啊,夫人!”当我的眼睑慢慢闭合时,有个响亮的声音破空而出,它焦急地哭喊着,清脆而稚嫩,像一块纯净的水晶,纯净而易碎,让人忍不住心生爱怜地想去呵护,就怕稍不小心,它会跌落尘埃,粉碎一地。
我睁大眼睛,百感交集,皑儿,皑儿,是你吗?你怎么来了?你为什么要来啊?你幼小的心灵怎么能接受眼前的一切?
伴随着一阵尖锐的流矢呼啸之声,我想见又怕见到的小人儿出现了,他骑着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如同一道瑰丽的流霞从苍翠的树荫中穿越而出,在他的头顶上,是一片密密麻麻的箭雨,像壮丽的烟花,热烈地凌空绽放。
槐冲身影从悬崖上消失,我朝皑儿的方向飞奔而去,顾支谦和秦桓之两人开始新一轮的“切磋”。我拉住了枣红马的笼头。
:“公子,借你的马一用。”我对皑儿说。
:“夫人?”皑儿望着我,惊恐不已。
我对他投以安然一笑:“公子,我们就此别过了。”手中紧紧抓住笼头不放,皑儿迟迟疑疑的跳下马,我一语不发,跃上马背,头也不回,驱马直奔悬崖顶部。我要死守要塞,不能让默存掉到江里去。
我只顾着朝前驰骋打算占领战场高地,完全不清楚自己的举动落在旁人眼里,到底是个什么模样,更没有留意到皑儿紧跟在我的后面,寸步不离,直到我纵马到了悬崖顶端,枣红马嘶叫着扬起前蹄的时候,我才发现皑儿竟然距离马蹄只有寸步之遥,如果枣红马的前蹄落下,后果将不堪设想!
我本能地将马往后拉,枣红马后蹄退步之处,力道甚大,我听到哗啦啦的碎石之声,随后是地动山摇般的震动,悬崖要坍塌了!我仓皇地跳下马背,就地一滚,却忘记松开手中的缰绳,还没有整个身子落地呢,又被巨大的牵引力反方向拉过去。
:“夫人!”皑儿叫喊起来,他拉到了我的衣角,我望着他揪成一团的小脸,急忙松开手,可是晚了,悬崖真的坍塌一角,我像一片轻飘飘的落叶一样,往下坠落。
和我一起往下坠落的还有皑儿,他抓我的衣角抓得那么紧,而他和我一起坠落的时候,脸上居然露出释怀的微笑,我伸手将他抱在怀里。
直到这一刻,我才感觉到手心的疼痛。
如果我们母子二人就这么直通通地掉进水里可能会没事,可在我们落水之前不是还有一匹马的吗?动物的求生本领要比人类的强得多,枣红马掉进水里以后,扑腾扑腾的在水面翻腾,我和皑儿掉进水里的时候,枣红马正在奋力求生,我的后背被枣红马的后蹄狠狠地蹬了几下,估计脊背断了吧,我怎么也算半个游泳健将,可现在却怎么也使不劲往上游,于是我松开胳膊,用力将皑儿退出怀抱。
:“去吧,孩子。”我在心里默默地说,“我再也不能为你做什么了。”
皑儿渐渐退出我的视野,我的身子在冰凉的江水里越沉越深,最后什么都看不见,什么都听不见,也什么都想不起来,思想却变得异常清醒,那就是,我又再一次苦逼地溺水身亡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八十章 离 别
掉入江底之前,我清楚地记得落水点就在东吴船队的包围圈之内,所以当我再次睁开眼睛,发现周围一条船的影子都没有,身下躺着的是碎石遍布的滩地的时候,心中的讶然可想而知,举目四顾,滩地的尽头,芦苇丛生,间或有低矮的柳树穿插其中,一阵清风吹过,芦苇荡发出呼啦啦的声音,更显得荒凉僻静。
我怎么阴差阳错的漂流到江心洲来了?
皑儿呢?获救了没有?
一想到可怜的皑儿生死不明,我心如刀绞,如果不是我们做父母的势不两立,他又怎么可能放心不下,偷偷跑到悬崖边来,如果不来,又怎么会遭遇不幸?
不行,我已经亏欠他太多,无论如何不能对他的下落不闻不问,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天蝎座一旦有强大的信念支撑,没有什么东西能成为行动的障碍,不到半个时辰,我已经恢复了行走的气力,从滩地上站了起来,回头望向宽阔的江面;但见:
滔滔的江面上,一道残阳铺水中,半江瑟瑟半江红,景致秀丽,却无人迹。
天色已晚,我有点焦急起来,不由自主地加快脚步,如果没有猜错,我应该是被江水带到下游来了,也许之前住过的村子就在附近,就算村民依然不肯借宿,我仍可以在村子的屋檐下将就着过夜,怎么说都比在江边露宿强。
还没走出芦苇荡,就听见一阵骏马的嘶叫声传来,有点耳熟,像是秦桓之骑的那匹白马,难道他,也在附近?
狂喜之下,我大步流星,朝声音传来的方向一路疾驰,最终出现的景象让我目瞪口呆,皑儿躺在地上,静静的,一动不动,嘶鸣不止的白马在不住地用嘴拱他的头部,一旁的柳树下,一黑一白两条身影窜来窜去,挥剑霍霍,更让人瞠目结舌的是,两人俱已鬓发散乱,衣衫不整,而且使用的招式都十分霸道毒辣,势要将对方至于死地而后快。
这两人一定是疯了!
我将白马赶到一边,将皑儿的头托在臂弯。
他牙关紧闭,脸色惨白,浑身湿漉漉的,试了试鼻息,好像没有!摸摸胸口,好长时间都没有感觉到心跳,难道皑儿,真的离去了吗?所以那两人才打斗得那么激烈?
我抑制不住的大放悲声,同时痛恨死神的不公正,更痛恨自己居然还苟活于世,无法用一命换一命,最憎恨的还是耳边乒乒乓乓的打斗声,就知道打!打!打!
有哪一个真正关心过我们娘俩的死活!
我越想越气,最后火冒三丈,烧光了我所有的冷静和自控力,我将皑儿抱了起来,直挺挺地,毫不防备地,钻进刀光剑影里,厉鬼一样尖叫着:“打吧,打吧,连我也一起打死吧,反正我也活够了!”
我是那么义无反顾,而那两人的招式又是那么狠绝不让,所以我和皑儿都被利剑伤到了,我的肩膀被扬文剑划了一个大口子,皑儿的小腿被辟邪剑刺出一个深深的伤口,我很清楚地听到他□□了一声,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
我先是一阵后怕,继而惊喜若狂,怒视着顾支谦,叱道:“别打了!救皑儿要紧!”然后转头哀求地望着秦桓之,口气一软:“住手吧!救醒了皑儿再说。”
说得两人总算住了手,继而我的怀里一空,皑儿被顾支谦抢过去了,他不住地用手轻拍皑儿的脸。
我呆了呆,伸手上前,顾支谦反手一掌将我推走:“走开!不用你管。”
我忍气吞声:“皑儿的腿受伤了。”
顾支谦厌恶地说:“我的眼睛还没有瞎。”边说边撕开皑儿的袜子,查看伤口。
我还想说什么,有人拉住我的手,是默存,他示意我坐下,然后专注而专业地替我包扎伤口,包扎完毕,他递给我两颗五灵丹,下巴朝我努了努,又朝顾支谦努了努,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是让我给皑儿也服用一颗。五灵丹是秦氏秘制的药丸,主要功效是解毒,应该也能消炎和止痛吧?
难得他一片好心!
可惜有人不是这么想的,我走过去时,顾支谦依然没有好脸色,他的眼中满是憎恨和厌恶:“滚开!江东还不至于缺少治伤的药丸。”
我也火了,冷笑道:“是不缺!但是皑儿需要急救!如果你还是他的父亲,请你不要错失良机。”
此时的皑儿缓缓睁开眼睛,他的眼神空洞无力 ,嘴唇乌青,竭力保持语气连贯:“夫人一片好意,我心领了,父亲,请你不要责怪夫人。”
还是儿子好!我强忍不争气的泪水,勉强微笑道:“公子,这是秦氏的五灵丹,对剑伤大有裨益,请你服用一颗吧,如果担心药丸有毒,我可以先尝试的。”说完将其中一颗药丸塞入口中,无声地笑道:“你瞧,我也服用了。”
皑儿费力地抬起眼皮,望向顾支谦,满是恳求的意味,顾支谦漠然地瞟了我一眼,终于将药丸接过去,喂进皑儿的口中:“你歇歇吧,别伤了元气。”
对皑儿说话的时候,他的口吻还算慈爱有人情味。
我松了一口气,正要起身离去,却听到皑儿低低的呼唤一声:“夫人。”声音中充满了不舍和哀伤。
我不禁鼻头发酸:“公子。”已是哽咽难言。
:“多谢夫人在水中推我一把。”皑儿吃力地说,我知道他是在向顾支谦求情,不要把我当敌人,放我一条生路。
真是用心良苦,不知我是几辈子修来的福分。
我再也控制不住,哭出声来:“皑儿,皑儿,是我对不起你,是做父母的对不起你,如果我说我是你的母亲,你愿意和我一起走吗?我们离开这里,离开权谋相争,离开尔虞我诈,凭我的能力,一定能将你抚养大的,皑儿,你相信我吗?”
我再度伸手,试图将皑儿从顾支谦的怀里“抢”过来,顾支谦默默地往旁边一闪,我扑了个空。
秦桓之若有所思地看着我们,我忽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可笑。
:“公子好好养伤,如果觉得我的建议可行,随时告知我。”我艰难地起身,长时间的半蹲半跪让我目眩头晕,差点分不清东南西北。
没有人回答我。
:“默存,我们走吧。”我悄悄地拉起秦桓之的衣袖,不敢再回头看皑儿一眼,只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
:“走?当我江东是流民的自由来去之地吗?”顾支谦似乎不屑一顾。
我慢慢回头,凝视着他:“吴王莫非想忤逆不成?”
顾支谦可能没想到发问的人会是我,他沉默了几秒钟,接着哈哈大笑:“忤逆?听闻洛京天子亲自驻守江营,寸步不离,何以有第二个天子出现在秣陵境内呢?”
我一时语塞。
一直不吭声地秦桓之终于开尊口:“吴兄所言极是,不过,我看令郎急需疗伤护理,吴兄还是莫再逞口舌之快,免得延误了最佳时机,追悔莫及。”
也许是我偏心,但是我能听得出来,秦桓之所说乃是肺腑之言,他自从二十岁那年为我解毒疗伤之后,就落下病根,深受病魔折磨之痛,久病成良医,所以我相信他不是危言耸听,也不会利用皑儿的伤来做文章,说到底,他骨子里还是一个清高的文人。
但愿我的判断没有错。
顾支谦冷笑连连:“是吗?我就不信偌大的江东找不出个神医圣手来,别说是区区的剑伤,就是断胳膊断腿,一样能治!不过在替我儿治疗之前,我必须打赢你,为我大哥的死,讨一个公道!”
我愕然,前吴侯的死和秦桓之有什么关系?这人可真是疯了。
我彷徨地看向秦桓之,后者无视我的茫然,他松开我的手,径直往顾氏父子而去,我更糊涂了,到底该如何阻止他们呢?
接下来的情况是我始料未及的,秦桓之走了几步,突然重心不稳,晃悠悠朝地上一头栽去。
我骇然,连连摇晃他的身子:“默存,默存,你怎么了?”难不成是刚才顾支谦使了暗招?遂抬头对顾支谦怒目而视。
顾支谦也很惊讶,他先是眯眼沉思,然后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随后黯然神伤,他一连串的表情变化非常明显,非常情绪化,完全不像那个深藏不露,喜怒不形于色的他,这是怎么了?
过了半晌,秦桓之的喉咙中嘎嘎响了几声,顾支谦抱着皑儿来到我们身边,挤出一个古怪的笑容,苦涩的,勉强的,却又是释怀的:“秦公子,现在我总算明白,表妹为何死心塌地的跟随你,你能替她做的,我做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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