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3 节
作者:
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19 12:25 字数:4750
想起皑儿离别前那双泫然欲涕的眼眸,一脸殷殷期许,我心头的痛楚,难以名状,老人家说得对,我的确已经死了,他们记忆中的那个具有恻隐之心的年轻女子,早就死了,活在世间的这个人,早已不知苟活于世,到底是为了自责还是为了继续折磨身边的人,以便减轻骨子里的深深恐惧?
:“义兄,你为什么要骗他们呢?赫章公主早就死了呀!你干嘛要给义父和义母一个空想呢?那样,不是更令人绝望吗?”
我硬起心肠,喃喃地说。
:“妹子!”阿明气恼地呵斥道:“你明明还活得好好的,为什么要咒自己死?既然你死都不怕,干嘛还怕面对世间的一切?难道当初这路,不是你自己选的?”
我用手捂脸,语无伦次:“就是因为是我选的,所以才感到罪孽深重,如果我都听父亲的,他应该还活得好好的,如果我没离开江东,也许妹夫他,就不会死,小春也不会处处和我作对,还有皑儿,义兄,你知道吗?我觉得最对不起的人就是他了,他那么懂事,那么隐忍,明明知道我是谁,可见面的时候,一个字都不提,为什么?怕给我惹麻烦!他才几岁?尚且知道替别人着想,可是我呢?我从来都是随心所欲,受不得半点委屈,可到头来,什么都是一团糟,我想好好地做一个受宠的妃子,可我又放不下内心的自责,总想着这是父亲身家性命换来的,是皑儿的哭泣换来的,大儿子鄙视我,可我还得处处维护他,讨好他,他的父亲,因为我,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义兄,你说我,是不是一个罪人?我所做的一切,到底有没有意义?父亲他,不是照样死于非命了吗?”
前世参加的一次培训会上,讲者一脸便秘状,自以为石破天惊地说,人活着的就是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我们这群职场老法师当然不会全部认同,不过也没有全盘否定,至少他说中了一部分。
如果将他的理论拿到我这一世来,简直就是金科玉律,颠簸不破的真理,我们父女几个折腾来折腾去,不就是为了证明所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是类似于救世主的行为吗?可是到头来,又怎样?连自个儿都救活不了,何谈普及天下苍生?
真是想得so simple ;so naive!
我倒在阿明的臂弯里哭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在他的跟前,我不用保持所谓的仪态美,反正他从来没对我有过男女之情,我丑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而且很多话,我已经憋了太久了,急需一个树洞来倾诉一番,再不说出来,我就要崩溃了。
秦桓之虽然是我的丈夫,但是关于皑儿的事情,我怎么能和他诉苦或者忏悔?还嫌不够给他添堵吗?
阿明也不制止我的嚎啕大哭,他只是静静地托住我的头,一动不动,等我哭够了,才轻拍我的后背,缓缓地说道:“以前邻居家有个老太太。”
我抬起头。
:“她有两个儿子,因为身子不好不能下水捕鱼,所以到镇上做点小营生,一个卖扇子,一个卖雨伞。”
:“老太太经常在家里发愁叹气,常常连饭都吃不下。村里有人看不下去,所以去问老太太,问她为什么老是心事那么重,老太太叹气说,她是替儿子们发愁,要是天下雨,小儿子的扇子就卖不动了,如果出太阳,那大儿子的雨伞就没人买了。”
:“去看她的人哈哈大笑,开导老太太说,你为什么不反过来想一想呢?如果下雨,那大儿子的生意会很好,如果天很热,小儿子的扇子会卖得很快,不管是晴天还是下雨,儿子们的生意都会有人光顾,你应该高兴才对啊。”
阿明的眼睛亮晶晶的,他不是一个能言善辩的人,但是我得收回之前对他的评价,他还是很会开导人的。
:“吴侯对世子极是爱护,请的教书先生和武师傅都是江东最好的,老夫人和夫人对世子也十分维护,生活起居,无一不亲力亲为,世子年方七岁,可是行事决策,颇为机智果断,听程老将军说,更甚吴侯当年,妹子,你的皑儿将来必定前途无量,洪福齐天,你又何必杞人忧天呢?至于你的大儿子,愚兄虽没见过秦家的人,料想也不会是荒唐之辈,至于你说的鄙视,也许是你多虑了?”
看来阿明北上之前,我那好嫂子一定没少给他恶补心理咨询课程,你看他说得头头是道,条理分明,讲实例做假设,还有推理,可谓用心良苦,苦口婆心,如果我再一副想不开自寻烦恼状,那太对不起他的一番苦心了!
当下我破涕为笑,以袖拭泪,又整了整头发,这才动作十分到位地对阿明行礼:“义兄教训得极是,妹子我茅塞顿开。”
阿明呵呵一笑,将我扶了起来,道:“既然我说的对,那,和我一起回吴兴看望爹娘吧。”
我刚高涨的情绪又被打击下去了,不敢直视他的眼睛,直视望着窗外,黯然地说:“此事,还得请示夫君方可定夺,还有,如果你我同去,岂不是要连累你吗?”
私自离开营地,已经是大罪,如果还夹带一个里通外敌,岂不是罪上加罪?再说了,我也不能冒羊入虎口的危险啊!
:“我还是择日再去吧。眼下的大事,就是要兑现我之前的诺言,在落英城捐助几间书院,振兴此地的商业,让这里的百姓,也沾受一点皇亲国戚的恩泽,贵妃娘娘的恩惠。”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六十九章 怨 恨
换一个角度看问题,派遣烦恼,阿明和我说得甚是投机,不知不觉中,天色已晚,我适才还信誓旦旦地说要为家乡的父老乡亲出钱办事的,自然不会披星戴月驱车策马回洛京,阿明虽是东吴武将,又是翘班渡江过来安慰我,可如今西线东线无战事,他也没什么紧急的事情要处理,所以没有拒绝我的挽留,和我们一起住进客栈(为了不暴露身份,我们没住驿馆)
用晚膳的时候,我本来想请伊春德和殷妈妈过来的,可转念一想,阿明是江东的将领,身份极度敏感,虽是我的义兄,可还是不要张扬的好,于是打消念头,只派人过去说了一声,一起请自便,便挑了间安静的雅室和阿明用膳。
两人吃饭的时候,阿明绘声绘色跟我叙说我那几个侄儿侄女的日常生活,乔氏替他纳了一个小妾,据说是也姓乔,是某个旁支的庶女吧,这位小嫂子去年给阿明生下一个粉嘟嘟的女孩子,我那大嫂乔氏喜欢得不得了。
:“你嫂子直说那孩子聪明伶俐,还要请姑母亲自教导呢。”阿明说到小女儿,语气里充满了骄傲,看得出来,他的后院,是和谐安宁的,乔氏是典型的大家闺秀,知书达理而且持家有道,又十分尊崇礼数,阿明不知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能娶到如此贤惠的妻子。
其实我忘记了,是吴侯做的媒人。
:“巍王,对你可好?”阿明可能觉得普天之下,只有自己幸福,是远远不够的,所以他自我陶醉了一小会,就转换话题,关切地问起我的婚姻生活,而我则从他对秦桓之的称呼中,黯然地意识到一个残酷的事实:东吴人是压根儿不承认秦氏的正统之位的,什么顺应天意,幌子而已!“巍王”两个字,重如千钧,充分表明了吴侯的态度,什么进表称臣,联手打击景王,都是权宜之计而已。
秦氏和平“解放”九州大地的愿望,注定是梦幻泡影。
我望着阿明,自嘲地笑笑:“皇甫氏回了娘家,可能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后宫中仅你妹子我一个妃子,义兄,你说,你妹夫他对我好不好?”
被我直视,阿明颇不自然,他端起茶碗,避开我的视线:“好虽好,可也如同在火上烤,试问有哪一家名门望族,不希望人丁兴旺,枝繁叶茂呢?巍王已过而立,可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妹子你不觉得少了些吗?”
他的口吻充满了某种我无法理解的自豪,还有稳操胜券的泰然和淡定,嘴角边隐隐有一丝似是而非的微笑,是怜悯?是讥讽?还是别的什么?
我脑子里猛然警铃大振,赫然明白他在自信些什么!
在金戈铁马的冷兵器时代,率领千军万马的统帅,如果只有一个接班人候选人,风险实在是太大了!稍有不慎,就有可能江山易主,大权落到旁人之手,前世熟读COSO理论的我,怎么就忘记了这一点呢?
半瓶子醋的女人当道,果然要坏事!
我哈哈一笑,也端起茶碗,半真半假地说:“多谢兄长提醒,我回去后一定会像大嫂那样,给夫君多纳几房妾室,尽快地开枝散叶,如果以后想和义兄结亲家,还请兄长别拒绝啊!”
阿明一愣,随即面色大变,重重放下茶碗,以选雷不及掩耳之势从右手边的席子上抓起利剑朝我狠狠地刺了过来!
这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如行云流水,以我的迎战经验,根本无法及时作出反应,更何况我已经“养尊处优”好几年,早就不需要以身犯险了!
所以我魂飞魄散地本能地闭目等死。
利刃穿透而入的疼痛没有如期而至,惊恐失措中我听到兵刃相碰的尖锐声响,伴随着窸窣的衣裙抖动声响,我木木地睁开眼,发现雅室的一隅,阿明和一条白色的影子战在一起。
我揉揉眼睛,白色的身影是伊春德吗?她干嘛要来捣乱?她的招式一招比一招狠,她和阿明有什么不同戴天的仇恨吗?
分明不认识的两个人啊!
我怒声呵斥起来:“小春,你在做什么?这是我义兄,不是坏人!”
伊春德根本没有理睬我,她手中青虹剑又是狠绝的一刺,阿明似乎退无可退,我急了,抄起一个茶碗,就朝伊春德的身后掷了过去:“给我住手!你疯了吗?”
伊春德反手一击,茶碗被击得粉碎,茶水溅到她铁青狰狞的脸上,她伸左手轻轻一拭,突然就改变攻击对象,朝我杀过来了。
我也不是吃素的,当然避之唯恐不及,逃离她的剑花之内。
阿明眼疾手快,利用这个空隙把伊春德给制止了。
我掸掸裙摆,尽量放缓语气:“你来干嘛?”
伊春德被点了穴,挪动不得,但是她的目光比青虹剑的剑锋还要锋利冰冷,她死死地盯着阿明,恨不得用视线在阿明的身上捅出几个窟窿。
:“我要杀了你们这些东吴的狗贼,给我的夫君报仇雪恨。”她咬牙切齿。
看来她被丧夫之痛冲昏了头脑,我真想给她几下子,可一想到她毕竟是我的亲妹子,到底于心不忍:“杀害平原侯的是周田,不是我义兄,你想报仇,找他啊!偷袭我义兄算什么?”
伊春德激动地转过脸,她的动作力度极大,我真怕她那纤细秀美的脖子给“咔嚓”一下扭断了,她冷冷地看了我半晌,忽然发出一阵疯狂的大笑:“义兄?你知不知道,他是杀害父亲的罪魁祸首?”
我如遭重击,身子晃了晃:“你胡说!”
:“我胡说?好,请你问他,他身上的披风是从哪里来的?”伊春德的话像锥子一样尖锐,充满了鄙夷。
我茫然地望着阿明,小声地问:“你的披风是从哪里来的?”早就看得出来那件披风不是寻常之物,却不曾想是来自檀州仙岛。
阿明垂手,坦然道:“是我主上奖赏。”
伊春德饶有兴味地看着我慢慢崩溃:“这件披风,乃是仙岛上的仙人送给先父的,你那主上如何会有?分明是你杀了我父亲,夺了他的宝物,还想在我们姐妹狡辩,嫁祸给吴侯不成?”
她的立场骤变,竟然和我同气连枝起来,我知道这只是她打击阿明的策略,可我们的兄妹之情真的那么不堪一击吗?
:“义兄,你主上把披风送给你时,有没有说过什么?”我怔怔地问。
阿明摇摇头,伊春德冷笑连连:“他那里说得出来!一定是他从父亲的身上解下来的吧!”
我喝止她;“休得胡说!义兄不是那样的人!”
:“那他是什么样的人?不忠不义的鼠辈而已!他目无军纪,私自出营,他阳奉阴违,屡次违背他的主上,你不服气?好啊,那你柴桑郡乔家,帮助我姐姐脱身,算什么?保护姐姐吗?还是欺骗你的主上?还有你这一次来落英城,你以为你的主上不知道吗?你一次次违背他的意愿,你以为他不介意吗?不怨恨你妈?”
伊春德越说思路越清晰,我头一次发现,原来她的口才也是极好的,之前是我没发现罢了!
阿明的眼神一点点黯淡下去,我好像看到他的身子在微微发抖,因为他手中的利剑剑锋在动。
:“天地可鉴,我对主上忠心一片,如果主上要我死,我会二话不说,眉头都不皱一下。”他看着我,平静地说道。
我对他投以勉强的笑容:“这个自然,吴侯他也是知道的。”
:“两个大傻瓜。”伊春德的四肢能动了,也许阿明刚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