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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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19 12:25 字数: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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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桓之搂过我的肩膀,语气很淡静:“我曾去过汉阳的蔡侯祠,在那里见到一个青年人,当时他正在河边悲伤痛哭,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是他的意中人溺水了。我见他还算有几分文采,所以将让招到了幕下。”
我抬起头,讶然道:“兰台兄?”
秦桓之将我的头压了下去:“是兰台。他描绘意中人的样子时,我觉得他说的人很像你,不过当时没有多想。直到我看到那本游记,发现字迹很眼熟,这才找来兰台,详细问起他说的那个端妹子,直到前些日子,我才敢确定,你,真的还活着。”
嗯,我还活着的事,在沁园里,沈艳兰可能是唯的一知情人,她没有把这个消息告诉秦桓之,看来他们之间的秘密交易已经没有了,也许现在的沈艳兰一心一意替秦彰之争取世子之位了吧?
想到将来要面对的勾心斗角,想到无可避免的手足相残,我忽然感到害怕,这一切,到底值不值得?
面对着轻风朗月,还有一个因为长时间浸淫在明月的清辉下而格外清澈通透的人,我像宣誓一样表明自己的心迹:“默存,我此番回来,就是想告诉你,无论你想做什么,无论在别人眼里是善的还是恶的,真的还是假的,好的还是坏的,我都会支持你,跟随你,除非河水逆转,时光倒流。”
作者有话要说: ①音乐诗人李健的歌曲《心升明月》歌词,为了结构对称,去掉了几个“的”字。歌词很符合本章的情节,所以拿来主义。
☆、第一百四十二章 花 匠
绪平二十年,五月初五,一向身子硬朗的秦老夫人,被诊断出身患绝症,所剩时日无多。
巍公虽然政务繁忙,还是在接到消息的次日凌晨,匆匆赶回沁园,步入月波斋内院,亲手侍奉汤药,陪同他一起尽孝道的除了武平侯夫人吴氏,还有如夫人宁氏,至于兰歆夫人沈氏,据说身体抱恙,行动不便,魏公体恤,所以将她留在巍公府邸静养。
因多年来局势动荡,礼制崩塌,本朝的诰封制度并不十分讲究,秦公祺虽然已经加封巍公,但是继室吴氏依然只有武平侯夫人的头衔,不知是因为目前皇室中宫无主所以无人操心,还是因为巍公本人,不拘繁文缛节,总之,这件看似不正常的事情落在秦氏的眼里似乎很正常,至少我回到沁园这么久,从来没有听见任何人私下里议论吴氏没有妻凭夫贵的事情。
当巍公携吴氏和宁氏到月波斋尽晚辈义务的时候,再下一代的秦氏后人也没有闲着,尤其是我这个“不吉祥”的人,每天天还没有亮就得准时出现在月波斋的庭院里,给园中的花草浇水松土,施肥剪枝,美其名曰:改造和美化庭院环境,用实际行动将功赎罪(很多人都说是我带来的晦气,导致秦老夫人生病)。
其实说白了,就是让我替代别人做一段时间粗活,给我一个下马威吧?
因为秦老夫人生病,巍公夫妇连日来呆在月波斋,院子里的后勤工作量一下子加大,烧饭做菜的已经忙不过来,只好把原先做粗活的人拉去充当烧火丫头,如此一来便冷落了院中的花花草草,眼下正是花木肆意滋长的时节,我这个声名在外的专业人士便当仁不让,充当起修枝整形的花匠。
这天凌晨我和平时一样,准时来到庭院,五月的中旬,天气渐渐变得炎热,我只想尽快完成工作,避免暴晒在阳光下,所以手中的剪子挥舞的卡擦擦的响,脚下的步伐那叫一个凌波微波,金鸡独立。
:“你是何人?为何如此面生?”我正单脚踏在凳子上,给那棵珍贵的丹桂剪枝的时候,听到身后有人略带怀疑性质的问道,声音不高,语气中却饱含着浓浓的严厉。
不用回头看我也能猜得出来,在沁园中说话极具威慑力的人只有一个,那就是:“回禀巍公,妾身乃是双清苑中的芳仪夫人。”
我俯身埋头跪在地上,一股新翻泥土的芬芳窜入鼻腔,给人很踏实的感觉。
:“哦,默存的如夫人?抬起头来。”四平八稳的声音让人猜不透他是喜是怒。
我缓缓抬起头,冷静地直视着眼前的长者,只见他深邃的双目凝重如海,似乎十二级飓风也无法在如此深刻凝静的海面上掀起狂波激浪,他的衣着十分简洁,简洁到每一件单品仅仅只保存了最基本的礼数功能,没有一样多余的修饰,更没有花哨的绣纹。
他像个从艰苦岁月里走出来的老农,只是这个老农身上散发出的那份博大深远的儒雅与深不可测的威严,让人不敢平视。
但是我已经心如止水地平视了他大约一百二十秒,平视的结果是,我发现自己一点心虚和慌张的感觉都没有。
他忽然微笑起来,比我的父亲玉郎还要亲切和气,他关切的问道:“听默存说,你在外面静养了五年!如今气色甚好,想来陈疾已经消除。”
我躬身低眉道:“谢巍公挂怀,妾身如今,已经大好了。”
秦公祺道:“你既是默存的如夫人,且已改过自新,还是如同从前一般,唤我父亲便是。”
我点头哈腰,恭声道:“是,父亲。”
秦公祺淡淡应了一声,随即转身步入内院,我继续挥动手中的剪刀,卡擦擦地剪个不停,忙碌的过程中,总觉得在暗处有一双眼睛不那么友好地跟随着我,让我颇不自在。
巍公毕竟是国之重臣,离开丹墀不得,在他“恩准”我恢复称呼他为父亲的当天中午,他便返回巍公府邸,他的离去,意味着秦氏男子探病的流程告一段落,轮到秦氏的女眷们打持久战了。
吴氏和宁氏,身为资深的儿媳妇,责无旁贷,只是吴氏,毕竟是朝廷命妇,身兼多项社交和外交重任,秦老夫人很义正词严地将她“赶”回巍公的身边去了。
宁氏成了家庭护理小组的领头人,本来么,她的儿媳妇任胜煌应该是最卖力的副手,但是在我离开沁园的时光里,任氏和宁氏的关系,不知什么原因,从客客气气变得水火不容,任氏因父亲官阶渐高,娘家后盾坚硬,慢慢的便不把没有诰命的宁氏放在眼里,而是和吴氏越走越近,除了特殊的日子,平时几乎不怎么孝敬宁氏,弄得秦建之左右问难,却又无可奈何。
倒是秦二少夫人闾烟飞,可能是因为青阳居和百花洲相邻最近的缘故,经常带着渝儿到百花洲中赏景和玩耍,一来二往,二人的关系不止是融洽亲近,几乎称得上是情同母女了,无话不谈了。
所以就在宁氏全心全意照顾秦老夫人的日常起居的时候,闾烟飞也全心全意的帮助宁夫人排忧解难,比如天天到月波斋给宁氏打下手。
因为这个原因,我和闾烟飞打照面的次数,大大增加,比我之前回到沁园加起来的次数还要多。
我对闾烟飞是不感冒的,她甚至连我的情敌都算不得,严格上来说,她是一件精美的摆设,摆在最合适的地方。
身为一件摆设,对于闾烟飞来说,命运似乎很残忍,但是对于我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因为渝儿。
渝儿已经六岁,除了一双绿莹莹的眼珠子,其他地方长得几乎是秦建之的翻版,侄儿长得像叔叔,或者说外甥长得像表舅,本来是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但是因为宁夫人,秦桓之秦建之兄弟和我四人之间的血缘关系,是一件很隐秘的事情,所以没有人能解释渝儿长得像秦建之的原因,导致洛京城中曾一度有流言说,渝儿其实是光华公子的私生子。
流言让心理早熟的渝儿一度很痛苦,是闾烟飞用她那举世罕见的母性善良将渝儿从自卑的困境中救了出来,她悉心教他读书写字,吟诗作对,潜移默化之下,渝儿的学问总是比身边同龄人做得好,在他的自信心大大增强的同时,也促使他将闾烟飞视为世上最亲近的亲人,或者说是唯一的亲人,至于父亲秦桓之,他的敬重或许只是出于对父亲这个称讳的敬重,而不是因为出于对秦桓之的爱。
:“渝儿的心里,一直在责怪我对皇甫氏不够体贴亲近,所以难免迁怒到你头上。”我第一次见到渝儿的时候,被他眼睛露出的厌恶之情深深地刺伤了,秦桓之无比内疚地对我如是说。
当时我麻木地坐回到床沿,抚摸著几年前亲手做的婴儿服饰,心情五味陈杂。
如同我现在的心情。
闾烟飞又带着渝儿从我眼前经过,见我伫立在桂花树前望着渝儿微微发愣,闾烟飞拉着渝儿的手,对我友善地微笑道:“芳仪夫人真是勤快。”
我朝她微微弯腰,福了福:“二少夫人。”又朝渝儿颔首:“大少公子。”在曾孙子辈中,他是年龄最大的男丁。
她身旁的渝儿冷漠地瞟了我一眼,抬头轻轻热热地对闾烟飞说道:“母亲,我们进去吧。曾祖母和宁夫人在等着我们呢。”
说完厌烦地望了我一眼,似乎在责怪我打扰了他们母子之间的母慈子孝,尽管我一再告诫自己不要一叶障目不见森林,但是还是被渝儿那毫不掩饰的冰冷疏离刺痛了四肢百髓。
我忙低头修剪多余的花枝,在剪去垂丝海棠的枯枝时,一不小心夹伤了手指,硬生生的被蹭下一块皮来。
我呼痛的声音引起了走廊上来往穿梭的丫鬟的注意,好像是秦老夫人跟前得力的丫鬟荷香吧,她带我到内院中清洗伤口,并进行简单的包扎,告诉我千万别沾到水。
我以为这只是件小事,所以回到双清苑没有对任何人说起,但是没想到秦老夫人却命人将我唤过去问话。
去的时候正是中午,太阳比较毒,路上很闷热,偶尔有一两只知了在鸣叫,更增添了炎夏将至的烦躁。
秦老夫人昔日的硬朗和生气已经不复存在,整个人的精气神似乎已经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损耗得差不多,她以及整个房间里都散发着一种令人垂头丧气的枯槁之色,俨然孤寂的寒冬,找不出一分令人振奋的活力。
哦,不对,还有一分活力,残存在秦老夫人的眼睛里。
这双眼睛,如同沙漠中的一泓泉水。
:“这儿没别人,你坐过来吧。”秦老夫人的声音很虚弱,荷香将她扶起半坐,然后低头退出房外。
:“多谢老夫人。”我慢慢坐在榻前。
秦老夫人聚精会神地直视了我半晌,叹息道:“缘分这个东西很难说得清楚,论样貌和才学,皇甫氏哪一点不如你,可默存,偏偏只喜欢你一个。”
我惊愕地张了张口,被秦老夫人阻止了:“我看得出来,自打你回来后,默存的气色和身子都好了许多,而且也爱讲话了,这是你的功劳。”她前一秒似乎还很欣慰,但是下一秒,又变得很可怕:“即便如此,你还得老老实实。”
我忙从凳子上滑落,跪在榻前:“老夫人明鉴,妾身不曾僭越。”
秦老夫人森冷的道:“老身知道你不曾僭越,可五年之后,十年之后呢?谁敢保证你不会对皇甫氏和渝儿下手?还有其他人?”
我凝视着她:“妾身虽见识粗鄙,但是也知道身为秦家妇,言行举止无一不以秦氏的荣耀利益为重,绝不敢擅作主张。”
秦老夫人死死盯住我:“你真会说漂亮话,难道只要是为了荣耀和利益,就能置规矩和良心而不顾了么?”
这话问得还真是滑稽,我几乎要笑出声,难道现在秦氏的所作所为一直都遵从规矩和良心的吗?她还真是双重标准,如果有一天我做了什么不符合规矩又违背良心的事情,那也是为了“秦氏”的荣耀,有什么不可以?
:“妾身连日来修葺园中的花草,明白了一个道理,为了使园中的景观更加好看,也为了能年复一年,花开不败,有很多花枝是今天得剪除的,明天得废弃的,有的时候,还不得不腾出其中的几棵,移栽其他地方,看似对移栽的花草不甚公平,其实这也是为了让移栽他处的花草有机会活得更好。”
秦老夫人在我明喻暗喻的时候,始终没有将目光从我身上移开,待我心情复杂地说完,她以手轻轻敲击着榻前的案几:“你的心果然和默存一样,既多情又狠绝,难怪他和你说得来。如果当年有一个人也像你一样能想明白,就好了,如今也用不着老身替她作打算,连松口气去死,都还不能。”
她说得很是隐晦,而且十分惋惜。
我猜她说的是宁氏吧?这个可怜的母亲,到现在还不知道秦桓之是自己的亲生儿子吗?如果是这样,她对闾烟飞的感情,可谓是无条件而没有原因的爱护了。
说我不羡慕那是假的,要知道宁氏不但是我的婆婆,更是我的嫡亲姨妈,可是她是怎么对我的?
当年将我从伏波堂要过来,不过是为了将我送给吴允节做暖床的丫鬟,还几次三番点拨沈艳兰来搅合我和秦桓之的好事,让我以为沈艳兰和秦桓之有一腿,如果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