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3 节
作者:老山文学      更新:2021-02-19 12:25      字数:4754
  论年龄,他年过不惑,也许年近半百,论经历,他童年丧母中年丧妻,我这个女儿有也等于无,人生中最惨痛的事情他一件不少,却为何他会如此风轻云淡,浅笑低吟?
  他望向我的目光中,不带任何感情,高兴,失望,伤痛,怜惜,不满,愤怒,通通没有,像看着路人,不,像看着大堂里的任何一块石头,任何一粒尘埃,一样。
  我想起可怜的娘亲顾氏,想起她神智不甚清醒的样子,想起她临死前嘴边那抹绝望的苦笑,心中一阵绞痛,悲愤地望着玉椅上姿势优雅的谪仙,半天不语。
  玉椅上的人依然在浅笑。
  孙静林忍不住,他轻咳了一声:“公子?”示意我快点下跪磕头,认祖归宗。
  我望着那张完美无缺的笑脸,真想冲上前去撕烂它,然后大声质问这个人他到底有没有心,如果没心,何必在乎我跪不跪?如果有心,怎么还能笑得出来。
  可我更加明白的是,如果我不跪,下了他的面子,肯定没有好果子吃,好汉不吃眼前亏,于是脚下一软,很没出息地跪倒在地,轻声地说:“晚辈见过天佥真人。”
  除非他肯叫我“女儿”,否则我绝不叫他一声“父亲”。
  :“你终于肯来见我了?”玉椅上端坐的天佥真人柔声问道,他的声音圆润动听,和他的外表一样,美好得无可挑剔。
  我的心在往下沉:“晚辈不敢。”
  :“不敢么?我看你没有什么不敢做的。”天佥真人讥诮的道。我抬头正视着他,毫不畏惧。
  :“夕照,公子到绵都以来,可曾关心过本座的消息?”天佥真人淡然问道。
  夕照出列背对着我,道:“公子不曾与属下说起过。”她说的是实话,我的确没有主动打听过关于玉郎的事情。
  :“如何?本座是否冤枉了你?”天佥真人凝视着我,好像抓到我的什么把柄一样。
  真是无聊透顶!冤枉如何,不冤枉又如何?我垂头闭上嘴巴,懒得理这老变态。
  :“逆子!”天佥真人被我赤/裸/裸无视惹毛了,卸下完美的伪装,痛心疾首的道:“若是早知你如此顽劣,当时便不该换你出来。”他指的是当年夕照和阿堵拿死婴到顾家换我出来的事。
  我继续垂头听他数落我的“不是”。
  :“更不该让你短文识字,把你送进秦家。”他珠玉般圆润的声音覆上一层寒霜:“就该让你在落英城自生自灭。”
  太自以为是了吧!谁少了谁活不下去啊!
  我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口不择言:“好啊!现在放我出去自生自灭还来得及。”
  然后?
  我顶嘴的后果是,脸上莫名其妙的被扇了几个耳光,力气真大,速度真快,快得让我来不及躲闪,在鼻血流出来之前,天佥真人的身影已经神奇地回到玉椅上。
  :“逆子!逆子!”天佥真人一连骂了两声,眸中的两泓秋水变成了两簇熊熊烈焰:“还敢顶嘴!真是不肖子孙。”
  我用手指堵住鼻子,头微微往后仰,觉得一切都是那么荒谬可笑,这算哪门子的重续天伦?分明是仇人相见!
  如果是红楼体的父女相认,他会老泪纵横的说:“我的儿,你娘为何去得那么早?可苦了你了。”如果是网络体的亲人会面,他会高呼一声:“女儿,快点回来吃果果!”如果是琼瑶体,他会深情地说:“我一见到你,就知道你是我的女儿,你和你娘,长的好像。XX啊,我们的女儿回来了。”
  可是我的父女团聚是怎么样的?只有几记耳光还有一地的鼻血!我呼地站了起来,转身就往洞门走,妈的,万水千山跑来讨打,姑奶奶不奉陪了。
  :“公子。”夕照拦在我前面,焦急的道:“还不赶紧认错。”眼中满是恳求之意。
  我停下脚步,有些于心不忍,千万不能因为自己的任性连累别人,她好歹对我有养育之恩。
  于是又转身不情不愿地跪下,鼻血止住了,我又低头看地面。
  突然眼前白光一闪,天佥真人又施展无影手,补扇了我几记耳光,力气还是很大,我的鼻血又流了出来,滴在前襟上。
  方居士走过来给我擦鼻血,她的动作很轻,她的面容很慈善,像我前世的母亲,我想哭,眼泪忍不住,哗哗流了下来。
  :“你哭什么?本座还没咽气呢?”天佥真人残忍地道:“汝乃秦氏一弃妇耳,有何面目在此撒娇耍泼?”
  我抬起泪眼,吃力地望着他。
  我知道这个人心肠很硬,但是没有想到他会如此绝情,我不明白,他在檀洲岛上中的毒明明已经化解(否则怎么会有我呢?),为何还会如此冷血残忍?难道不怕他的属下会寒心吗?
  五味陈杂中,听到他一字一句地宣布此次会面的重大决定:“教徒林氏,无才无德,无功有过,累及神教,按照教规须受重罚,现,罚林氏至黔中,喂马养马一年,无本座命令,任何人不得擅自会见,更不得私授衣物吃食及药材。如有违令者,一律按照教规重罚。”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百一十二章 阴阳会
  蛮马之来,他货亦至。
  绵都人所说的蛮马指的便是从南方过来的骏马,确切地说是从黔中培养出来的马匹,我如今所在的养马场大约有五千多匹马,从数量上远不能和秦氏在张掖军马供应地相比,据说那里的白鹄马大约有十万匹,得天独厚的放牧环境造就了威名远播的秦氏骑兵。
  黔中多山地放牧条件不理想,景王在西南夷辟出这么一块养马基地已属不易,不知他理想中的骑兵队伍什么时候才能打造好?他对能战胜秦氏的信心有几成?
  现在已是深秋十月末,西南地区的气温虽然比中原地区要高一些,但是早晚时分还是冷得让衣衫单薄的我难以忍受。
  托天佥真人的福,现在的我过得十分清贫,除了几件从绵都带来的简单秋衣,我身边再没有可以御寒的衣物,最要命的是,因为没有替换的鞋子,我的脚板经常是潮湿的。
  我现在是一名普通的牧马人,每天清早和其他牧马人一起,将马匹赶到水草丰茂之地,傍晚时再把马赶回来,遇上恶劣的天气出不去,就在养马场里挨个地给马喂食喂水,幸运的是不用清洁马厩,那是马夫的是。
  不过我比马夫也好不了多少,不用别人特别指出,我也知道,我的身上有一种难闻的马臊味,那是一种与马儿朝夕相处特有的味道,就像多年前认识的哈森一样。
  夜深人静之时,我会忍不住猜测天佥真人罚我做弼马温的原因,最后总结出三个自以为合理一点的解释:
  首先,作为一个标准的封建家长,他无法忍受子女对他有任何不敬之处,我到绵都一个月,每天不是写写画画就是逛街喝茶,却从来不“关心”他的事,他伤自尊了…他是一个爱惜外表的人,也一定是个自恋的人,忍受不了任何人对他的无视。
  其次是因为他身不由己,他是天英教的教主,也是景王身边某个高级职员,他的一举一动都有若干双眼睛在盯着,他必须赏罚分明,客观地说,我浪费了很多资源却没有完成一件任务,从双清苑逃出来的一次,还折了不少天英教的教徒甚至还有景王的人,他不得不把我这个罪魁祸首进行劳动改造。
  至于最后一个原因,可能他觉得我是养马的好手。
  我在坚硬的木板床上翻了个身,看到窗外的一轮凉月,遥远清幽,屋外的柏树轻轻摇动枝条,散发出浓郁的芳香,沁人心扉。
  柏树在本地是有神气的树,天黑前还有人来跟我讨了几条枝叶,说是盖房子用的,我把枝叶递到他手中后,那人从口袋里抓出一把白米,往树根散去,又给了我几个铜铢,才满口道谢的走了。
  几个铜铢能做什么呢?再说我也不能依靠一棵别人栽种的树来改善自己的生活啊!
  我苦笑着,原来之前的努力没有白费啊,到这里以后我已经替几个人写过家书了?什么时候到镇上去摆个摊,专门替人写信?最好是那种情意绵绵的情书,怎么说也算功德一件啊。
  正在胡思乱想,忽然听到有人在窗外扑哧的笑了一声,奶声奶气地说道:“芳菲,你又在做发财梦了吗?”我急忙起床,推开门一看,果然还是那个小鬼,我咽了咽口水,大着胆子说:“小凌,你又笑话我。”
  小凌也没否认,他咭咭地笑:“芳菲,你的屋子冷,要不要到我家里坐坐?”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骨碌碌的转,盛满了浓浓的期待。
  我打了个冷战,小凌虽然只是个小鬼,可是我和他还不是很熟悉哦:“去你家,不用了吧,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行。”
  小凌像个大人一样叹气道:“芳菲,你的胆子真小,天佥真人怎么会派你来这里。”
  我垂下头,像个犯错的孩子:“因为我没用。”我的确是这样想的。
  小凌走过来,拉拉我的袖子:“芳菲,你别难过,你一定会行的。”
  我看着他苍白的小脸,黑漆漆的眼珠子,想起了些什么,喃喃地道:“小凌,你知道吗,在很远地地方,也有一个小男孩,经常叫我到他家里去。”
  渝儿已经快两岁,应该会喊父亲母亲了吧?是谁教他喊母亲啊?是他还是她?我已经尽量不去多想,可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梦境,来这里以后,总有一个绿眼睛的孩子在梦中不停地朝我招手,似乎喊我过去。
  :“他是谁?是你的孩子吗?”小凌好奇的问。
  我急忙摇头:“不,不是,他是一位故人的孩子。”万一天佥真人知道事情的真相,他会采取什么行动?这个我可不敢猜测,少一个人知道,多一份清静。
  :“哦?”小凌似乎有点失望,却拉紧我的手:“走吧!今天我跟爹娘保证了的,一定要请你到家里去坐坐。”竟是不容我拒绝。
  我抬头望望天空,又摸了摸手腕处的桃核雕刻,这番小动作没有逃得过小凌的眼睛,他嘲笑我道:“芳菲,如果我要做法,你真以为这枚桃核能保得住你?”
  被人识破用意,我有点尴尬,呵呵傻笑。
  :“我们走吧。”小凌开始催促我。
  我还是不能放心:“小凌,你等我一会,我进屋换身衣裳。”其实我是想进屋去拿短剑和鞭子。
  小凌不耐烦了,他小声道:“你们女人真啰嗦。”说完双手轻轻拍了两下,我身后的房门关上了:“放心吧,不会有人知道的,一个个都睡得跟石头一样沉。”
  我再无可推脱,跟着小凌,走进茫茫的夜色。
  小凌的家好像离养马场很远,走了好久都没到,天上明明圆月高挂,道路两旁却什么都看不见,气温也越来越低,小凌的小手越来越冰冷,冷气传递过来,冷得我的身上几乎泛起雪花:“到了。”在我冻僵之前,耳边听到小凌欢呼了一声。
  呼呼地风声消失了,我的身子开始变得温暖,一个好听的声音温柔地说道:“小凌,你也怎么不小心点,把客人都给冻僵了。”
  我费力地睁大眼睛望过去,嗯,是个好看的年轻女子,五官和小凌有几分相似,是小凌的妈妈吧?
  :“是的,我是小凌的阿妈。”女子微笑道:“小凌一直跟我们说起你,说他很喜欢你,所以我和他阿爸让他请你到家里来。”
  一直说起我还喜欢我?我才跟他认识几天?很喜欢我?我好像没对他特别好。
  :“可能是投缘吧?”小凌妈仿佛看出了我的疑惑:“你是小凌看得顺眼的唯一的汉人。”
  我嗯了一声,有点明白了。
  自古以来,在西南夷一带,少数民族和汉人的矛盾都比较严重,景王占领南方诸邑,手段并不十分仁慈,都是通过武力来进行汉族文化传播的,很多少数民族是被迫接受所谓的文明化,被迫接受汉文化,小凌居然看我顺眼,也算是我的荣幸。
  我正在谦虚,然后看到小凌的父亲走了进来,他的衣饰和“姬无双”的衣饰十分相似,只是他的头上别着一对长长的双股银发钗,右耳上挂着一只白色的玉玦形状耳饰,他的双手手臂上各带了十多只黄铜手镯而不是白银手镯,腰间佩着一把铜剑和铜戈,显得十分庄重豪华,他的脸色和小凌一样,白得吓人。
  :“芳菲,你来了。”他很熟稔地直呼我的大名,一下子让我放松许多。
  :“听小凌说,你懂的东西特别多,所以我们才请你过来,想让你帮个忙。”小凌爸很直接地进入主题。
  我刚想谦虚,小林爸制止了我:“芳菲不用谦虚,你一定行的。放心,我们不会让你白白忙乎,你想要什么回报,我们能做到的,一定答应你。”
  我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说:“不知道有什么是我能做的?”
  小凌的父母对视一眼,娓娓的道:“听说芳菲博览群书,一定知道夜郎王金印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