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月寒 更新:2021-02-19 12:11 字数:4804
他感觉到轿子被抬了起来,往前走去,于是慢慢闭上了眼睛……
“山主!山主!”全身泥泞血污的翡翠趴在光可鉴影的白玉地板上,凄厉地哭诉着:“您要为翡翠报仇!您一定要为翡翠报这个仇啊!”
坐在阶上白玉座里的男人终于放下了在手里把玩的玉玲珑。
“翡翠啊!”他平平和和地开了口,和地上气急败坏的翡翠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你迟早会被自己的自以为是给害死。不过八百年的道行,还要为人强出头,落得这个下场能怪谁啊!”
“山主请看在我服侍了您多年的份上,求您为翡翠报这个仇,否则的话,翡翠死不瞑目!”翡翠用力地用头撞着地板,原本就已经血肉模糊的脸更加惨不忍睹。“求求山主!求求山主!”
“现在知道来求我了?”他扬了扬眉毛:“自作主张的时候是不是忘了来知会我一声?”
“翡翠知错了!山主,山主!”
“不过呢!”他缓缓舒了口气:“虽然你算是咎由自取,不过……敢这么明目张胆和我作对的人能不能放过,就是另一回事了!”
“山主!”他身边的人立刻想说些什么,但被他举手阻止了。
“我自有分寸!”他朝着地上的翡翠说:“你安心去吧!”
“多谢山主成全!”说完这句,翡翠七窍流血,挣扎了两下,就再也不动了。
“快拖下去!”他身边的人立刻高声喊道:“不要让她露出原形,污了大殿。”
原本空荡荡的大殿里立刻闪出了两个黑色的身影,一个把翡翠拖走,一个清洗地上的血迹。
他又拿起了玉玲珑,放在手里把玩。
“山主。”他身边的人恭敬地问道:“山主难道真要为了一个不知尊卑的小妖……”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教我怎么做了?”
“请山主恕罪!”那人连忙跪到了他的脚边。
“傅云苍吗?”他笑笑,把手里的玉玲珑抛上了半空。
玉玲珑悄无声息地落到白玉座上的时侯,大厅里已经没有半个人影。
长明灯同时熄灭,原本辉煌明亮的大殿陷入了一片黑暗……
惠州城!傅家
“少爷回来了!少爷回来了!”负责通报的小厮一路喊了进去。
不一会,屋里的众人都赶到了大厅。
软轿也一直被抬进了大厅。
“少爷!”轿子停下以后,庄管家撩起轿帘,在轿边轻声说着。
“嗯!”他应了一声,半睁眼睛环视了一下。
“云苍!”
“少爷!”
被他看到的人都半是畏惧,半是紧张地向他问好。
“爹!大娘!”他边咳边说:“我回来了。”
“回来就好!”他父亲的正室李氏站前一步,笑着说:“这一趟出门实在是辛苦你了,要不是实在没有办法……”
“爹,大娘,我累了!关于此行,等我休息好了再向你们禀告吧!”说完,他点了点头,庄管家放下了轿帘,仆人们抬着他往后院去了。
“老爷!”李氏拉住一旁的傅老爷:“你看他……”
“你敢说他你自己说去,我可不管!”傅老爷甩了脱她,快步地离开了大厅。
傅云苍靠在铺满软垫的躺椅上,闻到了渐渐浓郁起来的药味。
已经是午时了啊!
“少爷。”婢女捧着药碗出现在门边:“该服药了!”
他接过了药碗,爽快地仰头喝了下去。
把碗递了回去,异常苦涩的味道在他嘴里翻腾着,他却已经习惯了这种常人觉得难以忍受的味道,丝毫不觉得难受。
婢女收了碗就急急忙忙退了出去。
他笑了笑,拿起了手边的书籍,翻到了用檀香片夹着的那页,慢慢地看了起来。
阳光穿过窗棂照射在了他的身上,没一会他就有了倦意,把书随手放在身上,浅浅地睡去了。
恍惚里,总觉得有人进了他的屋子。
他觉得有些奇怪,如非必要,这个家里的人从来不会主动踏进他的院子。
想睁开眼瞧上一瞧到底是谁,偏偏眼皮重淂抬也抬不起来。
有个影子遮住了他身前的阳光。
他甚至能够感觉到那个人身上发出的淡淡熏香味道,可就是没有办法睁开眼睛。
是谁?
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勉强地把眼睛睁开了一条细缝。
眼前一片深浓的绿色……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心上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
他的眉因为这痛紧皱到了一起,呼吸也急促起来。
他本能地挣扎起来,一个翻身摔到了地上,因为抓着了身旁矮桌的桌布,一拖之下,桌上的茶壶茶杯乒乒乓乓摔了一地。
模糊的视野里,那种绿色一闪而逝,暖和的阳光重新照到了他的身上。
迷迷糊糊地,像是听见庄管家冲进他房里的脚步声和叫人的声音。
渐渐地,屋里嘈杂起来,他被移到了床上。
然后……意识飘远……
这个时候,在傅家另一处小楼的屋顶上,正站着一个衣袂飘摇的暗绿身影。
那人正看着傅云苍的屋子,看着他被一群慌乱的人们围着,看着他面无人色地躺在床上,看着他的手捂着自己的心口,看着他流露出痛苦的表情……
那人也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胸口,像是同样感觉到了一种异样的疼痛。
“奇怪……”他喃喃自语:“怎么会……”
腊月十五,五行水日。
宜祭祀,出行,会友。
忌采纳,动土,嫁娶。
腊月十五,傅云苍去城南的弘法寺会友。
弘法寺的主持言智大师,不但精于佛法,而且擅长琴棋书画。
傅云苍和言智大师是忘年之交,每当他身体好些,可以出行的时候,常常会到弘法寺来找言智大师辩禅下棋。
最近的天气不是很好,昨天开始下的大雪到了今早才停,虽然有了阳光却还很十分寒冷。
傅云苍的精神却特别好,早晨起床后,看见天地间满眼的雪白,就兴起了踏雪访友的兴致。
“你们在这里等我,今天我自己走过去。”在离言智大师居住的禅院只有一小段路的地方,傅云苍让轿子停了下来。
“可是少爷……”庄管家扶着他,为难地说:“还是让我送您过去……”
“不用了,就这么一段路,我自己可以。”他摇了摇头:“你们去前殿休息好了,我要回去的时候自然会差人去叫的。”
他虽然身子孱弱,但在人前素来有一种无形的威慑,所以从来没有人敢违他的意愿。
挥退了仆人,他拉了拉身上的裘皮披肩,慢慢地沿着已经被清扫出来的小径往方丈禅院走去。
他走得很慢,走两步就停下来歇歇,走两步就停下来歇歇。
这样慢慢地慢慢地,他走进了禅院前的那一片梅林。
腊月正是寒梅怒放时节,丝丝缕缕的香气在梅林里洋溢,在阳光下晶莹的白雪为这傲立枝头的梅花更添了几分色。
他停了下来,嘴角若有似无地挂上了一抹微笑。
“数萼初含雪,孤标画本难。香中别有韵,清极不知寒。横笛和愁听,斜技依病看。逆风如解意,容易莫摧残。”
淡泊,温柔,坚定,孤傲。
在傅云苍一生之中,从来没有仅仅凭一个声音同时联想到这么多的词语。
傅云苍微微一惊,往声音来处看去。
白雪寒梅,还有梅林中的那人。
一个淡绿色的身影,宛如春日里的第一抹新绿。
那人抬起了眼睛,看了过来。
傅云苍心口忽然一窒,隐约像是心疾发作前的征兆。
他急忙靠到了路旁的梅树上,被他一撞,积在树上的雪和着梅花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
梅花雪里,有一双有力的手扶住了他向下滑落的身子。
傅云苍抬起了头,看进了一双奇特的眼睛。
乌黑中带着一丝暗沈的绿,闪动着难以描述的光芒……
那人为他掸了掸落到肩上和发上的雪,用淡定温和的声音问他:“这位公子可是身子不适?”
傅云苍深吸了口气,觉得心上那种滞郁不畅的感觉似乎消失了,急忙摇摇头,站直了身子。
那人放开了他,双手负到身后。
傅云苍自幼僻居,也不喜多言,转身就想离开。
“公子可觉得这梅花长于苦寒,长伴白雪,香气淡雅高洁,品性正如世间少有的君子。”在他身后,那人仰首看着枝桠间点点寒梅,像是有感而发,却是对着他说的:“爱梅者众,却少有人懂它心中立意。就如真正品性高洁的人,看在世俗人的眼中,难得欣赏一样。”
傅云苍停下了脚步,回头看去。
那人正伸手在枝头折下了一枝带雪的梅花。
“我一见公子,觉得公子就像是这雪中寒梅,让人感觉高雅洁净,心生仰慕。”那人朝他微微一笑,边把手中的梅枝递给了他:“我能和公子相逢于此,必定是有前世的宿缘。今日折梅相赠,望他日还能有缘相遇。”
傅云苍不由伸手接了过来。
淡淡暗香绕来鼻翼,竟比记忆中的梅香多添了一丝清冽。
再抬头时,只看见那个浅绿色的背影已渐行渐远。
直至那人背影消失,傅云苍觉得手腕一热,连忙抬起手看了。
原本七彩的琉璃失了其他色泽,莹莹泛着碧绿……
第二章
正月十五,五行土日。
宜捕捉,移徙。
忌出行,祈福。
正月十五,元宵佳节。
傅云苍独自一人靠窗坐着。
耳边隐隐传来前院的丝竹笙歌和院墙外行人的轻声笑语。
抬头看去,天上月色苍茫,和这喧嚣尘世有着格格不入的清冷。
何时在天揽明月,翔于天宇上九霄。
有时会觉得,那种驾云乘风的感觉,像是有过的……
这念头一起,傅云苍自己都笑了。
什么上天揽月,畅游天地?
这个连走两步都气急的破败身子……
“少爷!”庄管家一板一眼的声音在门外传了进来。
“什么事?”傅云苍关上了窗户。
“是老爷差人来请少爷过去前厅,说是请到了京城里来的名医为少爷看诊。”
“就说我已经睡下了。”傅云苍随口答道。
“可是老爷坚持说……”庄管家的声音里带着为难,想必是被勒令要请到人的。
“那好吧!”傅云苍虽然觉得无趣,却又不能太驳自己父亲的面子:“你先去回禀老爷,说我过会就到。”
庄管家立刻让身后的丫鬟们进来帮他穿衣整理,自己回前厅去了。
他挥退了丫鬟,只是披了一件狐裘,抱着手炉,一个人慢慢地沿着回廊往前院去了。
还没有走到宴厅,就听见了嘈杂的声音,他叹了口气,耐着性子走了进去。
傅云苍一走进去,宴厅里立刻安静了下来。
他大略环视一眼席间的那些人,如果不出所料都是他父亲的酒肉朋友。
宴厅里的人都不由自主地闪避着他的视线。
偌大的惠州城里,有几个人不知道傅云苍这号人物?
不是因为他家里是九代单传,也不是因为他家里富可敌国,而是因为他这个人本身透着一股邪气。
关于傅云苍的传言千奇百怪,不过脱不了一个主旨。
傅云苍能役使妖邪!
先是说他能驱鬼除妖,然后渐渐地,在口耳相传中,傅云苍几乎和这个惠州城里所有无法解释的事情都扯上了关系,更是有人说见过他夜半时常常独自一人在城外坟场野地留连。
久而久之,各种捕风捉影的传言,传得绘声绘色,像是人人亲眼目睹一样,加上傅云苍出生时不足七个月,他的生母足足痛了三天三夜也生不下来,直到出血而死。一夜以后,才有一位路过义庄的游医试着剖开死者的肚腹,把他救了出来。
至今还有人记得他出世那个早晨,先是满天七彩云霞,然后不一会整个惠州城突然乌云遮天。那时明明是旱季,却连着下了七天七夜的大雨。
再说他生来患有严重的心疾,都说他活不过十五岁,可他今年已经快二十了,虽然身体孱弱,却还是活得好好的。
照当地的说法是,这样的人多半是出生时就被什么妖魔附体了。
要不是碍于傅家是这惠州城里的第一大户,城里大部分人的生计多多少少和傅家有关,何况也没有什么实证说这傅家少爷是妖魔化身,这些传言又何止是在私下里流传?
由于傅云苍碍于身体不常出门,见过他的人不是很多。现在众人一看,他果然是脸色苍白,重病缠身,三分像人,倒有七分像鬼的样子,对传言又信了几分,不由得纷纷露出了畏惧的神情。
傅云苍不喜欢被人盯着瞧,心里暗暗不快,但还是目不斜视地走了进去,朝席上的傅老爷行礼问好。
傅老爷连忙让他坐到自己身边,一付热络关怀的样子问东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