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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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山吹 更新:2021-02-19 11:42 字数:4857
刘玉挥挥手令不必烦劳,他们只是在庙院里来回闲走看着风景罢了。
僧人摇头道:“奇怪奇怪,我这小庙平素里人影都不在,一日间却接二连三的来客人,怪了。”
刘玉带着王子昌在庙里细细看着墙壁壁画,绕过了一层外殿,慢慢走至了侧殿。墙上,都有匠人或者游人文人题画的神仙,菩萨,鸟兽,花木等花鸟题诗等等。他们走进了殿内,这时候从门外刮过了一阵清风,荡起殿角的帷幕,大殿一侧的壁上就显露出了各式的壁画题诗等等。
王子昌手指图壁,欣喜道:“王爷,你看,这就是周维庄的十五岁的画像吧。”
刘玉忙走进,借着殿外光线仔细看去,墙壁上画着一副踏花郊游图。壁画上面有一个少年衣履飘飘似仙出尘,眉岱如墨唇不点自红,身形娇小,脸上稚气犹存,手拈桃花脸露微笑,极有出尘若仙的风姿。虽然经过了二十余年日晒风干,笔墨犹神人物徐徐如生,鲜活的仿若破壁而出一般啊。
旁边的蝇头小楷题诗一首“首夏犹清和,芳草亦未歇,出其郊东门,佳客翩如云。赠维庄兄——庄简。”
刘玉的眼光滑过旁边,旁边一侧相对着的另有一副小图。他一瞬间就睁大了眼睛,气息止住。工笔壁图上也画有一人,那人白袍散开双手就兜起满衣的繁花,展颜而笑。画上的人神采飞扬,眼若秋波凝水,眉如彩霞横飞,黑发高髻白衣胜雪,衣块幡然撒洋洋若天宫的神仙。
刘玉的心中如重锤捶过全身微震。他看着人像旁的题字,却是好一手眷眷篆字,个个如斧凿雕刻工整划一。“繁华满盖,暖若锦帛,被石兰兮带杜衡,折芳馨兮遗所思。周维庄和庄简诗。”
这就是十五岁的庄简与周维庄结伴闲游洛阳时,互为画像题诗的遗迹啊。
不用说,那壁画上的两人就是少年时的庄简和周维庄了。
物是人非,尚留遗迹了。
刘玉看了又看,他看着画上的少年庄简心中慷若大河暖若锦帛,仿佛是少年时的庄简翩然跃入他的眼前了。
那时的庄简满面爽亮、拘起满袍的繁花纵情欢笑,想必那时他是翩翩大家公子意气风发,高朋知己为伴,满怀琴棋书画诗酒花的逸致,还尚且不知二年后他将会家破人亡,流落十年,流离失所吧。
刘玉看着看着,眼眶模糊成了一片……
他抬手轻触庄简的画像。这画像已过了20年,还能从墙壁上留存百年吧。
他刘玉能否记住庄简百年?他能否活到百年记住庄简?这人的欢笑、悲愁、喜悦、痛苦、聪颖、泼痞……他刘玉能否历尽百年终身不忘?他若忘了,这世间就再也不会有人知道这世上曾经存在过这个一个奇特的庄简?!
刘玉垂下了眼帘,眼眶酸涩凝固不住满眶的雾气,一滴滴的水气从他睫毛上唯一闪动,就滴下了他的衣襟,直落袍底。一滴滴的如不住断线的散珠一样倾泻到了心底,颗颗都跌入他的心上,灼出了火花,灼出了隐伤。
都过了三年却还这么不舍不忘,刘玉胆站心惊,这人什么时候这般一笔一笔刻在了他的心底?
在他月下纵情时?
在他舍命相救时?
在他泼痞戏弄时?
在他畅述中庸时?
倘若不能忘了怎么办呢?这牵绊思念会否追随着他的一生直到不死不休?
这份常念的心情就是不饶不休的怨恨吧,他赐死了他,他又从地狱中缠缠绕绕绕住了他的心,夺其魄去其魂,令他相思入骨腐躯蚀心,生不如死不死不终,受尽煎熬受尽思虑之苦,活生生的受那身带渐宽,消得日憔悴的酷刑吧。
他以手扶壁,头抵在石壁上,无声的恸泣出来了。
王子昌不敢看他只好将眼光转开,他眼光落在了一旁的诗话题字上。突然,王子昌睁大了眼睛,他手指颤抖着指点着一旁,忙叫着他:“王爷!你,你来看。”
刘玉猛然抬起头来,他顺着他的眼光看到了一旁的墙壁。那墙壁上却是少年周维庄的图像左面,却是有着一首萦萦小字。藏在阴影中看不清晰。
刘玉瞪大了眼睛一字字去念:“嘉会难再遇,三载并千秋。临河泪长衣,念子怅悠悠。”这首五字小诗正题在周维庄图的旁边,字体挥洒大方横沟铁划,乌黑的墨迹带着墨香赫然然填诗与壁上。
这笔迹虽小却就像是在刘玉面前绽放了十丈的锦盖牡丹,人间姚魏的怎能争春。字字花容端庄,绚丽婀娜,卓然不群。
——没有了佳期就不会再相见了吧,三载与千秋又有何区别?临着洛水泪水沾满了长衣,怀念你时心情惆怅悠悠……这五字短诗恕满了别离思绪之念,题在了昔日周氏少年郎的壁画之侧。
刘玉脑际如空中惊现了晴空霹雷,响起了阵阵地轰鸣声。他瞪着墙面难以自己,全身都嗦嗦而抖。这字迹好眼熟阿!他颤抖着伸出手指点着字迹,战战兢兢的抬手指送到自己眼前去看。他温润如玉的手指上,赫然然的留着一点墨迹……
墨迹犹存……
刘玉的心霎时间都要跃出口中了。他猛然回头,门口的寺僧正堪堪迈步走进来。刘玉冲了过去,他一把抓住僧侣的袍服,目裂齿颤,大声的问道:“方才、方才是谁来过了?!”
寺僧只吓得瘫软在地魂不附体,结结巴巴的说:“今日早晨,有个朝廷的大官带着仆从,也在园子里观赏了。
那人方才就下了山,估计人都已经上了船,走了。”
刘玉一把推开了僧人。他夺路大步的跑出了寺门,顺着山路跌跌撞撞的跑着,他腿快身急急着跑下山窝,一下子跌倒在地滚落在了山路上。
刘玉爬了起来顺着山路一口气就跑到了岸提处。
天地间,碧水洛河湾畔,刚才的一只官船已离开了岸边,顺着大河中部向下游而去。
刘玉愣愣地站在岸边,眼看着官船远去,彷佛心都被一点点牵系走了。他沿着河岸踉踉跄跄的追赶着,眼看着官船越去越远,他张口欲叫却叫不出来,他闭口又张口,心中万般痛楚,眼睛湿润,口中突然大声就喊了起来:“庄——庄简——!”
这名字艰涩难叫,他藏在心中十多年,从来没有开过口,
但是,这名字一旦从他口中叫了出来,却立刻蒸腾了他的心把他整个人都烧起来了。刘玉在岸边跑着,追赶着河中心的大船,口中拼命的嘶声喊叫了起来:
“庄简——庄简——庄简!!”
风疾船快,瞬息间距他越距越远,刘玉在岸边拼命的追赶,他口中大声嘶喊着此刻唯一能说的话语:“庄简!庄简!!”
大船上出现了很多惊奇的船工、和侍从们,但却是并无人回应。
刘玉跑到了岸边石路的尽头,眼前无路。他望着越行越远的大船。他突然涉水而入河中,往大船的方向行去。船上和岸边的众人齐声惊叫出来。
洛河河面上宽而浪急,官船行驶在大河主道之中,破水而过时掀起了层层浅浪,直拍入刘玉身上。刘玉涉水而下,水波越大脚底轻浮,他身形一晃,俨然便身处在了巍巍洛水之间。
船上众人与他侍卫齐声大叫,有性急得跃入水中要施救与他。
刘玉在水中站立不稳,他面向官船大声叫道:“庄简!若是我死能令你消恨,那便我身死也不足惜。若是看着我生不如死能令你解气,那便请你看着!庄简!”
“庄简!但是有一句话一定要说与你知!我没有宽宏体谅,从善为上的胸怀志气令你伤心!我错了!我贪恋皇权皇位令你失望是我做错了!
庄简!我一定要对你说,是我错了!我后悔了!我知错了!”
这话语随着风吹过,消散飘荡在于洛河两面。洛水上泛起了一层层厚重的河面雾瘴之气,河面上水色雾气蒸腾飘逸。众人的眼前一片模糊,看不见眼前的景象。
刘玉站在水中浪花四溅,眼望着官船渐渐远去,这番话在他心中压了三年,这般能跟他亲口讲述出来,心事终了。他身上的一股血勇之气终于慢慢尽泻了。眼前的天地之间慢慢模糊变失色,而身边的河浪叫喊声也渐渐远去停息。
他的身体倾倒了在洛水河里。
罗敖生在船舱中,低头看着舱中棋盘。室内渐渐弥漫了江河之上的雾气,令人看不清周围和对面景象。他捏着白色棋子,思忖良久却久久不下。
偶一抬眼,面前的深茶色棋盘之上,一滴滴的水珠滴到了棋盘对面的黑子之上,顺着黑子慢慢滚下了棋盘,在棋盘桌面上慢慢湮开,随风化去。
罗敖生轻叹了一声,他掷子在盘,喃喃自语道:“乱入之局不易解,却偏偏要深陷迷途执迷不悟。你,你果然还是惦念着他啊……” 那对面之人,无语无言,可是眼泪落雨一般乱溅而下,竟是无语凝噎。
外面纷纷杂杂,似乎吵闹更烈,舱内两人各揣心思,无语无言。罗敖生秀美轻杵,转身出舱。
船上的船工跃下洛河,和侍卫们一起将刘玉救治到岸边。罗敖生令人过来同王子昌训话,道襄阳王不回咸阳守孝其亡母身边,偏偏在外野游不归,太过荒唐。又令人用车轿把他们送出数里之外,看不到洛河了之后,才命他和刘玉一同返回咸阳去了。
刘玉呆愣愣的坐在车中,举首往洛阳城中楼宇亭阁如云,集市如潮。河中一只官船缓缓远离。罗敖生走出了船舱,站在船舷静望着他,两人目光注视着对方久久无语。夕阳下他的翩翩身姿和这湍流不息的长河一般汪洋一去不复返。
直到两人都看不到了对方。
此后数日,王子昌一路上小心谨慎,劝说了刘玉回返咸阳。他虽一路上小心伺候,但是刘玉伤了心神,悲伤过度却病了数日。一路上,王子昌尽量与他说说笑笑令他开怀,但他常常是去了笑脸就改换了悲颜、忧容。
他原本心中没有念头想法空自悲切倒也罢了,这下子心中又存了想念,由此受创极重心情大伤。
这一日返回到了咸阳之九峻山,自从三年前咸阳祭母发生祸变之后,刘玉再也未有踏上这块土地。此为他的伤心之地,每次他都越过此山而不入。此刻王子昌想起了罗敖生的斥责和不满,便引他上山拜祭以脱哀思。
夜半树梢,青山不改玉碑长存,斯人已去空留余恨。刘玉祭拜过母陵后,月光下他蹒跚一个人只影独行的下山去了。
月光渐歇,风声却急,这屏山对峙伊水中流,气候变化巨大,黑夜中隐隐就要风起变天。王子昌忙与他到处观瞧,山窝中,距陵园二里的地方有一座看似守墓的小屋,屋里面昏黄色的荧荧灯影摇动,隐隐有人声传出来了。
刘玉走近小屋,伸手便拍门下去。
门里面传出了两人的谈笑声。
刘玉眼看了狂风大作,便想了求借一宿暂避一时的风雨。
山间中的小茅屋里面的谈笑声却惊扰了他们。
其中一人声音清脆,爽朗,笑声便传了出来:“啊,你可终于来了!”那声音欢畅,好似正在仰脸大笑。
另一人紧接着叫了出来:“是啊是啊,收到了你的信,我可是立即从洛阳赶来的呢。”
门外的刘玉和王子昌听了,猛然间就觉得一道闪电从空中劈过,正击中了树下面和门前的两人。刘玉和王子昌都面目焦黑僵立在了当场,心中面悲喜和痛苦轮番的袭上了心头。一瞬间都心都被砸成了半碎,跌落了一地。
竟然是撞破了这般的一种喜相逢。
为甚么每次,每次跟他相逢都是这样一种情景啊?
男人的声音熟悉,虽然好些个年月并未耳闻。但是那语调,声音,甚至是眉飞色舞的神态都能跃然眼前,连那泼痞劲头都烂熟终生难忘,他欢声叫道:“四郎,都差一点不能见了!”
屋中发出一阵打骂撕闹的声音,叫四郎的欣喜说着:“阿,阿周二,你竟然没有死!你为甚么还不死呢?!”
周二心道你真会说话,是盼着我早死哪?
四郎快活的声音不住的诉说着:“我听说你犯了大官司命也没了,钱也没了,还伤心了好几天哪。”
叫周二的,语带感激的说:“这,这个一言难尽。全赖我平日里嘴巴甜,办事阔利,人也长得……神气……所以,就有相好的放不下我,救了一救!”
四郎却突然起疑了:“看你这穷酸落魄样,该不是杀人罪越狱,逃出来的吧?”
周二知道他胆怯大理寺的竹板子,于是坦然安慰他说:“哪里!哪里!都是老婆们之间争风吃醋,打出些人命弄出些是非来,却硬生生的叫我吃了官司!幸好,有个有钱的罗大爷教我吃毒酒乍死……我眼下投靠了他,替他看守着山田罢了。”
四郎怀疑的说:“你满嘴没有实话,人又穷成了这个样子,怎么还会有人救你哪?!”
周二心里暗骂,他本意叫四郎这小泼皮来诉衷情,却被他审了又审问了又问,话话都暗示他没钱可做不成‘好朋友’。他眼下没了生计靠别人吃饭,自然人穷志短,做了小白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