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节
作者:寻找山吹      更新:2021-02-19 11:42      字数:4835
  王子昌张口说着话,这话好似埋在他心里直到此刻才敢说出来。他一张口就顺口全说出来了:“殿下,人死了就不能回来了。贵妃娘娘不会回来了,周维庄也不会回来了。倘若皇后死了也不会再回来了!殿下你是觉得对不起贵妃娘娘,又觉得周维庄隐瞒了身份瞒了你骗了你,你心中受伤……
  但是,殿下为了死人逼死活人,你错了。”
  刘育碧瞪着他,觉得一刀插在了他的胸口。
  王子昌胆战心惊,却是面无表情的继续说着:“裴将军说,周维庄曾说过教你不做皇上跟他走,是殿下选择了回长安。”
  他清冷冷的说着全身都冷了:“周维庄没有欺瞒殿下,是殿下不愿放弃了皇位……”
  刘育碧忽沙沙想起了周维庄(庄简)的一番话:
  “我不过去得话,你可以过来!”他确实有情,想同他一起走。
  “你是在逼我去死啊,刘育碧!”回长安后,他定会为皇权道义所禁锢,杀了庄简。
  “贪得无厌就会双手空空……”
  双手空空阿……
  * * * *
  数日后。
  奉帝驾崩,新帝既位。停十日出殡举国大哀。
  新帝名复,号汉“平帝”,平帝刘复性子醇良,端厚自重。他长于民间,多悉民之疾苦人物良恶,厚庶民轻用兵。使天下等以休养生息,庶民处处垦田造市,使得人口粮食富足,国库富户增盈。国态日强外敌少犯,天下王土黎民少怨多足。他自十四岁登基直六十三岁而终,虽有喜浮夸之好,所幸能前承强汉,后接中兴之治,治国治民不平不过,由此被称为“平”帝。
  刘复登基,前大理寺廷尉罗敖生请辞。辞表中写道,虽有治狱之薄名,却有枉法之实,私心压与公职之上,愧对廷尉“平直”二字,身在其位不谋其政为朝纲不容。刘复不允说,其养父曾屡次言谈,理天下治国监国重任可有罗敖生足矣。罗卿力拒谋逆的叛臣秦森,对朝廷立有大功,也并无徇私枉法误国误民,若是罗敖生一定辞官要走,便把他一起带上走吧。罗敖生曾许诺将他交到其养父庄简手中,这诺言尚未兑现,怎能一走了知?
  这话说得刁钻厉害。估计是有蔡王孙之流的教他讲话。罗敖生去哪里找不死的庄简给他?
  罗敖生改任了尚书省丞相之职,却不知何故坚推了廷尉官职。后选任大理寺少卿张林为上卿,右丞为少卿。
  刘复登基当日已知其庄简被赐死。他嚎啕大哭道:“养父无辜,十数年来心怀愧疚尽力尽心赎罪。虽说杀人偿命,却被逼不过不得不杀人,命已偿了怎能令他死了还背负恶名。”他撤前圣旨亲自平反颁诏,恕庄简死后无罪,令他随其父官职封为御史。令人重新整修咸阳庄氏府宅田地,将庄氏残存的族人寻回,有才智的选用为官,少才学的赐良田钱财,务必善待其养父后人一族。
  他母后张氏身死之时,他年幼并无太多缅怀也少有心结。而且庄简十一年来,养育教习的淳淳善举时刻着铭记在心。反倒是有这样“斯人已去,善待生者。宽宏不咎,从善为上”的气度、仁慈和志气。虽为史人有所垢病,但却为世人所敬。
  原皇后曹婕被贬为庶人,暂压宗正寺。她身边侍从尽失,自取米柴自生自灭升为困顿求死不得。她恳求平帝愿意以身殉葬先皇。刘复登基后大赦天下,王子昌求了新帝后,将她接回皇宫。在太妃殿附近为她修缮佛堂。曹婕清灯伴佛,了却残念、悲泣、愧疚寂渺的终其一身。
  大丞相秦森逆犯的家族,原本是株连九族男人赐配,女子均发入娼籍。全部下到重狱。后旧帝身死新帝复位,世上混混顿顿所有人也就忘了这一家子的发落死活,只在重狱中渡了四、五年,族人大半病残落魄而死。秦森之族后人中有名秦瑛的,却是个有胆有识的少女。她上书平帝,情理并茂词义衷肠,愿入宫为奴恳请皇上从轻发落这剩余下的秦氏一门的老弱病残。刘复大奇也为她胆识仁义所重,命人赦免了秦家剩余的族人和秦瑛。
  刘复大赦天下,封裴良为大司马、张沧伶任兰、犹二州督尉使。拥平王蔡王孙为征东将军之职,一偿蔡小王爷披甲持戟、马踏长安花的雄心夙愿。雍不容守的云开见明月,为了他这一年的照顾关心刘复之情,册封为雍王,饱享富贵荣华。连长安府尹都提俸加薪,点明是他夺宫那晚,带着人马急急忙忙的赶回府衙睡觉的功劳。在乱世中,大人们明察秋毫。该冲锋陷阵时就冲上前砍杀,该回家睡觉时就策马跑回家睡觉,这也是一门难得糊涂和明白的学问呢。
  原太子刘育碧请辞太子之位,他令人在奉帝临终之夜带回了刘复,第二日奉帝驾崩,刘复随即即位。刘育碧请辞太子之位,刘复苦苦哀求终不能免。只得应允。刘育碧仅留昔日襄阳王的王族旧名,去除官位封地远离长安,移居到了故都咸阳。
  他临走之际前往大理寺面见暂居于此的罗敖生。罗敖生为尚书省丞相,官职、权势、爵位已在他之上。罗敖生派人出来打发他道:“不见。与襄阳王非亲非故也非友,即无交情也不知己,无话可说不需辞别。若是,襄阳王想要询问了某个犯人的尸体,大理寺会按规处置不劳襄阳王费心垂问。仅此而已。”
  刘育碧徘徊了数日,罗敖生便是不理睬他。他无法只得郁郁寡欢得去了。
  刘育碧带着王子昌顺着长安故道出了城去,一路上天气渐暑,天边边满目得绿树瑛瑛繁花若纷云般迷茫。满眼草长莺飞。刘育碧骑在马上,恍然而觉得仿佛在哪里见识过此春天景象此景一般。
  天色朦朦胧胧,日头边偶有细雨。
  刘育碧惶惶然想起了,幼年时曾与一人前行,山花烂漫美不胜收。
  细雨中,曾与一人相遇,那人白衣高髻脚踏木屐,踏雨而来。
  恍若隔世。
  天的晴空之雨洒落在刘育碧脸上,刘育碧脸上一片湿漉,
  原来不知不觉他已哭了……
  三年后。
  洛阳,三月烟花如云满城新绿。城外依附着洛河,此处大河平宽湍急,河面上行舟的大船沿着洛水缓缓而下,这里是伊洛富饶之地,四水汇流,群山环抱,东扼虎牢,西据崤函,北依邙山,南对伊阙,洛水两岸青竹遍插,远远望去,大船如梦,青竹若林,自有“河山拱戴,形胜甲天下”的美誉。
  宽阔的河面上,往来的商船、官船、渔船等穿梭来往。船只上青帘高卷,阵阵丝竹弹唱之声,顺着河水漂流而下,洛水为于了江、淮、黄三条水脉当中,由此船只众多。
  河岸旁边有官道,往来行人众多。一个年轻男子顺着河岸在一侧走着。他穿着青色长袍,身长玉立,眉目俊朗的好似皓皓明月瑞丽国泽,外貌堪比萦果郎潘安,色若春花眉目含情,竟是一个英俊瑞丽的美男子。只是他的脸上却少欢愉,多愁思。外貌秀丽之中带多了苍凉之意。他的身后带着老仆,跟挑脚的行夫。那人风尘仆仆,他突然站定了仰脸看向碧水汪汪的一艘船边。
  萍水而渡数丈之外的洛水之上,有一艘渔船扬帆顺风,缓缓驶向下游,此时船首一侧,有一个男子正在摇橹驾船。河面上荡起的微风轻轻摇晃着船舱。人影随风而微微晃动。
  河岸边的年轻行人突然看着船首上的那人,吃惊的问:“这个人,怎么好像是一个人哪?”
  他身后的年轻仆人,看了看笑道:“却是不太像阿。那人原本长像实在普通无奇,所以很普通的一个人都会觉得跟他相像吧。公子经常都说有人好像他,但却没有一个人真的相似他阿。”
  青衫公子不太搭话,他伸手招呼仆人过去。仆人没有办法只好往前走去,直到走到了洛河的岸边,扬声招呼船夫。船头人听见了有些惊讶,目呆呆的看着主仆数人。
  仆人在岸边施了一礼,问:“这位大爷请问姓字命谁?家住何方?我家公子想与您结交。”
  那船夫抬眼看着岸边的那个英俊富贵的公子,摸不着头绪。他跪地道:“我叫白芷,家居洛阳,渡船为生,请问你家公子为何要与我这贫贱之人的结交?”
  仆人倒是新雇的挑夫,他心道我也不知道那好端端的公子怎么疯疯癫癫,到处找些穷鬼丑八怪结交。他翻翻白眼:“原来你不是姓庄,家住咸阳?”
  那船夫摇头道:“小人从未去过咸阳,也不姓庄。”
  仆人拍拍手回头笑道:“公子,他既不姓庄也不居住咸阳,我们可以走了。”
  于是主仆数人转身就走了,留下了船夫目瞪口带的站于船上。
  那英俊过人的年轻公子边走边叹,脸上略显惆怅。他道:“我从以前都记不住他的长相,看来以后也是记不住了的。果然,人是只能远观不能近瞧,更不能记在心间啊。”
  他自然便是襄阳王刘玉。
  刘玉自恢复了旧王名后,却把“育碧”两字改为单字“玉”,他淡淡言说,“育碧”自七岁起已随着其母而去了。现在却想通了。他以前对更名一事都不太情愿。禅让了皇位之位后突然却想通了,于是更名改字。
  玉不为璞,也不为碧,却为真玉。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想通了”,无人得知那下面都是怎样的满心创忆血泪斑斑啊?
  这三年多来,他遍游天下寄情山水,处处常走山山都行。汴洛附近江南上下,几乎行了半个天下,除了排解忧思哀情之外,私心更存了一个小小惦念。他想寻遍一个人少年时,曾生存过的经历足迹,就或许能多少回忆起一些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心性所为吧?也可能会跟他贴的更近了吧?
  他也曾试图找些一些长像、个性与资质与他相当的人物。但是他耗费了无数光阴,心力,寻遍了天下,民间,却再看不到与他类似的人影踪迹了。
  这世上已没有了那人,只能从他的过往,遗迹找寻他的踪影,将之刻画心间永生难忘,,只能这样了以慰籍了吧。
  绿水萦萦,波涛缓缓,水天一色。这世上万物都如这江水般,一去都不可返回的。
  船夫摇船而去。旁边一座两层高的巨大官船,突然船上楼门青帘一挑,有人走了出来站在了船阁的一侧,看着他们的方向讶然失笑了。
  官船上有一人屏船而眺,那人身如柳絮修长面容清秀,宛如谦逊秀士。旁边侍卫仪仗威武,随行属官林立都纷纷退后着让开,他的气派威严,正是当朝丞相罗敖生。
  襄阳王刘玉仰面看到了他,微微一惊,与他见礼道:“罗丞相,是你,你是要回乡省亲吗?”罗敖生为燕赵人氏,每年四五月之际,都返乡省亲。
  罗敖生出了船舱站与船首。他顺河而下就是厌恶所经州县官员迎来送往,图了清静二字。谁知竟然在这洛水之湾里,遇到了这个既无缘由为友也不屑为敌,既无缘由相仇也不欲相交的尴尬人物。
  他本不多话,寒暄过后更无话可说,转身而去。
  刘玉瞧着他落目于地,翩若惊鸿的单薄身子。心中想着,这罗敖生两三年不见,倒是更觉清瘦了,神态仪表却更稳当,更深沉若水了。
  船只相错,他所乘的官船,堪堪就要从他面前行驶过去了。
  刘玉抬起脸,他跟着船只迈步走了几步,突然高声道:“罗丞相,你最近可见到过他吗?”
  罗敖生一下子转过身来,抬起眼睛来了,黑濯濯的透出光芒来,如锥如针一般的直刺入了刘玉的心扉,他问:“见到谁?谁能见?襄阳王的话微臣不懂。”
  刘玉心如刀绞。他脸面上容颜虽镇定,声音却是发颤了:“时近清明所以想起了故人。想必故人的坟茔也应该是青草茵茵。所以有此一问。”
  罗敖生无声的一笑,他站在船首转回了目光,望着身前的滔滔波涛,话语也如平滩的江水一般平平清清的流淌了出来:“时日假若常久,即使是坟茔也会塌败不能永存。心中故人常在,又何处不缅怀?人生一世该得珍惜时便要惜存,不必事后空对棺柩再来了解自己残念。——这般做法似是取笑他人也对自已犹为不公吧。”
  二人并不提往事,却都心知肚明。罗敖生心怀蒂介,对于刘玉不谅,不容,不助,不仇行同陌路。这话语不带刀锋却比刀更犀利一击击中,没有铁矢却凌空破胸一下子当心插入。
  刘玉哑口无言,不能张口分辨。
  罗敖生不再看他,回返船里。船工扬帆借风始离岸边,越过了岸边等人缓缓行去。
  主仆三人顺着岸边走了二里,来到了洛水旁边阳山山坳中的一处败落庙宇。从阳山半山中望下洛河中船只来往,山清水秀如水墨画卷。
  庙里残塬破壁年久失修。偶有僧侣少有烟火。
  他二人顺着寺庙转了一圈,庙里烟火素渺,断壁残垣横生。破落的僧人见有施主上门忙过来招呼,刘玉随意施舍些银两,那僧众千恩万谢的去准备素食。
  刘玉挥挥手令不必烦劳,他们只是在庙院里来回闲走看着风景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