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2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1-02-19 11:35      字数: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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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睁大眼睛,问道:“公子你为什么发呆?”
  无情公子张咸如梦方醒,走将过去,笑嘻嘻将手中那本薄薄的书递给她,道:“这是仙游曲的全谱,你瞧瞧对也不对?”
  她喜叫一声,要坐起来,但力与心违。张咸情不自禁,伸手去扶她。这是他在悬崖被救回来后第一次触到她的身体,但觉得颤栗,心跳加速。
  她挨枕半坐床上,翻谱而阅,看了一遍,喜容满面,但随即掷谱微叹。
  无情公子张咸大惊,问道:“你想起什么啦?可以说出来我听听么?只要这世上有的,我张咸不辞水深火热,也得为你取回来。”
  她感激地投以一瞥,但立刻又苦笑一声,轻轻道:“你现在对我这么好,可是将来你就会变得非常残忍。”
  张咸断然道:“姑娘此言令人费解,我张咸已是三十四岁的人,但平生从未对任何一个女子留下一点印象。不瞒你说,我愿意以整个宇宙的一切,来换取你轻轻一笑,直到现在,我仍不曾准备从你身上获得什么。只要你能快乐,我就心满意足。”
  她叹口气,道:“我相信你的话,可是越是这样,将来越发可怕。”
  无情公子张咸一生聪明过人,但此刻也迷惑无比,默然无语。
  白衣姑娘忽又换上笑容,道:“刚才我看了那首仙游曲全谱之后,忽然想起自己内伤甚重,纵有此谱,仍然无法吹奏。”
  无情公子张咸立刻道:“这个并不困难,只要你答应我不再寻死,便有法子。”
  她睁大俏眼,道:“可是真的?好,我答应你不再自杀。”
  “我可用本身真气,助你恢复功力。以前一则怕你恢复之后,又寻死觅活。二则你从来没和我谈话像今日这么多,我也不敢冒昧进言。”当下他出去吩咐蒋青山数言,便回房和那白衣姑娘在床上盘膝对面而坐,四掌相抵。
  这无情公子张咸为了心上人,虔心施展出全身功力,两股热流由掌心传出去,流入对方体内。白衣姑娘本来心头烦躁不宁,热流传来,登时浑身通泰。立即也能运起内家坐功,眼观鼻,鼻通心。借着对方那两股热流,镇服住五脏被震之伤。从自己丹田生出一丝暖气,沿着全身经脉,运行一周。最后打通任督两脉,经十二重楼,重归气海。
  无情公子张咸头顶白气腾腾,显出吃力之状。原来这种助人恢复功力之法,最耗元气,若非内家高手,根本就不能办到。
  一个时辰之后,无情公子张咸微吁一声,撤回双掌。但并不起身离开,一径在原处闭目用功,借以稍为恢复自己元气。白衣姑娘也闭目入定,脸上神采焕然,如春花吐艳,娇美元伦。
  三个时辰之后,她才睁开眼睛。张咸已下床坐在一旁,见她张眼,便微笑道:“恭喜姑娘已恢复原来功力。”
  她笑一下,道:“我不知如何感谢你才好,你大概总得两三日才能恢复原状吧?”
  “本来不需两三日,但我坠悬时也曾受伤,今日刚刚恢复。故此比较耗力些。你恢复得真快呢……”张咸说到这里,虽然住口,却仍然露出言犹未尽之意。
  那位白衣姑娘知他想问自己来历而又不敢问。也不多说,只微微一笑。这一笑却可倾城倾国。
  门上传来剥啄声,无情公子张咸轩眉一笑,道:“姑娘可以一畅所欲了。”跟着大声道:“进来。”只见那面目清秀的地哑星君蒋青山走进房来,手中拿着一支竹箫,含笑交给无情公子张咸,再转到白衣姑娘手中。
  她浅笑盈盈,将那竹箫看了一会儿,然后按在唇边,吹了一段过门。仅仅数声,已将房内的无情公子张咸和房外蒋、吕等三人,听得如痴如醉。
  白衣姑娘开始吹奏出那阁《仙游曲》,箫声高亢处,裂石穿云。低沉处宛如夜深露重时,犹倚曲栏,细诉衷曲。此时不但那白衣姑娘自己心神合一,融化在这美妙的音乐中,便另外的三人,也都为之沉醉,不知身在何处。
  白衣姑娘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吹奏这一阂《仙游曲》,越来越见纯熟精。无情公子张咸俊目半闭,靠在椅背上,胸中一片澄明和详。一向都抛撇不开的怨恨世人之心,如今生像已从美妙无比的箫声中化掉。箫声停歇了好一会儿,他犹在回味。只听一个娇软悦耳的声音道:
  “啊,你面上狠戾之气一消,显得更加英俊了。”
  他睁开眼睛,只见白衣姑娘含情地凝视她。他心中大动,真想过去把她搂在怀中,细细疼一番。但斗然一凛,付道:“她容华盖世,一笑一颦,虽然无意,却似有情,我不可鲁莽。”
  自从无情公子张咸为她损耗真元,助她恢复功力,而又无微不至地加以美怀,他们之间开始建立起友谊来。这时反而因为张咸元气未复,不得不在此多休息几日。
  白衣姑娘已十分信任张咸及蒋、吕两人。那独臂野豺目声天性凶暴,相貌狞恶,但在这位白衣姑娘面前,简直变成一头绵羊,驯善无比。地哑星君蒋青山因是天生残疾之人,故此对她美妙箫声的感受力更强。在他心中,已将这位白衣姑娘当作仙女般崇拜尊敬。
  最使无情公子张咸担心之事,便是生怕那美丽无比的白衣姑娘,有一天会突然不辞而别。想深一点,纵然她明日告辞,他也没有任何借口可以留住她。这个苦恼困扰得他十二万分烦躁不安,但在她面前又不敢露出来。只好装着元气耗损过度,一时难以恢复的样子。
  这天早晨,白衣姑娘吹了一会儿箫,突然问道:“你身上可有银子?”
  无情公子张咸连声道:“有,有,蒋青山快取箱子来。”
  她嫣然一笑,道:“用不了一箱子那么多。”
  地哑星君蒋青山已把一口长形小箱取来,打开箱盖,珠光宝气,眩目生辉。
  白衣姑娘秀目轻皱,道:“你们哪儿来的这些珠宝?”
  无情公子张咸忙道:“这可不是我们偷抢来的东西,都是由家祖手上传下来。”
  她展眉而笑,道:“那就好了,你家一定是世家望族,令祖可曾做官?”
  无情公子张咸嗫嚅一下,毅然道:“不瞒姑娘说,先祖未曾为官,也是江湖中人。他因口舌上天赋奇才,人称赛苏秦张斯。但这些珍宝,都不是他亲自弄回来,而是由当时武林中许多前辈名家所赠。甚至我的一身武功,以至蒋、吕他们的武功,都是集天下黑道各高手的绝技。这都是他们和先祖甚是相得,故此倾囊而授。”
  白衣姑娘本知他出身奇怪,虽然外表斯文俊美,其实绝非世家子弟。刚才之言,不过故意相试。如今他坦白说出本是江湖之后,颇感他对自己的诚实。及至听到他提及武功,乃是由武林中黑道各派高手所授,不由得大大相信他祖父口舌上有奇能之言。说得不好听一点,便是出色当行的一大骗子。但居然能将武林故习上不传外人的秘技,也能以言语骗得他们倾囊而接。不由得扑哧一笑,道:“我想拿一点儿银子,到武昌府去找一个人。”
  “姑娘想找什么人?啊,对不起,我不该这样问你,但你还回来么?”
  她微微一笑,露出洁白齐整如编贝也似的牙齿,轻轻摇头。无情公子张咸为之一震,颓然叹一口气,喃喃自语道:“我知道总有这么一天,天下无不散的筵席,但我痛恨这个道理。”
  她的美眸中流露出奇异的神色,缓缓道:“筵席虽无不散,但人生也甚短促。仅仅要求像人生那么短时间的不散筵席,却不是不可能。”
  他大喜道:“姑娘以为世上果然可以有这样美妙的事么?”
  她颔首道:“当然,但可惜只是别的人有福气如是,却不包括我在内。”
  无情公子张咸登时又颓然时一口大气,不言不语。她伸出玉手入箱子,取出一条镶着上好碧玉的项练,扣在颈子上。衣裳是白的,她的人更白。佩上几点碧绿,美不可言。饶他无情公子张咸失望灰心无比,这时也禁不住凝眸直视,如痴如醉。
  地哑星君蒋青山取纸取笔,迅速挥毫,片刻工夫,已在画纸上绘了一幅图画。
  画中地点是在一间闺房之内,房中布置得清雅而温暖。挠台前一位美人,含情端坐,粉颈上挂着一串碧玉项练。在她身后站着一位公子,负手凝望着她。画中之人,画的自是白衣姑娘和无情公子张咸。两人面目都画得维妙维肖,直是呼之欲出。
  白衣姑娘取来一看,先是甚喜,其后一缕愁容泛上玉面,默然一叹。突然抬头向地哑星君蒋青山道:“你画得太好了,可以再为我画一幅单人的么?”
  地哑星君落青山如奉圣旨,立刻取纸另画。白衣姑娘端坐不动,目光投向窗外田野间,面上一股淡淡愁容,别具一种忧郁之美。
  蒋青山不消一刻,已画好了,突然将画笔扔掉。那支画笔恰好倒过来,管先着地,啪地微响,已有一半深陷在地中。
  白衣姑娘微讶地看着那支画笔,只因这等掷笔手法,足见内力深厚无比。尤其难得的是他随手一掷,便自如此。她俯身伸出两指,精住笔杆,毫不费力地拾起来,还给蒋青山道:
  “你无此笔,如何能作画?”
  无情公子张咸惊道:“啊,姑娘身负绝艺,如今方知如此高明。”
  她翩然一笑,取画而现,只见画上是一幅半身像,她的轮廓分明,容光照人,逼真之极。地哑星君蒋青山自个儿团团直转,显得十分焦躁。转了一会儿,便咿哑直叫,连比手势。无情公子张咸自幼便和他在一起,自然识得他的手语,惊道:“他说把这幅画撕掉呢!”
  “为什么?”白衣姑娘愕然道:“不是画得极好吗?仇十洲也不过如是。”
  地哑星君蒋青山连比手语,还兼用表情。这一回连深谙他手语的无情公子张咸,也看了半天,才恍然道:“他说这幅画着起来不坏,但其实不能描出姑娘芳容于万一。他说他一定要画一幅最好的,要能够把你刚才面上那种幽怨的美态画出来。”
  白衣姑娘啊了一声,慢慢垂下头颅。无情公子张咸早知她必有极大心事,这才会跳崖自杀。刚才的愁容,不消说也是因这心事而起,突然一阵心酸,转身走到窗边,凭窗遥望田野景色。
  白衣姑娘虽是垂首暗嗟,但张咸的动静,她仍然知道。当下盈盈起立,走到他身后,玉手扳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转来,道:“你在想什么呢?我想请你在这幅画上题几个字,行么?等我从武昌回来,再瞧瞧你写的是什么?”
  无情公子张咸听她说要回来,登时为之大喜,俊目中射出光辉,道:“你果真会回来么?”她微笑点头,无情公子张咸叫道:“那么我现在就题。”随即取过那幅画,挥笔而题。
  白衣姑娘待他题毕,过去一看,只见他写的字竟是宋徽宗的瘦金体,笔力奇重。题的是一阕短词,词牌是《南乡子》。她曼声诵道:“妙手写徽真,水翦双眸点绛唇。疑是昔年窥宋玉,东邻,只露墙头一半身。往事已酸辛,谁记当年翠黛颦。尽道有些堪恨处,无情,任是无情也动人。”词后并无署名。
  白衣姑娘反复吟了两遍,她知道这首《南乡子》,乃是北宋鼎鼎有名的秦观所作。记得昔年自己读词,读到这一首词时,便会为之心驰神越。极为倾服这位宋代的词家,确是天才横溢,竟能以恰到好处的笔墨,一波三折地将画中人描写出来。
  此词含意也浅显易解,头一二句是说画者妙手将水剪双眸和红唇都画出来,使人看了之后,疑惑是古昔在美男子宋玉东邻居住的那位美丽的少女,隔墙窥看宋玉时所露出的半截身躯。下半阂第一二句,意思隐约,实在却没有什么意思。但第三句话说及此画,意思是如果说画中人有些可恨的地方,就是无情。可是纵然是纸上佳丽,不会有情,但却动人心弦。
  现在白衣姑娘瞧着自己的半身肖像,读着这首小词,不由得别有一番滋味。无情公子张咸见她大有欣赏之色,便放下心,却忍不住低吟道:“任是无情也动人!”白衣姑娘听见,却伴作不闻。
  独臂野豺吕声得到一个好差使,便是陪同白衣姑娘并骑到武昌去。
  白衣姑娘上了马背,回眸浅笑,问张咸道:“你方才不是想知道我去会什么人么?现在你试猜猜,是男是女?”
  无情公子张咸陡觉紧张起来,故意答道:“一定也是一位美丽的姑娘。”
  白衣姑娘摇摇头,那姿态十分可爱。她发出俏皮的笑声,道:“不对,不是姑娘,而是个男的……”眼见无情公子张咸发征,她娇笑连声,扬鞭策马,飞驰而去。
  张咸失魂落魄地回身入屋,不提防把地哑星君落青山撞个踉跄。他怒斥道:“你这笨头笨脑的家伙,怎的阻住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