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1-02-19 11:34      字数:47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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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身穿灰白宽袍,盘髻草鞋的瘦长老人,走动时虽是一步一步地往前迈,但每一步足足跨了两丈之远,是以奇快绝伦。
  石轩中皱起剑眉,望着那人背影,正不知是什么路数,忽见那人突然回头,不由得吓了一跳,原来那人双颧高耸,面上无肉,只有一层皮紧紧绷住。眼眶深陷,牙齿突出唇外。一眼望去,简直像个骷髅头,仅仅比骷髅头多了一些头发。
  这位一代剑侠,也为之睁大眼睛,诧想道:“世上竟有这么可怖的活人么?看他脚下神速有如鬼魅,不知是什么路数。”
  他一直目送那个怪人走入乌木禅院中,蓦地想将起来,这个怪人怕是昔年的什么著名妖孽,曾经在赤阳子手下吃过亏,如今来找他麻烦。这么一想,便不肯冒失跟着那人走入乌木禅院。
  片刻工夫,陆续有三个人经过石轩中身边,走入乌木禅院中。这三个人都是五六十岁的老头子,但身体强健,脚下颇见功夫。不过比早先那个怪人,便差上一大截。这三个老头一身都扎束得十分伶俐,他们大概是赶时间,是以全都没有停步理会石轩中,仅仅回头瞧他一眼。
  石轩中在这个照面中,却已感觉这批人都面露凶横之色,分明不是善良之辈。他想了一下,觉得还是快点儿进去,瞧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纵然赤阳子或曾因他擅闯而不悦,但最多赔个礼,便可无妨。
  原来石轩中自从经过这数年闭关之后,已去掉昔年年少浮躁之性,凡事都谨慎周密地考虑到。江湖上规矩,凡发生这等凶杀之事,除非是受了某一方邀约,否则便不应参与。尤其像石轩中这么出名的人物,只一出现,总有一方以为他是应邀而至。
  他决定之后,徐徐步入乌木禅院。这座弹院共有两进,第一进乃是一座宽大的佛堂,经过一方大天井,便是后一进。
  佛堂中这时有不少人,石轩中眼睛何等锐利,一瞥之下,已看到早先那个怪人以及后至的三个老头,全在一边。这一批人声势不小,大约有三十余人,全都和后来那三个老头一般装束,年岁也全在五六十岁左右。
  这三十多人乃是排队站好,分为三排。在这三排人的前面,那个怪人和另一个丰姿绰约的女人,一并坐在地上。地上两个大蒲团,一望而知乃是乌木禅院之物。
  在这干人的对面,地上摆着四个蒲团,但只有三个和尚盘膝而坐。首座的老和尚眉毛已经灰白,灰色僧饱罩体,在前心处有一块拳头般大的血印。第二位和第三位都只有三四十岁。他们的修养功力大大比不上那血印禅师,面上露出紧张沉凝之色。
  石轩中走进来,大家都移目看他,却因没有人认识他,是以无人出言干涉。石轩中眼光扫到天井,猛然为之一震,俊面上流露出惊怒交集的神色。
  原来在天井中,有一座半丈高的钟楼。这座钟楼仅仅用几根大木钉搭成,故此全部一览无遗。在那口巨钟下面,一个和尚附身在木柱上,右手还握着敲钟的绳子,却动也不动。敢情一支长达两尺半的三角锉,从这和尚后背心插进去,打前心突出来,深深没入木柱中。故此那个和尚倒挂在木柱上,没有坠跌下来。在和尚尸身边,另有一支三角钢锉,深深插入木柱中,只露出不及一尺的铁身。
  石轩中这时就明白方才钟声倏哑,原来竟是这个原故。其时那个灰白宽袍,有如骷髅的怪人未曾踏入乌木弹院,因此不会是他。凭这等手法功力,看来那批排队而立的老头绝办不到。那么一定是那个坐在蒲团上的女人所为。
  他下死劲地凝视那个女人,仅仅见到她的侧面。但这个侧面也等如看不见,因为她用一块青色的面幕,把面孔完全遮掩住,头上还有一条淡青色的丝巾,把头发完全包扎住。只见她露在外面的一双手,直是欺霜赛雪,又白又嫩,石轩中急怒地忖道:“这双美丽的手,却胡乱杀人,连与世无争的和尚也弄得这般惨死。哼,美丽的外表,总难得有美丽的内心。”
  现在所有的眼光都从他身上移开,石轩中已看出那后到的三个老汉在发抖,微觉奇怪。
  血印神师若无其事地半瞑法眼,端坐如山。
  那骷髅头似的怪人慢慢道:“本帮三十年来,第一次召集,迟到的人站出来。”他的声音阴沉如同鬼语,令人寒心。那三个迟到的老头立刻走出去,转身向地上两人跪下,俯身伏首,动也不敢动。
  那怪人又道:“按照帮规,比本帮主迟到的人,该当何罪。”
  后面排列的人中,一个宏亮的嗓子应道:“罪该自己击破天灵盖而死。”俯身跪伏的三人,立刻直起身躯。
  石轩中忖道:“这三人难道如此服从么?我看总有一、两个会设法逃的吧?”念头尚未转完,那三个老头已一齐举掌,准备向自家天灵盖击下。那女人忽尖声道:“且慢。”此言一出,那三人都停住动手,但因都是举掌在头顶,形状甚怪。
  “今日首次召集,已有一个秃驴作为祭品。”那个女人尖声说:“故此死罪可免。”
  那骷髅头似的怪人哼一声,道:“既然庞帮主说情,你们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减刑处置。”
  排列中两人应声而出,一个双手捧着一块红布,一个手持药瓶。持药瓶的首先洒出一点药在红布上,然后躬身向地上坐着的两人道:“敢情两位帮主赐准用刑。”怪人和蒙面女人一齐颔首,那人便转身走到待罪的三人身边。
  石轩中猜测这是什么刑责,看起来倒像用药把他们逐个薰过去似的。正在猜疑中,只见那汉子倏然掣出一把明晃晃的利刀,飕的一挥。刀光过处,其中一人的左手已齐肘砍断。他们的动作奇速,鲜血尚未喷涌,那个手捧红布的汉子已经接上去,手中红布蒙在那人断臂上立刻扎好。跟着又取出第二条红布。
  石轩中看得一阵惊然,敢情这种帮规竟是如此残酷。再一看排队站立的老头们,这才发觉竟有三四个四肢不全,相信一定是受过帮规处罚。
  眨眼间三个都处置完毕,另有三人出来,把他们架回后面。那两名行刑之人也自归队,于是地上遗留下三条人手臂及斑斑血迹。
  血印禅师倏然睁目朗声道:“善哉,善哉,你们竟敢以血腥杀孽,沾污佛门净地,恶报就在眼前了。”
  骷髅头似的怪人阴恻侧道:“住嘴。若论恶报,本帮主和庞帮主,早就遭了报应,但如今已活过了九十岁。秃驴你那些因果报应的话,只好骗骗那些无知之辈。”
  血印禅师面色一正,庄严地道:“不然,你们这种巧辩,只好对凡夫俗子来说。天地之理,至为奥妙,有善人亦必有恶人。善恶人亦等如毒蛇猛兽之类,于他有其用处。但不论为善为恶,均非天生。人人俱有慧根佛性,只在自蔽而已。为善则可以上邀天宠,福佑不绝。
  为恶则轮回不已,饱尝孽报。此中消息,细细参详,当可了梧。你们今日如放下屠刀,猛然翻悟,为时未晚。凶福祸吉,在此一念……”
  蒙面女人娇滴滴笑道:“老和尚你懂得什么,居然说法起来。如今本帮主再问你一句,赤阳子老鬼何在?你如敢不回答,将如那厮般悬尸此处。”
  血印禅师安详地道:“老衲已可以代表老掸师,有什么话,都可以冲着老衲说。莫看你们远在六十年前已经成名江湖,并称为苦海双妖,于四十年前组织了两元帮,以黑手印为记。但昔年时势,又不同于今日。你们这点道行,二次出山,也未必能够再次称雄呢!”
  石轩中这时才恍然大悟,敢情这两个妖人,竟然是与师祖同辈,怪不得他怎样也想不出来。昔年曾听师父霞虚真人谈起过,说及鬼母冷婀真厉害,竟没有正派能人可以制伏她。不似当年的两元帮,初时声势虽然浩大,由阴山苦海双妖费选和庞仁君两人创设,以黑手印为记号。但被峨嵋三老之一的赤阳子和武当的景阳真人联手制服,两元帮转眼间冰消瓦解。
  这两个老妖如今年纪已在九旬以上,这样石轩中可就好奇心大盛。因为那庞仁君双手有如羊脂白玉,嫩滑异常。加上她的嗓音,使人觉得她好像只有十八九岁。那到底在面幕后面,是个鸡皮鹤发的龙钟老妇的面庞呢?抑是果真十分年轻美丽。
  这时那苦海双妖中的费选阴阴笑了一声,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秃驴。今日本帮主洗屠此院之后,加上一把无情火,烧为瓦砾,谅那老鬼不得不出头。”
  血印禅师忽然喝道:“道慧不得妄动。”旁边坐着的和尚正要起身,被他喝止之后果然不敢违命起座。他却站起身来,道:“费选你这几句话不无道理,只要你们将老衲杀死,简直就不必费事,老禅师自会出头。”
  蒙面女人肩头微动,身形直飞起来,轻盈地站在血印禅师面前。这一手功夫,错非具有一甲子以上苦功,绝办不到。血印禅师抄起僧袍,掖在腰间,又卷起衣袖,然后道:“庞仁君你可以动手了。”
  庞仁君心中实在不敢太过轻视这个和尚,她可知道峨嵋派的绝顶功夫三阳功厉害无传,直是无坚不催,故此她不敢徒手相搏,以免吃亏。当下掣出兵器来,原来是两支三角钢锉,长仅两尺半。
  在旁边的石轩中瞧瞧那三角锉,已看出正与插在钟架木柱上的两支相同。再留心一看,敢情那蒙面女子后腰处有一口革囊,还插着好几支三角钢锉。
  血印禅师见她已掣出兵器,不敢怠慢,口中涌声沸号。后面已有一个年轻和尚,红来一根祥杖,其粗如碗,通体漆黑。若是钢制实心的,最少也有七八十斤之重。
  对峙着的两人,光是论起兵器,那女人已吃了亏,此因血印禅师使的非但是长兵器,份量复又沉重之极。所谓一力降二,具体地说,老和尚单凭力气,就得教那苦海双跃之一的庞仁君不能硬架。
  两下阵势摆开,石轩中偷窥那骷髅头似的怪人费选。但见他那副可怖的面庞上,竟没半点儿表情。但听庞仁君冷笑道:“和尚你为何不进招?”
  血印禅师和霭地道:“庞帮主远来是客,老衲礼该奉让。”
  苦海双妖昔年著名心黑手辣,又快又狠。这时庞仁君冷冷道:“和尚说得有理。呔,看招。”但见她身随声起,其快绝伦地欺身踏将入去,两支三角钢锉犹如两条飞蛇忽然间已攻出两招四式。
  血印禅师早已防及这一着,脚下施展出大腾挪法,身形模移了五尺之远。庞仁君招数登时完全落空,但老和尚并不放松猛的挥杖砸去。
  庞仁君果然不愧是昔年一等一的大魔头,就在招数落空之际,已自改变方向,双锉急攻而至。刚好对方一杖砸下,她娇滴滴喝叱一声,倏然左锉平举,架在头顶。身形软滑如蛇,直抡入血印禅师圈内,右锉光华一晃,分心刺去。
  好个血印掉师,降魔功夫也自精纯之极。见对方这一招攻守兼备,自家纵然这一杖砸下去,能把对方左手钢锉砸坠尘埃。却因敌人身形已欺进来,不会受伤。但自家反而会躲不过对方右锉。利害相权取其轻,老和尚表现出精纯功力。凝立如山的身形,突又横移两尺,手中禅杖原式砸下。但仅用一手,另一只手撤回来护身。
  当地一响,禅枝与钢锉相触。在这一刹那间,庞仁君的右手钢锉居然又横扫向血印禅师身上。血印禅师铁掌一拍一黏,将钢锉带出外门。人影倏分,但见两人均无恙对峙。庞仁君冷笑道:“和尚果然有点儿门道。”
  血印祥师道:“庞帮主腕力好强,老衲佩服。”
  这两人以盖世武功,仅仅在一个照面前,便换了四五式之多,其中变化之精微,以及料敌应变之神速,均是上乘之极的身手。
  那庞仁君刚才一锉横架禅杖下砸之势,其用意就是引诱对方不要放弃砸掉她兵器的机会。刚才若果血印禅师仍然双手持杖砸下,则她的钢锉必跌坠尘埃中。但这一来,血印禅师难得挂彩,动辄尚有丧命之危。
  血印禅师料敌如神,及时撤回一掌护身。那砸下的一杖所以不收回,则是牵掣对方不能继续进击。以他们这等高手比武,稍一失机,被对方招数使开,则将如长江大河,源源攻上来。纵然能够强自支持下去,但毕竟是捱打之局。这样危险太大,是以先机绝不能失。
  他们对语两句之后,大家都小心翼翼地窥伺对方空档,以便出手。但见他们忽然一齐转圈子,行动神速无比,直叫旁观之人眼都看得花了。但一忽儿又齐齐缓慢下来,有如老牛举步,奇慢异常。
  石轩中看得津津有味。这等高手比武,他不但生平罕曾得见。加上他本人功力已高,眼神奇锐,那两人的举手投足以及用意何在,全都情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