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节
作者:绚烂冬季      更新:2021-02-19 11:34      字数:4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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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拔剑一看,这个一代名剑派出身的人眼睛都红了。要知他这个一生练剑的人,看到了好剑,那就等于极贪婪的人见了雪白的银子。他把鞘上刻的古篆照实说了,甚至夸大一些。可是那位家长终于取剑回去,并没有给他什么机会。霍长青回家盘算了一夜,觉得自己有此宝剑,真不惧白驼派之人寻仇。要知他这时已有妻儿,岂能甘心就死。数日之后,那柄太白剑血淋淋的故事,传遍了莱阳。随后一个晚上,那得剑的主人居然悬梁自尽,宝剑也不翼而飞,此事一时轰动了莱阳。
  当时霍长青极力排除心头阴影,匆匆出门。三日之后,追蹑到沂州府,于是立下毒手。
  此刻霍长青自知不起,但他又死不瞑目。起初他以为来人定是徐柏,再不然也该是白驼派的好手。哪知却是个毫不相干的人,然而他已横剑自杀。自己的生命虽不能保,但女儿一命,却悬在后天中午能否赶回家去,他一想起女儿,心如刀绞,不由得流下泪来。
  朱玲十分歉疚,轻轻问道:“你可是疼痛?”
  霍长青艰困地道:“我……这次追赶……仇敌,已和女儿……约好,后天正午……如不返家,她……就自尽……”
  朱玲骇一跳,敢情又一条人命,忙问道:“你姓什么?住在哪里?”
  “……我姓……霍,名长青……啊,不是……我姓郭……我住在莱阳东大……”
  说到这里,喉头咯咯直响,却说不出话来。朱玲急得嚷道:“喂,喂,你住在哪儿?你到底姓什么?”霍长青抬手指指太白剑,想做个什么手势。喉咙间一阵响声,鲜血从破口处直冒出来。
  夜风呼呼,凄厉地掠过乱岗,树林发出萧萧之声,益增荒凉可怖的气氛。
  朱玲叹了一口气,清澈的眼光凝结在手中的太白剑上。白气森森耀眼,却没有半丝血迹,的确是神物利器,可是太不祥了。她痴痴想道:“后天中午又是一条人命。唉,我得赶紧挽救这件惨事。虽然我不知道这位姓霍或姓郭的人和那大汉有什么怨仇,但我却做错了一件事,大错特错。”
  她立刻动手挖个泥坑,把尸身埋在里面。一面做一面想道:“他说住在莱阳什么东大地方,这就惨了,莱阳地方不小,我上哪儿去找他的家?”
  当她理尸之前,除了把剑鞘解下之外,她只是准备用这柄剑作业信物,并无吞剑之心。
  也曾搜过他的囊中,但只有几锭银两,以及一张纸条。她在火下阅读那纸条,敢情便是霍长青译那宝剑鞘上古篆又留下的。她看完了之后,不禁毛骨惊然。最低限度她已亲眼见到这个得主自刎而死。而且还牵连到他的后代。
  李广是汉代名将,景帝时擢为将军,历守陇西、上谷、雁门、云中、北地、代郡等地,与匈奴大小七十余战,俱大有斩获。匈奴人畏之,号称为飞将军。然而这位一代赫赫有名的将军,最后还是自杀而死。假如这柄太白剑曾经是他的剑,那就令人不能不信了。
  忽然一个念头掠过她的脑海,使她立刻飘然起来,疾如奔雷逐电般赶回客栈去。她一定要找那个大汉踪迹,然后便可以查出霍长青的地址。只因她推想到霍长青的女儿既要自尽,当然是怕父亲杀不死仇人,反被仇人杀死,然后到他家里凌辱她。故此订下时间限期自尽。
  那么找到他的仇人,岂不是等于找到居址?
  回到客栈,天已将近五更,她急急忙忙搜寻邻房,果然发现房间的后窗,已经毁破。然而室中空空无人,桌上却仍旧摆着一个包袱,显然那大汉并没有回来。她回到自己房中苦等,直到辰时过后,店中客人全都走光,但那房门依然紧闭,那大汉仍没有回来。她这时便焦急得很,直在房中打转。
  她已经计算过,以她白马的速度,若在此刻开始起行,最快也得在明日已时方能到达。
  离正午只有一个时辰剩余,因此她现在非立刻动身不可。假如路上有阻碍的话,不能及时赶到莱阳,一个姑娘的生命便算是葬送在她手中。不过困难的并不在于赶路,却在于她到达莱阳之后,只剩下一个时辰的工夫。偌大的地方,即使肯挨户叫唤,也不中用。何况连人家姓什么干什么也不知道,如何能在短短的时间内访查出来。但她纵然面对着难以解决的问题,却也必须立刻动身,好歹试一下。尽了人事之后,一切唯有付诸天命。
  朱玲终于起程,腰间悬着自己的佩剑,却把那柄太白剑包在一条青布中。蹄声踏踏,在大道上疾驰不已。大道上人来车往,大家都挤在这块土地上,可是每一个人的命运,却毫不相同。没有人知道这个美貌的少年书生,为了何事而急驰,纵然他们知道了,又有什么用呢?
  人们的力量和智慧,在命运之前显得那么渺小。虽然是一桩小事,可是在事情未曾来到之前,没有人能够确切知道将会怎样。直到过后,回想起未,这才惊觉自己有时是多么愚蠢。竟然连这点小道理也看不透。有时却庆幸自己的运气,事情原来在不知不觉中已完成。
  朱玲自知这去关系到一个人的生死,她在悬想那个在家中彷徨等待父亲归来的姑娘,该是多么惊惧地盼望着亲人出现。等待已是极大的苦楚,何况有关生死的等待。她想:“那使换了我,要挨过五日时光,恐怕得苍老二十年。咳,我为什么要多管闲事?”自怨自艾终归没用,她唯有拼命赶路,一面苦思到达以后如何访寻法?
  中午她没有打尖,策马飞驰。她知道这匹神骏的坐骑,大概刚好能够支持这一段长途,再远一些,可就要倒毙了。
  霍长青在莱阳定居时,已改了姓名为郭善,他临死时告诉朱玲真姓名。后来赶快改正,但自知已说不出话来。故此连名字也来不及说,便说出住在莱阳的话。他本来要说明住在东大街最末一间屋子。可是只说到东大两个字,便光是从喉头咯咯连声,已说不出话来。那时光人口迁徙者极少,差不多整条街的人都相识,要是霍长青把改了的姓名郭善说出来,他是个教学夫子,知道他的人很多。以朱玲这种老江湖,不消一个时辰便可以找到,但如今便难料了。
  霍长青的女儿霍明慧自从父亲出去之后,独自守住三具尸首。可怜她一生未见过死人,何况是对她极好的母亲和两个弟弟。因此她又悲伤又害怕,找幅白布把尸体盖住。自家呆坐了三天,什么东西也吃不下去。她忽然走到父亲的卧房中,翻找出一支锋利的长剑,这口剑本是霍长青往昔在武当学艺时自用的好剑。如今因有了太白剑,故此没带出门。她又找了两把镇纸的铜尺,把它缚在剑身上,然后回到自己房中。
  原来她想到自尽的方法。家中没有毒药,不能服毒自杀,悬梁吧,又不十分懂得如何打结,也太费事。用利剑自刎,又怕手腕无力,杀不死自己。于是她想出这方法。她缚一条细绳在屋顶垂下来,下面系住这条已增加重量的利剑。锋快无比的剑尖向下,对正在她的床上面,她有充分的时间任她慢慢校准。到了第五天早晨,她已能准确倒在床上,胸口对正三尺高的剑,只要这条细绳一断,利剑便穿透了她的心房。
  现在离正午只有一柱香的时间,她用瓜果香烛拜祭过母亲弟弟的尸首之后,便回房点燃一支线香,缚在细绵中间,只要点完这支香,父亲尚未回来,那香上的火头恰好把细绳烧断。利剑便掉下来。她已闭上眼睛,因为线香上的火头已烧到细绳处,开始把绳子烧焦了一边。
  朱玲恰当这时,在她的屋门外勒马跳下来。她举头望望天色,已是正午时分,因此细眉一皱,连脸上汗珠也来不及揩拭,便举手推门,霍明慧原先已把门栓紧,但在最后一住香的时候,仅仅把门虚掩着,这样父亲赶回来的话,可以一直冲进来。
  朱玲推门入屋,猛然吓了一跳,因为厅中一幅白在盖着三具尸首。
  她已经撞错了不少人家,挨了很多骂。直到后来,她问到本城有条东大街,于是便来此街一问。大家都知道有这么一个留着三绺长领的郭夫子,且指示说最末一家屋子,便是郭夫子的家。她刚刚赶到,但已是正午时分。
  卧房中的霍明慧已嗅到细绳的焦味,这时已烧毁了三分之二。只剩下那么一点,还吊住那支寒光闪闪的长剑。她似乎听到门声,但她没有睁开眼睛,也没有移动,因为她已陷入半昏迷状态。她只叹了一口气,等死的滋味敢情真不容易。不论是好是坏的一生,要在刹那间了结,的确令人恋恋不舍。
  外面的朱玲停步在白布之前,在那个尸首的脚后,蜡烛已灭,但几住香仍然冒起烟。她弯腰伸手揭起白布,以为自己已来迟了,那霍长青的女儿已经死掉,被白布盖着。眼光到处,三具尸首面目赫然出现,一个是中年妇人,两个是年方十多岁的孩子。她知道霍长青的女儿不可能这么小年纪,因此她又立即以为自己又走错了门户。但无论如何,闯入一间放着三具尸首的屋子里,到底是令人非常骇异之事。
  尸体浑身乌黑,朱玲一望而知乃是白驼派的阴风掌。忽然她醒悟了那使斧的大汉,有些招式是白驼派的拿手本领。不过当时始终没有想到远处回疆的宗派,居然驻足中原。另一个念头电光石火似的掠过心头,便是这三具尸首如何会盖着白布?又如何会有瓜果香烛之类的东西拜祭,不消说定是霍长青未死的女儿所为。
  她旋风似地飞到刚才听到声息的房门,眼光到处,只见一个姑娘闭目躺在床上。她的面庞表现得如此恬静,生像已经睡着或是已经死掉,不过朱玲已见她呼吸时身体的微动,故此知她未死。可是另外一个景象使这位身手卓绝一代的高手也为之呼吸窒息,寸步难移。
  原来就在她露身门口的一刹那,寒光一闪,一支锋利无比的长剑向床上那姑娘的心房直插下去。朱玲乃是受过高度严格训练的人,这刻已非常清楚地判断出自己距离太远,已无法抢救。她掉转脸,不敢观看。
  那姑娘哎地惨叫一声,朱玲像被谁一刀截在心上,全身大大震动一下。她随即听到那姑娘喘息呻吟之声,心中一阵狂喜,忖道:也许那一剑未曾刺入心房,故此没死,这样可能有救。但当她到了床前,不觉摇头叹口气,急忙叫声姑娘,霍明慧眼睛微启,微弱地道:
  “爹……您回来啦……我……”
  朱玲掩面而走,饶她一生杀死过无数人,但这种场面,她还是第一次见到。
  白驼派居然把这一家完全弄死,手段之毒辣,使她极为愤怒。而为霍长青一家报仇的责任,也就移到她身上。可是她怎样报仇法呢?她苦笑了,虽然笑貌还是那么美,却非常令人怜悯。
  此刻她的眼光从壁上的太白剑移回来,回望一眼,窗门和房门外依然无人。她坚决地想道:趁这无人之时,还是赶快寻个自尽吧。我把太白剑带在身上,唉,终于得到这个结局。
  假如石哥哥知道我身陷此地,他会不会来救我呢?让我被这个狂傲的家伙凌辱死呢?如今虽然决定一死,心中反而恬然,那柄太白剑只消轻轻一抹,再美丽的玉颈也得中断为二。
  她缓缓抬手摸摸雪白的粉颈,黯然一叹,道:“石哥哥,我虽然化为鬼魂,也会思念你,在暗中保护你。此生此也,我们不会再见了。”
  朱玲下了决心要自杀之后,心中反觉坦然,恩仇爱恨,在撒手尘寰之后,一切归都于消失。她用力支起上半身,然后想挪动双腿。哪知一阵晕眩,竟然不能成功。要知她乃是被当今武林中最厉害的数种奇功之一,峨嵋失传心法三阳功所伤,伤势非同小可。
  不知何时,她已昏昏沉睡。宫天抚又溜入房来,站立在床前良久。朱玲那绝世容貌,有如一块大石掷在平镜也似的湖上,泛起波纹,然后涟漪无数。他觉得很为难,因为他不想爱任何人,为的是他太自负了,以为这世上没有一个女人可以与他匹敌。现在朱玲令他心湖荡漾,这使他觉得太伤自尊心。
  呆立了许久,眼光移到壁上的宝剑,下意识地过去取下来,拔剑观赏。于是发现剑鞘上的古篆。宫天抚文武全才,这些篆字还难不倒他。细读之后,不觉为之失色,付道:“她怎会配带着这么一把不祥的宝剑?哎,她两番昏醒,难道是要支撑起来取剑自刎?这把剑太可怕了,太可怕了……”沉思了一会,便把宝剑带出房去,觅地藏起来。
  朱玲翌日醒来,已不见太白剑踪迹,觅死之念,只好抑制住。过了七、八天,她都没有见过宫天抚。倒是那兰妹妹恢复自由,整日在她房中陪伴服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