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
青涩春天 更新:2021-02-19 11:32 字数:4830
用尽全身力气,我推开了他,一记脆响之后,捂着脸的他一脸不可置信,一脸狂暴的愤怒。
颤抖着手披上了沾满泥土的衣服,我头也不回的离开了他。只是他没看到,被对着他离开时我脸上流下的泪水——又咸,又涩。
酒,是个好东西,因为一醉可以解千愁。酒,又是个坏东西,因为醒来后,该面对的还是逃不掉,更何况宿醉之后只怕因为头痛而愁上加愁。所以,我下定决心,酒虽甘美,但仍需节制。
小雪正式受封的时候我没能参加,是因为宿醉引起的不适。按照我的近卫椿和印探来的消息说,小雪在后宫受封的地位大概类似于朝中的正二品。他们还颇为此不平了半天,在他们的心里,有如天人一般尊贵的公主就算不做皇后正室,也应该是正一品的皇贵妃。如今,让未知公主屈居二品,上面有皇后、贵妃、德妃、惠妃等不下五六人压着,实在是令这些对她忠心耿耿又无比仰慕的武士们觉得愤愤。
“有什么关系?”我对他们这样说。他们张大了眼睛,委屈又诧异地看着我。
是啊,有什么关系,地位不能说明一切。当初,我的母亲嫁给父皇时,她的前面有着何止十位的夫人,从一个小小的侍姬,到独专一宠的夫人,我的母亲所依靠的并不仅仅是望月家族雄厚的势力,更多的是因为她绝世的姿容和深沉的心机。父皇纳了一个又一个侍妾,玩了一个又一个美人,但能得到他真正的尊敬和因爱而生惧意的只有一人,我的母亲望月千寻。
我笑笑。也许过不了一年。酷似母亲拥有少见容貌和智慧的小雪就可以压倒后宫的所有人,成为真正掌握局势的胜者。
“如果,她可以尽快生一个皇子……”
“皇帝已经有两个儿子了。”椿皱起他的娃娃脸,“就算公主殿下生了男丁,那孩子也做不成太子啊!”
沉稳的印推了推椿,示意他不要多话。椿回瞪了他一眼,嘴里兀自喃喃,“本来就是嘛,我又没说错。”
“其实,也不一定要孩子……或许用不了一年……”把玩着手中的毛笔,我沉吟着。
“殿下,您什么?”一向心直口快的椿问我。
“我?我只是想,也许我们该早点回去了。”
“回去?那么早?”椿垮下一张脸,“可是我们到这儿还没几天呢,公主殿下刚刚出嫁,我和印还没机会玩玩的说……啊!……印,你干什么!又掐我!”椿怒气冲冲地瞪着一脸严肃的印。
“急什么,我又没说今天就走。”拍了拍椿略显单薄的肩膀,我笑着安慰他。“可是殿下本来不是打算要在中原待半年,进大学学中原文化的吗?怎么突然想提前回国呢?”椿也不理印的眼神,紧赶着问我。
“我是这么想的,可是……”可是我必须要走。只要朝旭对我还抱有一丝幻想,他就不可能全心全意地对待小雪,如果我离开,想必他会把对我的心思转移到小雪身上,那么小雪要得到他的宠爱便更加易如反掌了。是的,有些遗憾,有些酸涩,有些不舍,但,那只有一点,微不足道的一点。
“我,有一种不安的感觉,想尽早回国,我担心,我不在的时间一长,义政家会有什么动作。不过放心吧椿,我是不会太早走的。印,你准备一下,咱们再待上半个月,等未知一切安顿好,我们就启程回国。”“是。”椿和印一起躬身领命。
推开窗,我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里,残留着春夜的香气,脑海中,映现出一双深如秋水的眼睛。
第二章
只有几天不见,她更美了。绝美的容颜上又新添了几分成熟婉约的风韵。换上了绚丽的宫装,梳着繁复的宫髻,佩饰着流光溢彩的珠玉。她的眼波柔柔地流转着,嘴角微微地弯着,原本明澈纯净的双眸里多了一丝难解的凝结。
“你来了啊。”我丢下手中的书,从半卧的椅塌上坐起身。
“是啊。”她淡淡地开口,并没有初为人妇后第一次见亲人时应有的羞涩或激动。挥退身旁屋内所有的侍从和宫婢,她端着一盏清茶立在了窗边。眼帘低垂着,长长的乌睫在阳光的映射下炫得有些模糊,细长的食指摩着杯沿,一圈又一圈。
靠在椅杨上,我可以清晰地看见小雪脸上的线条和随着呼吸微微伏动的衣饰。
午后的春阳佣懒地躺在我的身上,她的发梢。窗外是片竹林,竹林下,又种了各色姹紫嫣红的花草。风,从敞开的窗棂中钻入,送入了竹叶的清香和各种花香混合的气息。
春天,就快尽了。我们都没有说话,静静地享受着这难得的静谧。“哥,你说,咱们以后还有机会再相见吗?”放下玩弄许久的杯盏,雪樱侧身坐在我的塌上,比邻身侧。柔若无骨的玉手轻轻放在了我的胸口,明亮如乌金的双眼流露出一丝丝感伤。
我默然,伸出手,扶摸着她滑如凝脂的面颊。她轻叹了声,伸手压住我的手,移动着摩挲我的手掌。“流樱。”她低低地唤着我的隐秘的名,把头轻轻靠在了我的胸前。“你快走了吧?抛下我一个人,在这个陌生的国家,陌生的地方。”
我没问她如何知道,该分离的时候就得面对分离。她紧闭的双眼隐藏起了所有的感情,只有微微抖动的双睫透露出一点无奈的情绪。“也许,过些时候……”我有些迷惑的说,可能吗?相隔万里,涉海越山。“别骗我了,你根本不打算回来。”她喃喃自语,“为什么我感受不到你想回来的心情呢?”
“小雪……”我低头,吻上她的发。柔软的,盘卷的发散发出淡淡桂花的香气。“走之前,来看看我吧!”
她离开之前,拂了拂纱笼雾罩的衣袖,嘴唇牵起了不易觉察的微笑。“等等!”我喊住了她,她回身,一双美丽的眼定定地看着我。我的胸口有如堵了什么,开口却无声。半晌,我问她:“他,对你,可还好吗?”她愣了下,垂下眸,忽而展颜一笑答道:“好,很好!”
挥挥衣袖,她径自绝尘而去。只余我一人,站在窗前,呆立了不知多少个时辰。
谢绝了朝堂上众臣的邀约,回避着王公皇族的宴请,我日日躲在我的别馆内,细数着窗前的飞燕,聆听着窗外翠竹的风吟。椿和印照旧天天忙着,椿忙着逛遍街市的每个角落,用他极有限的几个汉文的词汇收罗着他觉着有趣的玩意儿。印也在忙,忙着我们启程的一切准备。我叫印也随着椿一起出去玩玩儿,印只是略带腼腆地笑着摇摇头,依旧忙着他手中的事儿。
随着启程之日的临近,我越来越焦躁,越来越不安。离开京都已经快半年了,每隔半月,我必会收到来自扶桑的消息,可是离上次收到传书已近一个月,到现在还没有半点消息,不知道是不是国内出了什么变故?
椿和印也觉察到了我的不安,经过商议,我们决定,提前出发,启程回国。宫内春光灿烂,山青水碧,景物依旧,人事如故,只是席上各人心境全非。
“哥,你不再多留几日吗?下个月就是陛下二十岁的生辰了啊!”说着,雪樱为端坐一旁的年轻帝王斟满酒,柔情万端地递到了帝王的唇边。
她的心意全放在了那个人的身上了呀。端着迟迟无法入口的酒杯,我有些恍惚地看着面前的一双光彩夺目的璧人。那个高高在上,傲视四方的年轻霸主正满怀柔情地对着小雪笑,一手搂着她的纤纤细腰,低头就着玉人香荑饮着醇酒。
酒无味,菜无香。我举箸不前,食难下咽。“正仁殿下,不如你在京城多住几日,毕竟,出了这京城,再相见便不易了。你说呢,爱妃?”他看似随心地讲,却目光灼灼地迫视着我。
小雪柔若无骨地靠在他的身上,娇媚的声音是我以前从未听过的妖惑。“臣妾是陛下的人,陛下说什么,臣妾自然是绝无异议的。”
这语调,这声音,这姿态,让我想起从小在宫中见到的那些争宠矫揉的后妃们,那些曾经让小雪极为不齿的女人们。曾几何时,她也成了这些女人中的一员呢?看着小雪埋在那个男人怀中纯真中透着一丝狡狯的笑容,我的心就宛如面前的酒杯,空荡荡的,只想快点儿离开。小雪,已经懂了生存的法则,已经学会了使用上天赋予的天生武器,应该可以在这尔虞我诈,诡谲多变的宫墙内安全,甚至是肆意地活着了吧?这样,我也可以,放心地走了。
远处传来隐隐的丝竹声,亭前的细流淙淙地发出细脆的响声。
“你若走了,朕的樱妃只怕会孤单地哭了呢!”他浅浅地笑着,若有似无地看着我。“怎么会?”我干笑了声,“有陛下的眷顾,樱妃一定不会觉得孤单的。”
“是吗?”他的手指绕着小雪颈边垂下的秀发,“朕决定近日为樱妃另建个居处,全部仿照扶桑居室风格,不知殿下意下如何?”
“啊!”小雪捂着了惊讶的小口,眼中是掩饰不住的惊喜。
“陛下心思细密,小臣代臣妹谢谢陛下恩典。”我离席一揖,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滋味。“朕还想在别宫前后遍植樱花,这宫名嘛,叫‘怀樱’可好?“他眯着细长的眼看着我。
“怀樱?”我心中一凛,怀樱,怀谁呢?雪樱,还是流樱?小雪就伴在他的身边,只有我,即将远离,且大概永不回朝,他的意思岂不是昭然若揭?
不可以,不可以让小雪起疑。“陛下,臣有不情之请,请陛下恩准。”倒了杯酒,我第一次主动敬向了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欣喜,接过酒杯淡然地问:“殿下有何事,只管道来。”
“臣妹有一个别号,这个别号从小只有最亲密的人才知道,如今她得幸随侍陛下身侧,陛下自然是她最亲近的人,所以臣觉得有必要告知陛下。”小雪看着我,眼神里有一丝惶惑,一点责怪。而他面色沉静,看不出任何情绪。
“樱妃的别号,是不是该由她亲自告诉朕的好?”
我只当作没有听到,直视着他深沉幽凌的双眸。
“雪樱,她的别号是雪樱。所以,请陛下许可,将别宫名定为‘雪樱’。”小雪低下了头。“那么,朕的樱妃的别号又有谁知晓呢?”
“只有臣,和为臣妹起号的老师。”
“是吗,那朕还真有幸啊。原来,连殿下的父母都不知道。”他突然笑了起来,笑得很开心。“那殿下想必也与樱妃一样,有个除了樱妃和起号的老师之外,谁也不知道的别号喽?”
大家都沉默了。
他对着小雪的耳畔轻言几句,小雪心领神会地站了起来,行了礼,招着身边亭中所有的侍从退出了排宴的丘中小亭。
他想对我说些什么呢?我紧紧握住了藏上身于宽袖知道双拳。
静静地凝望中我,他的眼神出乎意料地流露出一股哀伤。我们俩,只隔着一张不算太大的桌,却如隔了无尽的海,就这么,安静地对视着。他的乌瞳,他的薄唇,他微微拂动的黑发。我一瞬不瞬的看着他,他一瞬不瞬的望着我。过了今夜,我们还会再相见吗?身体似乎被割去了一块,割裂的地方,刺骨的痛。
“这么……这么想离开……朕吗?”他幽幽地问。
“不……是的。我担心国内有事,必须回……”我涩涩地答。
“如果,朕从未见过你……”脱去了威仪天下的外衣,他依旧是那个我熟悉又陌生的,总在午夜出现的年少男孩。“臣……”我哽住喉,不知道该说什么。“臣希望,陛下能好好对待未知。”
“她实在很像你。”他站了起来,绕过桌子走向我。心里叫嚣着要躲开,身体却一动也动不了。眼睁睁地看着他握住我的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我拥入怀中,我的双手却如同失去牵线的偶人,没有半分气力推开他。“可惜,她,并不是你。”
颤抖着身子,我承受了他有力的,滚热的拥抱。这,是最后一次了吧?我允许了他的放纵,纵容了我的任性。
“不要走,好不好?”他问我,我摇摇头。
“留下来,陪着我!”他命令我,我摇摇头。
“别逼我,我怕我会控制不了我自己!”他威胁我。我摇摇头。
“你究竟想要我怎么样呢,流樱!难道你没有一点点喜欢过我?难道那些夜晚的相聚只是你捉弄我的恶作剧?”他懊恼地在我头顶上自语。我揪紧了他胸前的龙袍。紧实顺滑的衣料在我手中纠结成团,一如我纷乱的思绪。
“今夜,到濯泠边等我。我等你!”他强势地命令我,甚至没问我会不会去。在他怀里偷偷地笑,眼泪却不听指挥地湿了他的前襟。夜,深了。今夜的月,很圆,却很晦暗。
在马背上,听着耳边呼啸而过的风声,身边是黑衣潜行的随从亲卫。我抬头看着那一轮白苍苍斜挂在天边的圆月,我在想,这轮月下,一个近乎荒废的温泉池畔,一定还立着一位长发飘飘,星眸灿灿的年轻男人,与我一样抬头凝望着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