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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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赌博 更新:2021-02-19 11:10 字数:4786
“啊──”茅盾没有料到这一层。心想,看不出这位旅伴会有如此的头脑,真是人不可貌相呀!而那一对女郎要是也与自己同行,又不知道会成为怎样的旅伴呢。
有一天,孔德止和金秉英为争根晒衣裳的绳子吵了起来。茅盾正巧去逛书店回来,急忙上前劝解。
“沈先生,你夫人真是太不讲理了,呜──呜──”金秉英拉长哭腔诉说。
“你才不讲理!我拉的绳子,你为啥不说一声就霸占了去?啊?你说!”孔德止伸手指着金秉英,毫不示弱地说。
茅盾一边向金秉英道歉,一边劝说:“为了一根绳子,何必争吵呢?萨太太,你就在这儿晾衣裳,我们再拉一根。德止,走吧!”“我不走!我拉的绳子为啥让给她?”“德止,看在我的面上,你让让她吧。”茅盾背转身悄声对妻子说,“外人见了多不好看!”
他把妻子劝回房间,叫女儿亚田再找个地方拉上绳子,把衣裳晾上。又倒一杯热茶,对坐在床沿的妻子说:“她带着两个孩子去新疆,也真不容易,萨先生不在一起,我们要多照顾她。”“谁不照顾她了?一路上她处处抢先住好的,用好的,难道我们活该吃亏受欺侮?”妻子余怒未息地说。“萨空了跟我们是老朋友了,他的太太和两个女儿同我们一起入疆,我们把方便让给他们,也理所应当。”经过茅盾一番好言劝说、安慰,孔德止的怒气才渐渐消去。
在招待住久了,茅盾和那两位女郎天天见面,也慢慢熟了起来。旧历除夕,招待所免费请全体旅客吃年夜饭,他们在一个桌上,还互相碰杯共祝新愉快。剪短发学生相的那个,很少出门,天天看小说,见人显得腼腆,不多说话。另一个被金秉英猜为军统女特务的,善交际,茅盾等人提防她三分,轻易不同她答话。有一天,孔德止外出买日用品,茅盾正在为兰州出版的《现代评论》写一篇《抗战与文艺》,那位神秘女郎却叩门而入,主动和他交谈起来:“沈先生,我知道您是大作家茅盾,能和您谈谈吗?”“可以,可以。”
茅盾感兴趣地说。
她告诉茅盾,她早就是茅盾的崇拜者,从学生时代起就一直爱读他的小说,喜欢《蚀》、《虹》里的慧、章秋柳、梅女士。“其实,我不过是爱好文学,我的女伴小林简直是着了迷。沈先生,您能不能对小林作些指导?她很胆小,怕见您这位大作家。”
他见这位女郎侃侃而谈,的确不像个学生,就问她们从哪里来,到兰州有什么事。她说她们从重庆来,想去新疆。他问:“你们是学生吗?”“原来是的,现在都不是了。我大学没有读完,为了生活,考进重庆的一个机关当了小职员;小林是学医的,半年前失了学。”那你们去新疆做什么呢?”“听说新疆不错,我们想去碰碰运气。沈先生,你们准备怎样进新疆呢?”“我们是应聘去迪化教书的,进新疆要得到新疆当局的同意,自己想去恐怕容易。我劝你们对入疆的事,要三思而后行……”
她听了茅盾的话,笑而不答。当茅盾问她在兰州有什么社会关系时,她又回避了茅盾的问话。
晚饭后,茅盾到金秉英房里,询问苦茶、苦荼两姐妹是否过得惯。金秉英悄悄告诉他,神秘女郎在甘肃省政府和省党部都有熟人,她们打算通过这些关系到新疆去。她说:
“沈先生,这个女人是个危险人物,她到新疆去是负有任务的。她的同伴看样子并不知情,是被她利用了。我们应该通知新疆当局不让她们去你说呢?”茅盾听了未置可否,金秉英就说她要拍电报告诉萨空了,让萨空了报告新疆督办公署。
那女郎后来又再次找茅盾,希望他能介绍她们去新疆。茅盾婉言推辞,并且劝她们不要去那里碰运气。孔德止听说这个神秘女郎几次找茅盾谈话,紧张得很。她告诫丈夫:
“德鸿,你可别大意,也许她真像金秉英说的,是个军统特务呢。”他安慰妻子说:
“她即使是蛇蝎,我也不怕。我倒以为这个女郎很值得观察了解,她跟你、金秉英都不同,是当代新女性中一个新的类型。”“我不管她是新类型、老类型,你自己可要留心,别上当!”“三姑有旨,德鸿遵命就是。”
听到这句茅盾平时少有的风趣答话,孔德止严肃的脸上绽出了笑容。
在茅盾一和将要动身之前,那个神秘女郎又来找茅盾,说她们决定不去新疆了,明天就离开此地。
茅盾心想,她们终于未能去新疆,也许是金秉英造的舆论使新疆当局不发通行证。或是她们听了我的劝告改变了语音。还可能有其他的原因,就不必管它了。如果这两位女郎成为自己入疆的旅们,不知又会要引出多少麻烦?
2月20日,茅盾一行八人搭飞机来到哈密。因为孔德止患肺炎,在哈密滞留了半个月。3月6日,迪化(现为乌鲁木齐)的新疆督办政府派一位副官和一辆小轿车、一辆八个座位的旅行车到哈密接茅盾、张仲实等人。那位副官对茅盾和张仲实说:“迪化小汽车很少,这次只来了一辆卧车,我想请沈先生、张先生、还有刚病好的沈夫人坐小卧车;萨太太一家、沈先生的小姐、公子和我本人坐旅行车。”茅盾、张仲实同意他的安排。
8月早饭后,茅盾和张仲实向送行的哈密区行政长刘西屏等人告别,走出招待所大门,却见迪化来的那位副官一脸尴尬地指着小卧车说:“沈先生,你看……”
原来金秉英带着两个孩子已经坐在小卧车里了。她看见茅盾、张仲实走去,就大声招呼张仲实:“张先生!张先生!我这里给你留着个座位!”张仲实进退两难。茅盾连忙说:
“仲实,你去罢,我们一家坐旅行车。”
张仲实见周围已站满了送行了哈密官员,只好上了小卧车。茅盾招呼副官进了旅行车,对他说:“这样不是很好吗?”
离开哈密,按副官的规定,旅行车在前,小卧车在后,相距五十米,在戈壁滩上行驶起来,他们预定在天山脚下的七角井过夜。
午饭后再次上路,小卧车抄到旅行车前疾驶而去。副官神色紧张地吩咐司机追上去。可是看不见小卧车了。夜幕降临了,旅行车打开前灯,在荒漠中开足马力,顶着狂风奔驰着。两个多钟点以后,前面灯光闪烁,副官指着灯光说:“好了,总算到了!前面就是七角井。沈先生,你不知道,这辆车太旧了,在迪化刚刚大修过,我真担心它在半路上抛锚呵!”
四时半,车子才在招待所门前停下。张仲实已经等得很焦急。他说他们已经到了一个多小时,晚饭也已吃过,萨太太和孩子们都已睡了。
第二天、他们一早出发,一路上两辆车严格按照旅行车在前小卧车在后的顺序,结伴行驶。晚上安抵鄯善县招待所过夜。茅盾听妻子说,昨晚副官狠狠地训斥了小卧车司机,不许他擅自开车先行。在戈壁滩上行车,必须结伴一起走,互相照应,这是一条纪律,否则单车出了故障,陷在沙漠里很危险。小卧车司机辩解说,这是车上那位太太一再要他超车快开的。副官警告他今天不能再犯,不然到了迪化要叫他吃官司。
第三天,副官已经成了他们熟悉的新旅伴,一路上向茅盾夫妇和孩子介绍新疆的风土人情。下午三点多,他们在汽车里远远望见一座火红色的山脉,副官说:“沈先生,传说这就是《西游记》中的火焰山,吐鲁蕃就快到了。”
茅盾知道吐鲁蕃是全国闻名的“火炉”。当汽车驶进吐鲁蕃狭窄的街道时,副官指着跨街搭的棚子介绍说:“这棚子是专用来遮太阳的。其实,到了夏天,这样的荫棚也不起作用。正午,居民都躲进地窖,仅清晨和黄昏时才有集市。在最热的七八月里,墙壁上可以烙饼。”
“叔叔,那种饼子好吃吗?”茅盾的儿子阿桑好奇地问。“好吃,有一股太阳香味呢。
那些天,鸡蛋放在太阳下,也能晒熟。去年,我到吐鲁蕃来,看见公安局长热得蹲在大水缸中办公哩!”
茅盾想了解新疆督办盛世才的情况,可是副官缄口不谈。
1939年3月11日是茅盾赴疆之行的最后一天。汽车翻越了天山,经过了达坂城,下午四时到达迪化郊外二十公里的地方。突然,前方尘烟飞扬,钻出一前一后两辆卡车,保护着中间的两辆小卧车,迎面驶来。这时,副官对茅盾说:“督办来迎接了,我们下车吧!”
茅盾、张仲实等人走下汽车,伫立等候。转瞬间,两辆卡车驶了过来,上面整齐地站着全副武装的士兵,在驾驶室上面各架着一挺机枪,枪口瞄准前方。茅盾暗算?正想着,前后两辆卡车突然一辆驶向公路右侧,一辆驶向公路左侧,形成两翼,那两辆小卧车在中间驶到他们面前。“看来情况不太妙!”茅盾不禁悄悄地站在身边的张仲实说。他想,不要双脚才踏上迪化的地面,就被绑架。
这时,从前面的小卧车里钻出一个军人,身披黑斗逢,内穿将校呢的军装,中等身材,浓眉、方脸,留着口髭。杜重远身穿西装、大衣,从后面的小卧车里走出,赶上前向茅盾、张仲实介绍:“这位就是盛督办!”
盛世才露出满嘴黄牙,大声嚷道:“沈先生!张先生!你们一路辛苦了!兄弟欢迎来迟,请二位多多包涵!”
茅盾一行随着盛世才的轿车驶进了迪化。
三五、身陷虎口
茅盾原来是想来新疆作一番事业的。但是不久他就发现,盛世才在新疆实行的是特务统治,所谓“六大政府”──“反帝、亲苏、和平、清廉、建设、民平(民族平等)”,只不过是他标榜自己进步的外衣。
杜重远请茅盾担任了新疆学院的教育系主任。茅盾心想:这一来,我将不得不改行做我并不熟悉的工作,而我的七行──文学工作将成为副业了。
有一天,毛泽民来访问茅盾。两人畅叙了阔别十年来的人事变迁。毛泽民告诉了他许多新疆的情况,并对他说:“……盛世才这个人很难捉摸,他多疑,忌贤,有边疆‘土皇帝’的特性。他对我们延安来的人很客气,奉为上宾,但从不交心。他周围有一伙亲信,是他的耳目,你今后与这些人打交道,要小心。”
茅盾点了点头,表示知道。毛泽民又说:“我们在这里,与苏联领事馆很少往来,今后你我之间往来也不会多。因为我这个财政厅长与你没有什么工作上的联系,而盛世才他们又不知道我和你是老朋友。这些都是为了避嫌。不过孟一鸣今后可以与你和仲实联系,他是教育厅长,算是你们的顶头上司。”
孟一鸣,原名徐梦秋,是茅盾的弟弟沈泽民在莫斯科时的同学,也是从延安派来的共产党员。茅盾想起那天盛世才在宴会上对他说:“这次请你和张先生到新疆来,除了教书,还有更重要事情需要你们帮助。……这件事等以后再给你们说。”于是在见孟一鸣时就问:“一鸣,你知不知道盛世才有什么打算?”
“他这人在人事任免问题上向来独断专行,不征求我们意见。”
一星期后,盛世才找茅盾和张仲实谈话,才揭开了“谜”底。原来他是让茅盾担任新疆文化协会会委员长,张仲实担任副委员长。他说:“我这个新疆呀,十四个民族都有本民族的文化促进会,这些会是由教育厅兼管的,但又管不过来。我早就想成立一个全新疆的文化协会来统管这些促进会,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人选。现在你们二位莅临新疆,又是全国文化界的权威,正是领导全疆文化建设最理想的人选。”
茅盾和张仲实都说他过誉了。盛世才却说:“你们不必推辞!你们初来,情况不熟悉,这不要紧,我已经为你们物色了一个助手,就是汉族文化促进会的李佩珂,他人头熟,过去与各民族文化促进会的联系就是由他负责的。我打算让他挂个副委员长的名,兼任秘书长。”
茅盾心想既然来了新疆,就应该为新疆的文化发展多做点事,不仅仅在新疆学院教几十个学生。然而,当他问盛世才对文化协会的工作有什么指示时,盛世才却说:“你们先立个章程,订个一年计划,我想最好能尽快编出一套小学教科书来,当然要符合六大政府啦!”茅盾不禁在心里叫起苦来,但他揣摸不透盛世才为何“杀鸡用牛刀”。他只好耐着性子,一边当教师,一边做小编辑。从此,在学院里,他是“沈系主任”,在官场上,则是“沈委员长”。
三六、逃出魔爪
从6月份起制造“患病”舆论以来,茅盾时时刻刻在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