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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负债赌博 更新:2021-02-19 11:10 字数:4785
巴金到旅馆来看茅盾,见到他伏案校对的情景,很感动。后来他说:“我才发现他看过、采用的每篇稿件,都用红笔批改得很清清楚楚,而且不让一个笔画难辨的字留下来。他做任何工作都是那样认真负责,一丝不苟。”
《文艺阵地》创刊号在4月1日出版后,各界反映强烈。尤其是张天翼的短篇小说《华威先生》,反响更加强烈。在这篇近五千字的小说里,张天翼以幽默的笔调塑造了一个想包办救亡运动的国民党的抗日官。抗日的青年和进步的文艺工作者读了纷纷拍手称快。
国民党当局却大肆咆哮,说这篇小说是讽刺政府,破坏抗战。也有一些人忧心冲冲,害怕这篇小说产生的影响不利于抗日救亡。
面对这种不同的反映,茅盾作为《文艺阵地》的主编挺身而出,先后撰写了《论加强批评工作》和《八月的感想》,高度赞扬和评价《华威先生》。他写道:“《华威先生》那样典型的出现,而且引起了普遍的注意(我这里收到了不少读者的来信都是对于《华威先生》感得很大‘兴味’的),而且更引起了青年作家对于隐伏在光明中的丑恶的研究和搜索,……这也是近半年来文坛的新趋向。这决不是不好的倾向(有人以为这是作家的悲观主义的流露,我则不以为然)。这正表示了作家对于现实能够更深入去观察。……
诚然,《华威先生》尚多可议之处,这个典型还应去发展,但是以此而作为反对丑恶描写的借口,那就是‘倒掉盆里的污水边盆里的孩子也一齐倒掉了’的笑话。”
那些天,他一边忙着编辑刊物,一边为《立报》的《言林》创作边载长篇小说《你往哪里跑》,同时还不断写作评论,热情鼓励支持第一批抗战文艺作品。
《文艺阵地》创刊号出版后,茅盾的编辑工作一帆风顺,然而刊物的排印工作却困难重重。茅盾于是和生活书店商量,是否移到香港出版。
生活书店同意了,却又遇到了麻烦:香港政府怕得罪日本人,规定刊物上不准用“敌”字,连“彼此敌对”、“同仇敌忾”也不准使用,“敌”一律用“×”代替。还有“奸淫掳掠”等二十多个词句也禁止使用。这样一来,刊物上满页××,那怎么行!
茅盾找到新知识的爱国教育家吴涵真,对他说:“吴老先生,我想,《文艺阵地》虽在香港排印,名义上却仍在广州出版。香港政府是否可通融一下,免去例行的审查?”吴答应去找港府有关方面说说,再给回音。过了两天,吴涵真来说,香港政府里的华人官员倒愿意帮忙,但英国官员一口拒绝,他们还是怕得罪日本人。
“一本鼓吹抗战的文艺刊物,却把所有抗敌的字眼换成‘××’,在我是无论如何不能接受的!《文艺阵地》是面向全国的大型刊物,它不能受制于香港这个弹丸小岛!茅盾因为气愤,有点口吃地回答。
于是他把目光转向“孤岛”上海。经过与生活书店广州、香港、上海三个分店的磋商,他们决定把《文艺阵地》移到上海秘密排印,然后再把印好的刊物运到香港,转发内地和南洋。由于茅盾不能亲自去上海发稿和看校样,他就写信给留在“孤岛”的妻弟孔另境,请他帮助编排。
孔另境曾协助他编选《中国的一日》,是可以信任的。从第四期起,茅盾先是组稿、选稿、编稿、编好后由生活书店托人带往上海,然后写信“指挥”孔另境编排。孔另境是个青年作家,他在协助茅盾编排中,常常自作主张。有一次把《旅途中》一篇小说题目下的“笔记”二字改成了“手记”,等到茅盾发现,杂志已经印出。他只好写信告诉孔另德:“‘笔记’二字仅稍牵强而已,‘手记’则不通矣!以后遇有此等情形你还是不要改动。”在另一封信里,他又写道:“大凡我手写手订之件,都看了两遍的,。不会有错误及遗漏,——你所不解或认为不妥者,我都自有其用意也。”他对孔另德就是如此“遥控指挥”。
那时,有几个青年评论作者常常给他主编的《文艺阵地》投稿。其中一个是李南桌,湖南人,长沙遭到敌机大轰炸后和妻子来到香港,在一家中学教书。
这年元月,茅盾路长沙,应邀在“银宫”讲演。李南桌听后到茅盾的住址,曾前去访问。
茅盾当时以为他是想请教写作方面的问题,或者是请求批改习作。出乎茅盾意料的是,他却谈起了文艺方面的许多问题,从外国的到中国的,从古典的谈到现代的,而且很有见地,对于战时文艺也发表了精辟的意见。看到这个青年思路敏捷,很有才气,许多观点与自己一致,茅盾感到惊讶,心中顿生喜爱之情。便对他说,自己要办一个刊物,如果办成了,希望他能支持。后来李南桌接连给《文艺阵地》寄来了几篇文章,茅盾是多么喜悦呵!他把这些文章一一发表在《文艺阵地》上。在《文艺阵地》创刊号至第十三期的二十篇文艺论文中,李南桌的就有八篇。
从此,茅盾和李南桌的交往密切起来。每当李南桌来访,茅盾总让妻子给这位青年朋友沏茶、拿水果、递点心,和他促膝交谈文艺问题。面对这年仅二十五六岁的青年人,听着他侃侃而谈,茅盾为他知识的渊博感到惊讶,对于他善于把所学的原理溶为自己的思想观点,又用来衡量现实,剖析现实中的矛盾,提出新颖独到的见解,深为佩服。
一些知名的作家、理论家读了《文艺阵地》上李南桌的评论,也给茅盾来信称赞,有的还以为那样老练的文笔一定是某位大作家的化名之作。茅盾复信告诉他们:李南桌是个刚出茅庐的青年,但他是一个读书多而善消化的人,他谦逊,好学,深思,明辨,在他这样的年龄实在难得。
有一天,茅盾听说他打算系统地写几篇莎士比亚和歌德研究的论文,还有一个构思了很久的长篇小说也打算写,便热情鼓励他一篇一篇地写出来。
“沈先生,我们有了个孩子以后,我是又要教书,又要当保姆,实在很少有时间来写作,我的论文都是在深夜灯下赶出来的。”李南桌说。
“我不教书,不当保姆,可我也常常写到深更半夜呀!”茅盾说着呵呵地笑起来。
“你们一老一小,都是夜猫子。”进来给客人茶杯续水的茅盾夫人插了一句。
那天晚上,他们谈到了半夜。
然而,万万没想到,李南桌因急性阑尾炎未能及时治疗而死了。茅盾听到噩耗,顿时惊呆了,跌坐在椅子上了,久久说不出话,泪水潸潸而下。李南桌是他发现的第一个卓越的青年评论家呵!
茅盾和夫人去向李南桌的妻子表示哀悼和慰问。她含泪告诉茅盾,李南桌在弥留之际神智清醒,念念不忘他的治学写作计划。呼喊:“我要活,要活,我还有许多事情要做!”
茅盾回到家里,怀着沉痛的心情,在灯下写了《悼李南桌──一个坚实的文艺工作者》,发表在《立报》的《言林》上。为了纪念李南桌,茅盾还把他的论文汇集起来,帮助李南桌的妻子编成一本《李南桌文艺评论集》,并由他推荐给香港生活书店出版。
茅盾在《文艺阵地》上的战斗,得到了中共中央和八路军驻香港办事处主任廖承志的关心和指导。廖承志派从事文化联络的杜埃去拜访茅盾,把重庆出版的《新华日报》送给茅盾,并告诉他,以后各期都定期转给他。茅盾如获至宝,拜着《新华日报》说:“有了它,我就有了指路明灯。”
茅盾以他超凡的组织才能和号召力,组织了当时最广大的作家队伍,象陆定一、地圣陶、萧红、老舍、郑振铎、许广平、丰子恺、刘白羽、周而复、骆宾基、臧克家、田间、陈白尘……等等作家的作品,都从抗日前线、敌后根据地、延安解放区,和大后方寄到茅盾手中,又经茅盾之手刊于《文艺阵地》,为抗日战争呐喊、冲锋。
三四、赴新疆途中
抗战开始后,新疆督办盛世才以进步姿态出现,制定了“反帝、亲苏、民平(民族平等)、清廉、和平、建设”的“六大政策”。中国共产党也与他建立了统一战线关系,先后派遣了毛泽东、陈潭秋、孟一鸣、林基路、邓发等前去工作。新疆一时间出现了一种新局面,引起国内外人士的注目和进步文化人的向往。
著名爱国民主人士杜重远到迪化(现为乌鲁木齐)后,担任了新疆督办公署和省政府高级顾问兼新疆学院院长。
杜重远向盛世才推荐了茅盾,并代表盛世才邀请茅盾到新疆学院任教。
1938年12月中旬,茅盾将《文艺阵地》委托给予楼适夷编辑。同月20日,他偕夫人也德止及女儿沈霞(亚男)、儿子沈霜(阿桑),离开香港,前往新疆,想到那一片正在欣欣向荣的天地里干一番事业。
他们先是乘法车轮船“小广东”号抵越南海防,再坐火车经河内到昆明,1月4日早晨7时,登上欧亚航空公司直飞兰州的班机。同行的还有萨空了的夫人金秉英、她的女儿苦茶和苦荼。
“沈先生、沈太太,跟你们作伴去新疆,我们母女三个可有照应了。我先谢谢二位!……
萨空了哪知道我们留在香港的苦楚呵!”金秉英见人自来熟,热情地对茅盾夫妇说。
“我跟萨空了是老朋友,你别客气,一同入疆,理应互相照顾。”茅盾介绍妻子和金秉英认识,又招呼女儿、儿子和她的两个女儿坐在一起。
飞机在成才停留半小时上下客。张仲实来了,他对茅盾说:“上星期,杜重远给我来了电报,让我赶到成才搭你们这班飞机。”
“欢迎!欢迎!”茅盾和他多年不见,紧握着张仲实的手说。
“张先生,你还认识我吗?”
“哦,萨太太,怎么能不认识呢!”
他们跟别人换了座位,坐在一起热烈地聊着彼此这些年的情况。
经过九个小时的飞机,飞机在兰州机场着陆。他们一下飞机,凛冽的西北风迎面扑来。
在昆明,茅盾只在西装里加一件薄毛背心,上飞机前,他穿上了毛衣毛裤,琏上了呢大衣。但是一下飞机,他就感到自己的装备太差了,西北风轻易地穿透厚呢大衣,直浸骨髓。他回头看了看张仲实,这位旅伴只穿了一身西装,连大衣也没有,站在这零下十几度的严寒中。这时,航空公司送旅客进城的大轿车开来了。茅盾、张仲实、金秉英等人连忙钻进汽车。
一个多小时的颠簸,卷进车厢的黄色尘埃使他们一个个成了土人。
他们走进中国旅行社兰州招待所。这家旅馆是兰州最高级的,却简陋得可怜,楼上楼下各有五间客房。
就在茅盾与经理寒喧的时候,金秉英快步奔上楼,占据了中间最敞亮的一大间,又主动替张仲实占了隔壁的一间。“张先生,你东西放在这间好了!”她对正在上楼的张仲实喊道。
张仲实看见金秉英替他占的那间房约有二十平方米,而留给茅盾一家的紧挨楼梯口那间只有十一二平方米,于是让茅盾一家住了大间,自己搬进了小间。金秉英看了,气得鼓着腮帮直吹冷气。
茅盾看到妻子在忙着开箱子,就问:“德止,你急着找什么?”“找你的丝棉袍、丝棉裤呀!”
茅盾心想,这些东西在香港根本用不着,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准备下的。
这时服务员给他们送来了清净的洗脸水和浑黄的饮用水。茅盾一家感到奇怪。后来才知道,清的是井水,但是苦水,别说喝,就是洗脸也使人皮肤涩得难受。浑的是河水,却是甜水,是五角钱一担雇人从黄河里挑来的。
从兰州去新疆,没有定期的航班,只能等苏联的便机。但是苏联的飞机有时三五天一架,有时一个多月也不飞一趟。茅盾和张仲实原来估计最多一个星期他们就能成行。谁知在兰州等了四十多天。
第二天上午,茅盾看到在金秉英右边房间里有两位二十几岁的女房客。其中剪短发的一个像学生,另一个高挑身材,梳两根长辫子,总是一身男子打扮──黑皮夹克、马裤、长统皮靴,经常外出,显得有点神秘。他虽有一双善于观察人物的眼睛,却也一时看不出这一对女郎的身份。向金秉英打听,她说:“她们也是去新疆的。可她们去那里能做什么?沈先生,我猜那个高个子的是军统女特务。”“哦──,会是吗?”“怎么不会?
弄不好是重庆方面派来盯我们梢的!”
“啊──”茅盾没有料到这一层。心想,看不出这位旅伴会有如此的头脑,真是人不可貌相呀!而那一对女郎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