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作者:负债赌博      更新:2021-02-19 11:10      字数:4821
  沈雁冰绝望了,只好准备回去。刚走到旅馆门口,遇到宋云彬他们从里面出来,拉着他说:“走,走,游山去!”他想,反正要回去了,何不趁此游鉴一番呢。他们游览到傍晚才尽兴返回旅馆。
  这天半夜,沈雁冰突然患了急性肠胃炎,一夜腹七八次。第二天就病得躺在床上不能行动了。那时山上没有医生,又买不到好的止泻药,他只能靠吃八卦丹止泻。过了五六天,他才能起床稍微走动,没有事干,他就让人买了本英文字典,翻译西班牙小说家柴玛萨斯的《他们的儿子》(英文版)。
  宋云彬和另一个姓宋的,游过庐山后就向沈雁冰告辞,下山回上海去了。
  8月初的一天,沈雁冰见到旅馆搽房在交头接耳,象是议论什么事情。一打听,茶房说南昌出事了。他原来不知道南昌要干什么,也不知道党要他去南昌干什么。现在听说南昌出事了,于是慢步走出旅馆想进一步打听消息。才走到大街上,他就碰到了熟人范志超。这位女共产党员在武汉时是海外部的干部,跟茅盾的妻子孔德止是好朋友。此时见到沈雁冰,惊奇地问:“怎么,你还在这里?”
  沈雁冰把自己的情形告诉了她。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到你的旅馆去说吧。”
  他俩俨到旅馆后,范志超说:“你不了解外边情况吧?8月1日南昌发生了暴动,我们把朱培德国的捕鱼兵缴了械!现在南昌是叶挺、贺龙的部队占着,具体情况怎样,我也不清楚。”
  他顿时恍然大悟:党要我去南昌是让我去参加南昌起义的。然而,我却因病滞留在山上了!
  范志超说:“这几天汪精卫、于右任、张发奎、黄琪翔等许多人要来开会。张发奎、黄琪翔是昨晚上的山,他们之中认你的人很多,你千万不要出门走动;他们开完会就会走的。有什么消息,我来告诉你。我住在庐山管理局石局长家里,在庐山没有任务,过些天就要回上海。”
  过了两天,范志超来看沈雁冰。他见到他已经译完工了《他们的儿子》,赞叹道:“这么局面就译完了?真是神速!”
  他对她说:“志超,我也要回上海,你想法替我买一张船票行吗?”
  “行!我去找石局长,让他去买船票。”范志超满口答应。
  “最好能预先买好,一下山就上船,不在九江停留。”他又说。
  “这好办。你我就一路走吧,我也好有个伴。”她答道。
  8月中旬,沈雁冰和范志超乘轿下山,直接上了轮船。这也是一艘日本轮船。他们住的是两人一间的房舱。他感到有点别扭:两人不是夫妻啊!
  范志超看到他局促不安的神态,笑着解释说:“这里不是起点,很难买到两个女客同一间房的船票。与其和陌生的男客在一起,还不如和你同一间。”
  在船上他俩不敢走动,怕碰到熟人,就在房舱里闲谈。沈雁冰知道范志超的丈夫朱孝恂已经去世。她和汉口市妇子部长黄慕兰,都是工作有魄力,交际广,活动能力很可,而且长得漂亮得女同志,在武汉三镇很有名。一些单身男子天天晚上往她们的宿舍里跑,而且赖着不走。他还听说,瞿秋白的三弟瞿景白在热烈追求范志超。瞿景白是个塌鼻子,瞿秋白曾对他说:“在你没有鼻子修好以前,还是不要急着追求范志超。”瞿景白把这番话写在信上寄给她;她在信上批道:“女人要求男人的并不是鼻子。”把信退还瞿景白。瞿景白就高兴地到处给人看。于是就有不少人半开玩笑地追问范志超:“女人要求于男人的到底是什么呢?”她在宿舍里被纠缠得受不了,常常在夜间跑到对面沈雁冰夫妇的宿舍里避难。
  在船上,沈雁冰问范志超:“你跟瞿景白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跟他没有丝毫关系。”范志超说,“我活了这么大,没有爱过任何人。我嫁给朱孝恂,那不是出于爱情,而是工作需要。你知道,朱孝恂比我大十多岁。我中学时跟一个同学好过,可惜他早死了。”
  范志超打开手提箱,拿出一迭情书给他看。这些情书都是黄琪翔写给她的。黄琪翔是张发奎手下的一个军长,年轻,能打仗,是一个比较左倾的国民党将领。
  沈雁冰接过这些情书翻看着。他想不到黄琪翔能写如此缠绵悱恻的情,就问:“你为什么不喜欢黄琪翔呢?”
  “带兵的人是捉弄摸不透的,今天他能这样写信,明天也许抛开你就走了。我有点怕他。”
  范志超答道。
  在大革命时代的武汉,除了热烈紧张的革命工作,也弥漫着浓厚的浪漫气氛。透过瞿景白追求范志超,以及范志超对瞿景白、黄琪翔的态度,沈雁冰对“时代女性”的认识又丰富和深入了一层。
  次日下午,船到镇江。沈雁冰考虑在上海码头容易碰到认识自己的人,不如在镇江下船,再换乘火车,行李托范志超带回上海。
  他把这个想法告诉范志超,她也赞成。于是沈雁冰把自己上海家里的地址给了范志超。
  船一到镇江,他就登上了码头。
  镇江码头上,军警在搜查旅客。一个当兵的过来搜查,发现了沈雁冰带的那张两千元的抬头支票,又见他没有行李,就用怀疑的眼光审视他。他心想,这张抬头支票不经过商店担保,也不能从银行取钱。于是急中生智,低声说:“这东西我不要了,就送给你吧。”
  那个兵迟疑了一下,便把支票塞进口袋里,放他走了。
  沈雁冰在镇江上了火车,正要进车厢,却看到已制造蒋介石的吴开先等人在里面,立即收回脚,站在车门旁。车一到无锡,就跳下车,在无锡找旅馆过了一夜。第二天,乘夜车回到上海家里。
  他把失掉那张支票的事立即报告了党组织。党组织先向银行“挂失”,然后由共产党员蔡绍敦开设的绍敦电器公司担保,取出了那两千元。
  一九、笔名“茅盾”的由来
  大革命失败之后的上海,笼罩着一片白色恐怖。蒋介石的嫡系部队按黑名单,搜捕共产党员。
  沈雁冰于1927年8月下旬潜回上海。他回到东横到滨路景云里的家里,只见母亲和一双小儿女。母亲告诉他,孔德止因为小产,住在日本人办的福民医院里。于是他前往看望。
  “德鸿,南京政府的通缉名单上有你的名字。前些日子有熟人问起你,我对他们说,你到日本去了。现在你回来了,怎么办呢?”孔德止问。他没有马上回答。心想:和我同住在这条弄堂的,有许多商务印书馆的职员,他们都认识我。即使我偶一露面,也难保不传到蒋介石手下人的耳朵里。于是他对妻子说:“你仍旧说我去日本了。我暂时不出大门,也不见人。”
  他隐居下来后,马上面临着一个实际问题:如何维持生活?他想:找职业显然不可能,只好重新拿起笔来,卖文为生。两天后,妻子回到家中,只是仍有低烧,还需卧床调养。
  他就在妻子的病榻旁摆上一张小桌,一面照顾妻子,一面看书、写作。
  还是去年在上海时,沈雁冰就听说,共青团中央负责人之一的梅电龙追求唐棣华,简直到了发疯的程度。一次,他问唐棣华究竟爱不爱他?回答是“又爱又不爱。”唐棣华这样说,大概是开玩笑。但是,梅电龙从唐棣华屋里出来,坐上人力车,脑子里一直在研究这“又爱又不爱”是什么意思。下车时,竟把随身带的一包团中央文件留在车上了。
  走了一段路梅电龙才想起那包文件,可是已经晚了。当时,沈雁冰就觉得“这件事是极好的小说材料。”
  一天晚上,他去参加一个小会。会开完后,适逢大雨,他撑起雨伞正想走,忽然听人说:
  “雨这么大,叫人怎么回去呀?”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唐棣华,见她没有带伞,就说:
  “来吧,我送你回家。”两人合一把伞,雨点打在伞上腾腾地响。他偷眼看了看紧挨在身旁还泛着兴奋的红光,越发显得美丽动人。顿时,各种形象,特别是女性的形象在他的脑子里纷纷出现,忽来忽往,或隐或显,仿佛是电影的片断。他听不到雨打纸伞的声音了,忘记了还有个同伴。
  后来他写道:当时,“写作的冲动,异常强烈,如果可能,我会在这大雨之中,撑一把伞,就动笔的。”
  就是那天晚上,他回到家里,写下了第一个小说大纲。
  后来,沈雁冰去到武汉,忙于编辑《汉口民国日报》,就把这个小说大纲忘记了。然而,他在上海时见到的一些时代女性又在武汉见到了,她们的性格更加显露。当大革命失败时,他又见到许多人出乖露丑,发狂颓废,悲观消沉。
  在武汉开往九江的“襄阳丸”三等舱里,有一个铺位上象帐幔似的挂着两条淡青色的女裙。主人的用意大概是遮挡人们的视线,然而却引起了人们的注视。
  沈雁冰发现这是他在上海和武汉都见过的黄慕兰和范志超。于是他一年前写下的那个小说大纲,突然又浮上了他的脑海。但因为任务在身,他仍然未能动笔。
  现在,沈雁冰坐在妻子床边,翻出原来写的那个小说提纲,从头到尾检查了一遍,又作了多处修改,然后动笔,开始创作他的第一部小说《幻灭》。
  从9月初开始,用了不到两个星期的时间,写完了《幻灭》的前半部。他打算给接替郑振铎编《小说月报》的叶圣陶看一看。可是署什么名字呢?当然不能署沈雁冰。原来用的笔名“玄珠”、“郎损”等,在武汉写文章骂过蒋介石,也不能用了。
  他想到当前革命与反革命的矛盾;革命阵营内部的矛盾;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在这大变动时代的矛盾,以及自己生活和思想上的矛盾。于是,一种讽刺别人孔嘲笑文人积习在他身上起了作用,他随手在《幻灭》的题目下而,写了个新的笔名:矛盾。
  他把《幻灭》前半部原稿交给了叶圣陶,叶圣陶连夜读完,第二天,他看到沈雁冰,连声说:“写得好!写得好!《小说月报》正缺这样的稿件。我准备把你这部大作登在九月号上,今天就发稿。”沈雁冰说:“我还没有写完呢。”
  “这不妨事,九月号登一半,十月号再登后一半。九月号再有十天应酬出版,等你写完是来不及的。”
  沈雁冰只好表示同意。叶圣陶又说:“你这署名‘矛盾’,一看就知道是假名。如果国民党方面有人来查问原作者,我们就为难了。不如在‘矛’字上加草头,《百家姓》里有,姓‘茅’的也很多,不会引起注意。”
  “好吧,就照你说的,把‘矛盾’改成‘茅盾’吧。这一来,我这个姓沈的,以后又要姓茅啦。”沈雁冰说着笑出声来。
  1927年9月号《小说月报》出版了,茅盾的《幻灭》立即引起了众多读者和作家、评论家的注意。人们纷纷猜测“茅盾”是谁。诗人徐志摩写信给叶圣陶询问。叶圣陶回信说:
  “作者不愿以真姓名示人,恕我不能告诉你。”徐志摩想,从作品内容之丰富和文笔的老练看来,这个“茅盾”一定不会是初出茅庐的新作者。有一天,他去看戏,在戏院里碰到宋云彬,高兴地向对方说:“圣陶不肯告诉我,我已猜中了,茅盾不是沈雁冰是谁!”
  “对!对!是沈雁冰。过去有些人以为雁冰只能翻译、写评论,不能创作,这下他们的口可要关上了。”
  这以后,茅盾写完《幻灭》,又接着发表了《动摇》、《追求》。两年后,三部曲以《蚀》为名,由开明书店出版。在《蚀》的扉页上茅盾写下了这样的题词:
  生命之火尚在我胸中燃炽,青春之力尚在我血管中奔流,我眼尚能谛,我脑尚能消纳,尚能思维,该还有我报答厚爱的读者诸君及此世界万千的人生战士的机会。营营之声,不能扰我心,我惟以此自勉自励。
  二十、鲁迅秘密来访
  1927年10月上旬的一天傍晚,孔德止从工厂区回到家,兴冲冲走上三楼,对正在埋头写作的茅盾说:“德鸿,我听人说,鲁迅搬到景云里23号来啦!我家前门正对他家后门,从凉台上也看得到。”
  “真的?”茅盾惊喜地说。放下笔,就戴上近视眼镜,趿着一双拖鞋,匆匆走到凉台上。
  此时,暮色渐浓,但是对面还没有点灯,他无法看到鲁迅的身影,就对妻子说:“我们去看看鲁迅先生吧?”
  “不行。我不是在外面放空气,说你从武汉出来,就到日本去了吗?你怎么能出门呢?万一……”
  妻子的告诫是对的。他说:“好吧,以后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