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0 节
作者:曾氏六合网      更新:2021-02-19 11:09      字数:4830
  “仍然是不曾证实的传说呀!”
  “希望不是传说,绝了种真可惜。可惜冬天快到了,你来得不是时候,没能看到太湖最
  美的一面。如果你不怕晕船,我请你体会浪涛排空的滋味,有兴趣吗?”
  船已驶出胥口,船逐渐进入风浪区。茶具早已撤除,船颠簸转剧,天色昏暗,云沉风
  恶,一阵阵浪花扑上舱面,紧闭的舱窗,被浪花打得响声震耳。
  他不怕晕船,只感到有点不安,这种小轻舟只能在河中行驶,使用风帆就不能靠湖岸航
  行,万一钻入湖底,那就麻烦大了。
  “没兴趣。”他往舱壁一靠:“现在我所想到的,是一张最舒适的床。”
  黑暗中,他看不到假书生脸上的表情,只本能地感觉出有一双明亮的眼睛,正绵绵地注
  视着他。
  “半个时辰就可泊岸。”黑暗中传来假书生柔柔的语音:“船很安全,请放心。”
  “我相信你可以在三万六千顷的太湖,游三两个来回。”他的轻松口吻表示情绪稳定:
  “也许我来得真不是时候,好在我本来就是一个俗人。闻说江南花似锦,我却只看到刀光剑
  影中的莽莽红尘,无视于烟雨中的妩媚青山。谁也不知道人应该用何种颜色的目光,看这个
  光怪陆离的世代。”
  说着说着,他倚在舱壁上朦朦胧胧梦入华胥。也许,他正在梦中挥舞着刀或雷锤。风浪
  如雷鸣,他不可能梦入江南烟雨路。
  朦朦胧胧中入睡,也在朦朦胧胧中醒来。
  睁开双目,看到从明窗透入的金色阳光。
  他倏然清醒,只感到浑身舒泰,精神旺健,一夜充足安静的睡眠,这是他极为难得的享
  受。
  处身在一间明窗净几的雅致卧房内,他一蹦而起,床口春凳上叠放着他的青袍、裤、
  袜、巾……都是经过洗涤,曾经用烘烫处理过的。
  窗外传来一阵阵风涛声,似乎仍有摇晃的感觉,仔细一听,不是风涛,而是松涛,处身
  在明净的雅室,怎么可能像在船上一样摇晃。
  雅室有内间,这地方比起他借住的农舍,根本不能比,分别有如人间天上。
  洗漱毕,他启门外出。
  “公子爷早。”一位十三四岁的小侍女,笑吟吟地向他行礼:“请至花厅右首的茗坊早
  膳,小婢领路。”
  他一楞,怎么成了公子爷了?大概是所穿的青袍,与士子的青衫相差不远吧!小侍女明
  眸皓齿灵秀可爱,他真弄不清身在何处。
  茗坊真有坊的格局,三面古木作柱,外廊有朱栏,太湖石短墙,由于时届初冬,外面用
  活动的巨型封闭式屏风,围成三面挡风的墙。屏风上段采雕花明窗式,所以光线依然充足。
  假使春夏季节,撤掉屏墙,便可看到坊三面的景色,太湖石堆彻的假山型短墙,留有通
  向外面有朱栏的悬空外廊。
  古木精雕矮茶案,光洁的地板置有织锦蒲团,一位同样秀丽的小侍女,正在小炭炉上烧
  水,整理茶具。另一角的圆形矮桌上,摆了六式精美点心。小侍女笑吟吟向他请安,请他就
  座。
  “老天爷!这里到底是人间还是天上?”他心中赞叹:“据说江南人好奢,果然不
  假。”
  他却不知道,江南也是天下贸易中心,但赚钱容易,去得也快。不论是豪绅大户或升斗
  市民,早晚会被苛捐杂税榨光的,与其被榨光,不如先好好享用。
  江南松、苏、常、湖、嘉五府,缴送朝廷的税金,占了全国财赋七成以上。最近三十年
  来,田赋共先后加了七次。长工失业,小地主若破家田归大地主,大地主被豪绅所兼并,豪
  绅又被官府宰割,田地又重新分散。如此周而复始,官府永远是胜家。
  经商的更糟,官府决不容许他们自我膨胀。
  府城最早的拙政园,从御史王献臣始建,随即落入陈家之手。留园也换了几个主人。几
  乎所有的名园,主人很少保住三代以上的。
  这次浩园遭劫,主人仅传了一代。
  这次虎丘生祠被劫,毛巡抚必须重建,珍宝必须重新搜购,钱从何处来?苏州必定有许
  多人,被搜刮得叫苦连天了。
  有钱就先享受再说,不然就来不及了。
  “小女孩,这里是什么地方?”他问伺候他的小侍女。
  “这里是迎涛轩。”小恃女乖巧地解释:“后面山上苍松如海,前面是太湖的风涛。这
  里,也是老太爷招待贵宾的地方。”
  “哦!贵主人……”
  “公于爷不久自知。”
  脚步声轻盈,水湖绿连身八褶裙,外加钩花垂珠小坎肩,绣带轻舞,裙袂飘飘。头上不
  是盘龙髻,改梳了代表闺中少女的三丫髻,天然国色不施脂粉,没有人会把她与那位风华绝
  代,雍容华贵的少妇联想在一起,那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唷!你真会变化。”他开心地笑:“名震江湖的五夜叉,有三个是女的,她们也会千
  变万化,但品流都不高,变不出什么贵妇淑女气质下乘。你……”
  “我怎样?”假书生落落大方在他身旁的锦蒲团落坐,嫣然一笑颇为得意:“变得不
  错?”
  “岂仅是不错而已?你……不说也罢,说了可就百无禁忌要挨骂啦!哦!昨晚你在茶里
  面,弄了些什么玄虚?不会是麻沸汤吧?”
  “不是啦!你……”
  “休怪休怪,故意逗你的啦!麻沸汤那股怪味,放在天下第二泉的龙井本山茶里,能喝
  吗?谢谢你,我这辈子从没睡过这么甜美的一觉。”
  “你……你一直没把我当敌人,我好高兴。”
  “我也感觉出你对我没有敌意,本能地……本能地……”
  “怎么啦?”
  “本能地觉得,我可以信任你,像是……像是经常在一起无拘无束的玩伴,永远不需要
  提防的朋友。”
  “你并没有把我当朋友呢!”
  “废话!”
  “你对我一无所知。”
  “交朋友不需要查朋友的三代履历。唔!我忽略了一件事。喂!你贵姓芳名呀?”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问呢!”假书生白了他一眼:“唐,唐季华。我有两位兄长,孟
  华,仲华。”
  “哦!隐园唐家。”
  “你无视于危险的存在,勇往直前来救高黛母女,你和她的情谊必定颇为深厚,你会成
  功地把她们带走。你把我当作朋友,我很高兴能帮你。”
  “谢谢。但你要知道,我救她们,与情谊无关,我只知道我有责任为她们尽一分心力,
  成败得失,我心目中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已尽了心力。”
  “不要谢得过早了。”唐季毕斜睨着他。
  “你的意思……”
  “替荀家出面是家父,他老人家负责策划一切。我这方面没有问题,我放弃了我该负责
  的一部份工作。现在,你只要通过家父那一关。”
  “令尊一定非常厉害。”
  “三十年前的混世金刚唐天威,当然厉害。”
  “好哇!原来混世金刚是你老爹。”姬玄华几乎要跳起来:“北天王,南金刚;天王杀
  贪官,金刚诛恶霸,纵横天下十载,江湖两岸烈火焚天。喂!唐姑娘……”
  “谁要你叫我唐姑娘?花船的粉头……”
  “抱歉,唐大小姐,你老爹放下他那魔杵有多久了?”
  “十一年。”
  “重新擦亮了降魔杵?”
  “家父只负责策划,我两位兄长按计行动,目下在府城布置,恐怕不能赶回来。你只要
  说服我爹,就可以把人平安带走了。”
  “这么简单容易?”
  “是呀!家父其实一点也不介意你讨债,而且说你是条好汉,只怕你对荀家造成伤害,
  所以把你引来。高黛母女所受到的优待比你还要好,你大可不必心疼。”
  醋味十足,甚至还撇撇小嘴作不屑状。
  他猛地伸手,在红嫩的粉颊轻拍了一下,大笑整衣而起。
  “你老爹早年号称火爆金刚。”他将袂掖在腰带上:“一言不合,就会抡降魔杵打破对
  方的脑袋,要想他变得和蔼讲理,除非日从西起。”
  “咦!你……你似乎对我爹有相当了解……”唐季华姑娘大感困惑:“你来苏州以前,
  就曾经调查过……不,那是不可能的,我家三代都是殷实的所谓在家地主,在外行走从不用
  本名本籍,没有人知道家父唐公家昭,是混世金刚唐天威,你……”
  “刚才是你说的呀!我根本不知道伏龙唐家,唐老太爹唐家昭是老几,也没有人向我提
  及。但混世金刚唐天威,当代的江湖人物却耳熟能详,你一提,我岂不就明白了?你别疑神
  疑鬼穷紧张好不好?小女孩。”
  “你……”姑娘打了他一下,眼中仍有重重疑云。
  “好啦好啦!带我去见你爹。”
  姬玄华拉了她往外走。
  “你是倒急得很呢!”姑娘亲昵地挽了他的臂弯:“急着见高黛,是吗?”
  “我与你爹见面,可别让她母女在场。”姬玄华郑重叮咛:“还有,千万别让她们知道
  你们家的底细。”
  “我明白。你等一等,先喝壶茶。我去安排,真的不能让她两人在场。”姑娘将他按坐
  在茶案的蒲团上,欣然急急走了。
  苏州附近的豪门大户,喜欢把自己广大的宅院称为园,表示有广大的空间栽种花木,建
  筑假山亭台,不但气派而且代表身份地位。
  伏龙山唐家的大宅,建在面对太湖的山麓下,称为隐园。在似海的苍松古柏乔木重重围
  绕下,不接近便很难发现其中别有洞天,所以称为隐。
  太湖附近的居民,都知道隐园唐家,对拳剑颇有成就,但仅是“颇有”而已,勉可自保
  家宅田地的安宁,宵小毛贼尚可应付裕如。
  其实,横行太湖的八大水贼,就不敢打伏龙唐家的主意。能洗劫也所得有限,所付出的
  代价却可能太大。唐家算不了真正的大户,还轮不到唐家的人做粮绅。隐园本身的建筑就坚
  固古朴,没有真正宏丽的楼房,根本就是一座屯垦般的塞堡型建筑,易守难攻。
  唯一富丽堂皇的建筑,就是远离隐园,远在三里外湖滨的迎涛轩,是接待贵宾的地方。
  所以人们认为主人利用那迎涛轩充场面摆阔而已,骨子里外强中干,距豪门大户的份量还差
  得太远,也就很少引人注意。
  看到设有碟墙垛口的高高围墙,姬玄华有点心惊,这位园主把北方的所谓“围”的建
  筑,搬到江南来了。垛口是箭手和标枪手的防御位置,可知园中必定具有弓箭标枪一类武
  器,难怪水贼不敢前来撒野。
  姑娘偕小侍女春,伴同姬玄华进入园门,老门子含笑相迎,一双神光内敛的老眼,似乎
  有看透人体的力量,把来客看得一透二彻。
  园内静悄悄,似乎很少有人走动。不久踏入大院子,厅阶上已有七个男女相候。
  姑娘兴奋地拉了他的手,忘了所穿的淑女装,喜悦地飞奔过院子,裙袂飘飘像蝴蝶在飞
  舞。
  姬玄华到了阶下,正要向上行礼。
  “上来,进去说话。”那位爷魁梧如金刚,剑眉虎目留了八字胡,比三十岁壮年人更健
  壮,威风八面声如洪钟:“你小子胆气不错,想必不是虚有其表的绣花枕头。”
  “晚辈把贵地闹了个天翻地覆,岂是虚有其表所能办到的?”他大踏步往上走,随人群
  进入大厅。
  礼不可废,他执晚辈礼规规矩矩行礼问好。姑娘在一旁替他引见,又恢复了淑女的风
  华。
  主人唐家昭、女主人李氏、隐园总管石磊、田庄管事花兴豪、船舶主事冯翔、管家许
  江、迎涛轩知客徐丹枫。这些人除了女主人唐夫人李氏之外,恐怕都不用真名,姓也许不
  假,是否有绰号也不得而知。
  客套一番,仆人献茗,客主双方倒也一团和气,撕破脸之前得保持风度和尊严。
  姑娘是小辈,没有座位,倚在乃母椅后,满脸春风,但眼神难掩内心的紧张。
  见面时,姬玄华那两句豪气风发的话,的确让她担心,可能把她老爹惹火啦!
  “小子,你已经知道我是谁了。”主人不多客套,火爆金刚的性格表露无遗。
  “令媛不小心透露,晚辈并没存心打听。”姬玄华说:“前辈曾经是威震天下的一代之
  雄,晚辈久仰威名,只恨无缘识荆,今日幸……”
  “少给我掉文逞口舌之能。好小子,知道我是谁,还敢气大声粗昂然充好汉,你凭什么
  敢登门索人?”
  “晚辈如果低声下气,前辈肯放人吗?当然,我知道前辈肯放,但决不是冲晚辈薄面而
  放,混世金刚不是善男信女。”
  “好小子,你以为把苏州闹得天翻地覆,就敢无法无天得意猖狂,欺我苏州无人?要放
  人可以……”
  “谢谢前辈金诺。”
  “可恶!你听活只听一半断章取义的?”
  “那你怎么说?”姬玄华大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