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节
作者:男孩不逛街      更新:2021-02-19 10:51      字数:4811
  鸭栏里,东一只西一只,加在一起才十几只蛋。他摇了摇头,找不着答案:鸭子们总不会商量好了,一起将屁眼闭上不肯下蛋吧?他朝天空看着,天还是原来的天,一切都很正常。他提着篮子走出鸭栏,心里百思不解。
  他不会想到,那些鸭受了惊吓,将本来夜间要在鸭栏里下的蛋,在入栏之前不由自主地下到了河里。
  你被青铜盯上了,就永远地被盯上了。
  在后来的日子里,青铜瞅准机会,就会骑着他的牛,风暴一般地冲击鸭群。鸭子的下蛋习惯完全被搞乱了,有些鸭子,大中午的就在河滩上的草丛里下蛋。这倒让大麦地的几个总能在草丛里捡到鸭蛋的孩子着实高兴了一阵。
  这天,青铜决定不再偷袭嘎鱼家的鸭群了。他要光明正大地干一回。他要让整个大麦地的人都看到,青铜家是不可欺负的。他从家里找出一条破烂被面,将它绑在一根竹竿上。那被面是红色的底子,上面开满大花。他往空中一举,一舞,就像一面旗帜。他挑了一个大麦地小学的学生们放学回家的时间,骑着他的牛,挺直腰杆高高举起破烂的被面,上路了。
  嘎鱼家的鸭子正在一块收割过的稻田里觅食。
  青铜骑着牛在田埂上出现了。
  嘎鱼不知道他要干什么,警惕地抓着放鸭的长柄铁铲。
  这时,很多放学的孩子正往这边走。
  青铜突然发动他的牛,向鸭群猛冲过去。那面破烂被面强劲地展开,在风中猎猎作响。
  鸭群炸窝一般,逃向四面八方。
  青铜骑着牛,表演一般地在空稻田里奔突与旋转。
  大麦地的孩子站满了一条田埂,激动不已地看着。
  嘎鱼瘫坐在地上。
  葵花大声叫着:“哥哥!哥哥!”
  青铜用手一拉缰绳,牛便向葵花跑来。他跳下来,将葵花送上牛背,然后牵着牛,大摇大摆地回家了。
  《冰项链》5(2)
  葵花很骄傲地骑在牛背上。
  嘎鱼躺在地里哭起来。
  晚上,嘎鱼被他爸爸绑在了门前的大树上,狠揍了一顿。他爸爸本来是要拉着嘎鱼到青铜家算账的,路上遇到人,得知嘎鱼前些日子让鸭子吃了青铜家茨菰田里的茨菰这事后,当众踢了嘎鱼一屁股,随即拉着嘎鱼,掉转头回家了。一回到家,就将他绑在了大树上。
  天上有轮月亮。
  嘎鱼哭着看月亮。有几个孩子过来围观,他冲着他们,徒劳地踢着脚:“滚!滚!……”
  《冰项链》6(1)
  要过年了。
  热闹的气氛一天浓似一天。大麦地的孩子们在一天一天地数着日子。他们在大人们兴高采烈地忙年的时候,也会不时地被大人们所支使:“今天不许出去玩了,要帮着家里掸尘。”“去你三妈家看看,磨子还有没有人在使?要磨面做饼呢。”“今天鱼塘要出鱼,你要给你爸提鱼篓。”……他们似乎很乐意被大人支使。
  已经有人家在杀猪了,猪的叫喊声响遍了整个大麦地。
  不知是谁家的孩子沉不住气,将准备在大年三十晚上和大年初一早上放的鞭炮先偷出来放了,噼里啪啦一阵响。
  村前的路上,人来人往的,都是去油麻地镇办年货或办了年货从油麻地镇回来的。田野上,总有人说着话:“鱼多少钱一斤呀?”“有平时两倍贵。”“吃不起。”“过年了,没办法。吃不起也得吃。”“镇上人多吗?”“多,没有一个下脚的地方,也不知从哪儿冒出这么多人来。”
  青铜一家,虽然清贫,但也在热热闹闹地忙年。
  屋子是新的,不用打扫。其余的一切,妈妈恨不能都用清水清洗一遍。她整天走动在水码头与家之间。被子,洗;衣服,洗;枕头,洗;桌子,洗;椅子,洗……能洗的都洗。门前的一根长绳子上,总是水滴滴地晾着一些东西。
  过路的人说:“把你家的灶也搬到水里洗洗吧。”
  青铜家的干净,首先是因为有一个干净的奶奶。妈妈在进入这个家门之前,是奶奶在爸爸前头先相中的。理由很简单:“这闺女干净。”奶奶一年四季,每一天,都离不开清水。大麦地的人总能见到奶奶在水码头上,将水面上的浮草用手轻轻荡开,然而用清水清洗她的双手与面孔。衣服再破,被子再破,却是干净的。青铜一家,老老少少,走出来,身上散发出来的都是干净的气息。奶奶都这么大年纪了,不管是什么时候,都闻不到她身上有什么老年人的气味。大麦地的人说:“这个老人干净了一辈子。”
  这个家,今年过年,无论是老,还是小,都不能添置新衣。他们家人,现在都穿着光棉袄,套在外面的衣服,都脱下来洗了。过年时,他们没有新衣服,只有干净的衣服。青铜与葵花特殊一些:青铜的旧衣早在几天前就脱下来洗了,然后送到镇上染坊里又染了一遍;而葵花过年时,将会有一件花衣服,那是妈妈出嫁时的一件花衣服改的。这件衣服,妈妈没有穿过几次。那天,妈妈见实在挤不出钱来给葵花扯布做件新衣,叹了一口气,忽然想到了这件一直压在箱底的衣服。她拿出来,对奶奶说:“过年了,我想把这件衣服改出来,给葵花穿。”奶奶说:“还是你自己留着穿吧。”妈妈说:“我胖了,嫌小了。再说,岁数也大了,穿不了这样的花衣服了。”奶奶把衣服拿了过去。
  奶奶的针线活是大麦地最好的。这一辈子,她帮人家裁剪了多少件衣服,又帮人家做了多少件衣服,记也记不清了。
  她用了两天的时间,为葵花精心改制了一件花衣服。那衣服上的大盘扣,是大麦地没有一个人能够做得出来的。葵花穿上它之后,全家都说好看。葵花竟一时不肯脱下来。
  妈妈说:“大年初一再穿吧。”
  葵花说:“我就穿半天。”
  奶奶说:“就让她穿半天吧。可不准弄脏了。”
  那天,葵花要到学校排练文艺节目,就穿上这件衣服去了。
  老师与同学们见到葵花走过来,一个个都被她身上的花衣服惊呆了。
  葵花是大麦地小学文艺宣传队的骨干,除表演节目,还承担报幕。老师一直在发愁她没有一件新衣服。都已想好了,到了过年演出时,向其他女孩借一件新衣给葵花临时穿一下。现在看到这么一件漂亮的衣服,把老师高兴坏了。
  很长一阵时间,老师和同学就围着葵花,看着她的花衣服。看得葵花都有点不好意思了。
  这是一件高领掐腰的衣服。
  《冰项链》6(2)
  负责文艺宣传队的刘老师说:“要是脖子上有条银项链,那就更好看了。”
  说完了,刘老师的眼前就站了一个戴银项链的葵花。
  其他老师和孩子的眼前,也都站了一个戴银项链的葵花。
  这样一个女孩儿,实在太迷人了。
  刘老师竟一时回不过神来,痴痴地想着有那么一个戴银项链的女孩儿,她的名字叫葵花。
  大家就看着刘老师。
  刘老师终于发觉自己的心思飘远了,用力拍了拍巴掌:“好啦好啦,各就各位,排练啦!”
  排练结束后,刘老师还是情不自禁地想着那个戴银项链的葵花。
  排练结束后,葵花高高兴兴地回到家中。
  妈妈问:“他们说你衣服好看吗?”
  “都说好看。”
  吃中午饭时,葵花得意地说:“刘老师说,要是戴条银项链,我就更好看了。”
  妈妈用筷子轻轻敲打了一下葵花的头:“美死你啦!”
  葵花就格格地乐。
  一家人吃着饭,吃着吃着,一个个眼前也都站了一个戴银项链的葵花——那个穿着花衣服,戴着银项链的小女孩,也实在是好看!
  对于穿了这件花衣服的葵花,为什么一个个都想到她应该戴上一条银项链,谁也说不清缘由。
  与往年一样,大年初一的下午,大麦地村的人拜完年之后,都会到村头的广场上看村里的文艺宣传队与小学校的文艺宣传队表演节目。
  自从那天见到葵花穿那件花衣服后,刘老师总想着大年初一演出时,报幕的葵花,脖子上能戴一条银项链。这一带人喜欢银首饰。大麦地,就有好几个女孩有银项链。文艺宣传队的玲子就有一条。大年初一上午排练时,刘老师就对玲子说:“晚上演出时,你能不能把你的银项链借给葵花戴一戴?”玲子点了点头,就把戴在脖子上的那条银项链取下了,放在了刘老师的手上。刘老师叫过葵花,将银项链戴到了葵花的脖子上。这一形象比她想像的还要好看。她往后走几步,看一看,笑了。她觉得今天下午的演出,这一条银项链就能大放光彩!
  然而,到了排练结束时,玲子却又反悔了,对刘老师说:“我妈知道了,会骂我的。我妈叮嘱过,我的项链,是不能让别人戴的。”
  葵花赶紧将项链从脖子上取下来,将它还给了玲子。葵花很不好意思,脸上一阵发烧。
  回到家后,葵花心里就一直在想那条项链的事。她很羞愧。
  妈妈问她:“大过年的,你怎么啦?”
  葵花笑着:“妈妈,没有什么呀!”
  妈妈就疑惑着。就在这时,跟葵花一起在文艺宣传队的兰子来了,妈妈就问兰子:“兰子,我们家葵花从学校回来后,不太爱说话,是怎么了?”
  兰子就把项链的事悄悄地对葵花的妈妈说了。
  妈妈听了,只能叹息一声。
  兰子的话被一旁的青铜一字一句地都听在了心里。他坐到了门口,一副很有心思的样子。在青铜看来,大麦地最好看的女孩,就是他的妹妹葵花。他的妹妹也应该是大麦地最快乐的、最幸福的女孩。他平时最喜欢的一件事,就是站在一旁,傻呆呆地看奶奶或妈妈打扮葵花。看奶奶给葵花梳小辫、扎头绳,看妈妈将一朵从地里采回来的花插到葵花的小辫上,看奶奶过年过节时,用手指头蘸着红颜色,在葵花的两条眉毛间点上一个眉心,看妈妈用拌了明矾的凤仙花花泥给葵花染红指甲……
  要是听到有人夸赞葵花生得体面,他会在一整天里都高兴得不得了。
  大麦地的老人们说:“哑巴哥哥,才是个哥哥哩!”
  青铜对葵花的脖子上没有一条项链,当然无可奈何。甚至是青铜一家,都无可奈何。青铜家只有天,只有地,只有清清的河水,只有一番从心到肉的干净。
  天上有鸽哨声,他抬头去看天空时,没有看到鸽子,却看到了屋檐上的一排晶莹的冰凌。接下来,他有很长时间,就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根根长短不一的冰凌。不知道为什么这些冰凌就那样富有魅力地吸引着他。他就这样仰头看着它们。它们像春天的竹笋倒挂在檐口。
  《冰项链》6(3)
  看着看着,他的心开始扑通扑通地跳起来,像有一只青蛙在怀里。
  他扛了一张桌子,爬了上去,将冰凌采下十几根来,放在一只大盘子里。然后,他将盘子端到了门前的草垛下。他去水边,割了几根芦苇,再用剪子,剪了几支很细的芦苇管。他又向妈妈要了一根结实的红线。家里人见他忙忙碌碌的,有点儿奇怪,但也不去追问。他们早已习惯了他的奇思怪想。
  青铜用一根细木棍将冰凌敲碎,阳光下,盘中璀璨夺目,犹如一盘钻石在散射着多芒的亮光。
  他挑其中不大不小的,最合他心意的冰凌,然后将三四寸长的一根细细的芦苇管,一头衔在嘴中,一头对着它,用口中的热气,不住地吹着。那热气便像一根柔韧的锥子,在那颗冰凌上慢慢地锥出一个小小的、圆圆的洞来。吹穿一颗冰凌,大约需要六七分钟的时间。
  他将吹好洞的冰凌放在另一只小盘子里。冰凌落进盘中时,丁当有声。
  葵花和兰子走过来了。葵花问:“哥,你在干什么呢?”
  青铜抬起头来,神秘地笑笑。
  葵花没有多问,和兰子一起玩耍去了。
  青铜坐在草垛下,很有耐心地做着他的事。那些被他从大盘中挑选出来的冰凌,大小、形状,都不可能完全一样,但正是不完全一样,它们堆放在一起时,才更见光芒闪烁。那光芒带了一点儿寒意,但却显得十分宁静而华贵。
  青铜吹了一颗又一颗。那些“钻石”,随着太阳的西移,也在改变着光的强度与颜色。到夕阳西下时,它们的光,竟是淡淡的橙色。
  青铜觉得他的腮帮子都吹麻了,他用手轻轻地拍打着嘴巴。
  在太阳落下去之前,他用妈妈给他的那根红线,将吹了洞的几十颗冰凌,细心地串在了一起,然后将红线系成一个死结。这时,他用根手指将它高高地挑起:一条冰项链,便在夕阳的余辉里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