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节
作者:
蝎子王 更新:2021-02-19 10:17 字数:5125
大业十三年
上崩于明华殿,年四十一。皇长子即位,年仅十二,成王摄政。
次年改元元平
秋日午后的阳光,照得人分外地有些慵懒。红色宫墙黄色瓦,大内便是如此在寂静中发散着威严。
只是宫内的人却各个知道,今年这个秋天,颇为不寻常。
大临王朝易主刚刚不过半年功夫。
原本这大临王朝皇帝启升帝盛年即位,可有一番作为。满朝文武也庆幸好不容易已经有些昏庸的先帝终于撒手西去,留下大好河山,只待长君施展拳脚,迎来一番新气象。
可谁知大业帝做了三十三年的太子,早年尚且受严师教导,要如何如何地忠君爱国,学习帝王之道。待得成年后也颇有段时间踌躇满志地要作为一番。然而父皇迟迟不死,昏庸老迈,却又对底下的皇子皇孙防范得极严,下面也不是没有皇子虎视眈眈,因此只得韬光养晦,压抑本性。一旦即位,却有些失于约束起来,大兴土木、广纳嫔妃,竟是要把压抑已久的怨气倾泄而出。言官们上疏数次,起初尚且耐着性子博个纳谏的名声,后来便有些罢官的罢官、流放的流放了。好在幼受庭训的些许道理尚在,也知道每日勤政乃是为君之本,却又未免失于明察,随心所欲。
启升十年初冬,皇帝病势沉重,然而却由于酒色过渡,只生得四个皇子,长子次子未足十岁便夭折了,现下仅有十二岁的赵皙即位,叔父成王赵桓摄政。
新主登基,后宫自然有一番变动。原本跟随先帝的太监黯然告老,其余各处都换了信任总管高宝贵还有新主的亲信。皇宫内外无不小心翼翼,以免得罪了新贵。
然而远在冬宫的太监宫娥们似乎不必为此担心。冬宫只是皇帝冬日避寒之所在,每年仅有一两个月接架,初秋尚未开始忙碌。
可是这种宁静被一声:“接旨——”所打破了。冬宫总管太监吴良伟心中暗道,或者朝中波动已经到了这里了。急忙出迎。心中感到一丝惊惶。
来宣旨的太监也不多说,提着嗓子道:“玉麒宫从九品太监许衡接旨——”玉麒宫便是冬宫,因为皇帝每每冬日行幸,因而都称冬宫。
“许衡?”吴良伟一时反映不过来。旁边的宫娥明儿忙道:“莫不是书库的那个许公公?”
吴良伟这才想起来,那个管理书房书库的太监,似乎是姓许。他是两年多以前从京城贬到此处的,自愿打理无人愿去的书库。这冬宫书库专藏冬宫内所集古玩字画,然而先帝对此根本毫无兴趣,因此书库也就和冷宫不相上下了。
打理一个书库乃是需要文墨的。这许衡也不知道哪里习得,将一个凌乱的书库整理得井井有条。宫中人要他写个家信什么,也是有求必应,可是关于自己的事情几乎从来不提。因为先帝从不踏足书房,因此他也几乎从不露面。以至于吴良伟几乎不记得他下面还管着这么一个人。
却说那明儿为何记得这般清楚?原来这个许衡乃是冬宫太监中第一个出众的人物。不仅容貌好,而且文采是旁人万万及不上的。宫中寂寥,即使太监算不得男人,结个对食也是好的,但那许衡却冷冷地谁也不睬,将一干宫女恨得牙痒痒。
吴良伟即刻着人去找。心中无论如何却想不通为何有给许衡的旨意。莫非他看走了眼,那许衡在宫中仍有强援,此时得势了么?
正胡思乱想间,一个小太监跑来道:“许公公来了。”
宣旨太监抬眼一瞧,只见一名少年太监从门口进来。此人修眉俊目,身材瘦弱,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双目略微红肿,和一般太监一样,略微有些儿佝偻着身子。可是却蕴涵着文采气度,若非穿着太监服饰,只怕要认作哪家的公子哥儿了。
宣旨太监见许衡在下首跪好了,便展开圣旨,提起公鸭嗓宣道:“南阳许氏,世代勋戚,前朝因吴大将军逆案一事缧绁。今上查明,许则宁乃受人诬陷所致,现发还官职。念其已殁,追封辅国公,发还家产。幼子许衡念为勋戚之后,无辜受累,着即日脱去贱藉,免去后宫役使,补授五品轻车都尉。因刑余之人,着赐银一千两,黄金一百两,宅第一座,免其实差,回家修养。钦此!——”
作者: 江边小汀 2006…11…19 23:31 回复此发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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旨意宣了出来,冬宫上下一片哗然。众人万万想不到,这个平日话也不说半句的少年,居然是十年前显赫一时的许相国的幼子!而八年前因一桩逆案赐死。至于其家人,过了这些年,又有谁想的起?没曾想到这许衡居然有如此来历!众人有惊讶,有羡慕,有恍然……但许衡似乎恍然不觉,似泥雕一般地跪在当地。原本便白的脸色似乎更加白了,手指死死地扣着青砖地缝。
吴良伟咳了一声,上前道:“许……许衡,接旨啊。”
“啊?——”许衡仿佛大梦初醒,扣下了头,接过圣旨。宣旨太监见完成任务,上前道:“许公公,啊,不——许大人,恭喜啊。”
许衡苍白的脸上拧着一股奇怪表情,似乎要哭,又似乎要笑,莫名其妙地盯着宣旨太监,却无论如何挤不出一个笑脸来,吴良伟见不对,忙上前将宣旨太监打发了。转眼见许衡仍然是那个姿势,轻叹一声。
旁人见许衡不像是高兴的样子,都觉诧异。
吴良伟上前斥退了众人,方才对许衡道:“许……许公子,你现如今,还是先好生歇着吧。出宫的事情,咱们改日可以从长计议。”不由分说,将他引入自己房间,关上房门。许衡也不说话由他摆弄。
吴良伟回到他自己住处,一名小太监过来服侍他吸水烟。旁边明儿一路跟过来道:“吴公公,可奇怪不是?那许公公好像一点儿也不高兴啊?他从此不用做奴婢了,还有官职和那么多钱。怎么回事呢?”明儿不过十三四岁,平日里因为年纪小,众人都甚为喜爱。平时也颇倾慕于那许衡,现如今舍不得了。
吴良伟放下烟袋,徐徐吐出一口烟圈来,方缓缓说道:“唉,重获自由,未必是好。人哪,还是应该待在自己应该待的地方啊。”
却说那许衡回到屋内,吴良伟一将门关上,他便是再也支持不住,捂着脸重重地坐了下来。圣旨滑落一旁。发出“啪”的一声轻响。
他乃是许相国年近五十方得的幼子,出生便极受宠爱。兼之书香世家,四岁便启了蒙。六岁习字,七八岁便有人要来求了去。虽说不乏是因为他父亲位高权重之故,求字是虚,拍马为实,但若说没有些真本事,又哪里得来这个缘由呢。此时便已有些神童之誉了。世人当时都道,十年后的探花郎或许非许家子末属。
然而风云突变。原来的天子骄子一瞬间被踩在了脚底。当年母亲原是要带他一同赴难的,却终于没舍得下手。于是年仅九岁的许衡便作为许氏唯一的幸存者,被净身入了宫。从少爷变成了奴婢。
待得熬过了九死一生的宫刑,加上宫中训诫调教的功夫非同小可,许衡原先那些公子哥儿的秉性硬生生便给折了下来,也成了亦步亦趋小心翼翼的一个小黄门。只是骨子里生来的那些儿骄傲却始终改不了。但是一个奴婢要那些个风骨又有何用?为了这个没有少吃苦头。许衡越发的对自己身世讳莫如深了。
满打满算在宫中熬了三年可以出师分配给各宫娘娘、皇子了。许衡的师傅六品主事太监范杰却为此犯愁。他知道许衡的性子,虽然平时看起来淡漠平静,内里却绝非如此,只是用淡漠压抑罢了。但是宫中规矩却不能不守,只得尽量替他找个秉性好些的主子罢了。也合该许衡不善,他原本生得清秀,一日竟然教不知哪宫的皇子看上了。那皇子半大不大,也不过十岁余些光景,但是宫中耳濡目染多了,见了许衡容色,竟然对他动手动脚了起来,虽然对风情一知半解,不曾真的怎样,但许衡原本自伤身体残疾,对寻常人等的触碰尚且不耐,纵然对方是皇子也是不假辞色,惹得那皇子性起,竟然将他重重折辱了一番。后来皇子母妃深以许衡为祸,生怕皇子染了龙阳之癖,终于寻了理由将他远远地发配来这人迹罕至之地方罢了。
宫中时日,打发颇为不易。尤其是形同冷宫的书库。在许衡来说却甘之如饴。他原本于文墨上便有根基,入宫数年只学了伺候人的本事,如今一脚踏进大内藏馆,简直如同入了宝山一般。再者许衡委实乃是想要借着书库,磨平自己性子,只有在书库方可混忘世事,因此镇日里流连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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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自己以为可以认命终老于此时,却不料上天给他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父亲官复原职,追封爵位,又回复了许家旧时风光。然而——茫然四顾,许家三百余条人命——就这样一笔抹煞了么。除了他,许家在京城已经没有半个人剩下,即使出了宫,又何处可去?刑余之人,即使有了官位,也只是徒增笑柄,因此圣旨着他回家修养——连皇帝也认为,此事不过乃是一场闹剧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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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衡万万没有料到的是,待得出宫的那一日,居然见到了曾在家里执役多年的老仆万伯。许家抄家灭族之日,奴婢原本都是要官卖的,但是其年纪已老无人肯买,官府不耐烦养一个闲人,因此上反而得了自由身。
“公子爷啊!”万伯脸上,怕是只有“老泪纵横”可以形容。见着了许衡,一把抱住了,便是呜咽:“老爷啊,夫人要是看到了公子爷长得这么大了,该不知道有多高兴了啊……没曾想老奴还能见着公子爷,真是……”一面便是絮叨。
许衡见了这唯一的家人,也只有热泪盈眶,宫中多年委屈辛苦,都只有咽在心里,反而过来不住安慰那万伯。
一旁居然还有来接的马车,虽然匹马乌棚甚是简单,却也整洁,不禁问道:“万爷爷,可是——您怎么知道我今日要出来?”
那老仆仍然是不住地淌眼泪,拉了许衡上车,断断续续将事情说明白了。
原来此次许相得以犯案,乃是由于许衡父亲的族弟——许则平。许则宁出事之时,他只是成王府中的一个书吏。虽然牵涉逆案,但许家其时只定了从犯,因此仅灭了许则宁一家,并未株连。谁知道先帝架崩,成王摄政,那许则平向来也颇受成王器重,这下子便成了朝中新贵了。然则既然高升,对那犯官族弟的名声便颇不以为然,况且许则宁确有冤枉之处,因此着力要将这件案子番了过来。又打听得族兄尚有幼子在宫中,因此一并请了旨开释,便是许衡了。成王又有意作个人情,索性赐了他官职,也算是补偿。
许衡未曾料到自己出宫之事,竟然与这朝局反覆有甚大关联。正暗自唏嘘间,已经是到了朝中新贵——叔父许则平的府上了。
到得许府的时候已经天黑了。马车停在大门口。
许衡下得车来,漆红色的大门在门口两盏“许”字的风灯下照射得忽明忽暗,正是他记忆中的,住过九年的许府,如今这所宅子又姓了许了。然而门口并无任何他记忆中或许认识的什么人,只得两个小厮靠在柱子旁打盹。听见马车的声音睡眼朦胧地站起来,凑上前去道:“万伯,回来啦。”便有人去拉马缰。
万伯道:“是啊。哪,这个是……我们原来的小少爷,衡少爷。”
两个小厮垂手叫了一声“侄少爷”,将许衡的恍惚拉了回来。他已经变成“侄少爷”了啊。那小厮口里说道:“真是不巧,老爷出去放了外差,夫人少爷们去做客去了。早知道侄少爷要来,已经备好了屋子了。”一面说,一面将许衡和万伯从偏门引入,眼睛却闪闪烁烁地想看许衡,又不敢直视。
许衡原本有些担着的心落到了实处。看来叔父一家并不如何重视他这个说起来八年未见的侄子。而他对于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