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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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4926
沈蛰夫还好,没有什么。
卢仲由(十分客气地)这一次何先生来,总经理太费神!
沈蛰夫(抬头,凛然)并没有。
卢仲由(又欠欠身)哪里,哪里!
杨味斋(慢慢鼓起精神,逐渐地眉飞色舞)听说何董事长办厂很多,很少亲自来参观
的,这一次来——
卢仲由(一唱一和)那完全是沈总经理为人的伟大,大公无私的精神——,
杨味斋(忙插入)经营得法——,
卢仲由(紧接)对中国工业的贡献——,
杨味斋(摇着摆着结束了一段文章〕我认为这是我们公司特殊的光荣!(谗笑)二先生这一次
来,仲由兄在后面鼓动得最力,最有功绩!
卢仲由(谦虚)哪里,哪里。
杨味斋(更起劲)仲由兄可以说是——
沈蛰夫(一直冷冷地像是没有听见,忽然)卢秘书,关于公司收买祥丰土铁的问题,。。
——
卢仲由(岔过)哦,味斋先生,你是不是还要看一看利生派来的明友?
杨味斋(会意地连忙起座)哦,是是,我要少陪一下。
沈蛰夫(欠欠身)好,好。
〔杨味斋逡巡出门,却又不忍离开走廊,徘徊窗外,若有所思,时时有意无意地探望
一下。
卢仲由(低声,鄙夷地)杨董事这些人都是抗战中的暴发户,最没有分寸,举止
进退,简直是不懂规矩——
沈蛰夫(不睬)方才易协理说到祥丰土铁厂——
卢仲由(蓦地)哦,总经理,我倒忘记给您道喜啦!
沈蛰夫怎么?
卢仲由(激出一团高兴,强笑)今天沈老太太生日,我们大家简直的——
沈蛰夫(淡淡地)没有,家母的生日前天已经过去了。
卢仲由(呵呵大笑)不,不,您太客气了。方才我还到府上去了一趟,给老太
太拜了寿呢!
沈蛰夫(望他一眼)那你怕弄错了。
卢仲由(立刻一转)嗐,补祝也是一样的。(自觉颂扬得体)啊,老太太真是仙健,
真是福寿双全。二先生知道很晚,什么寿礼都预备不及,所以派仲
由先去道贺,同时——
沈蛰夫(拿起方才易范奇持来的合同)哦,这个土铁的长期合同——,
卢仲由(决不提起,依旧眉开眼笑地)同时因为二先生在城内还空着一所房了,一
个花园也很精致,想请老太太搬过去住。
沈蛰夫(望着他)何先生的意思很可感,不过——
卢仲由(作为顺嘴溜出,无关宏旨的口气)那房子的房契,地契,我已经送交老太太,
已经请老太太收下了。
沈蛰夫(一怔)这倒很出人意外。
卢仲由(益加笼络)这也是二先生对办工业有成绩的朋友一种敬意。
沈蛰夫(不动声色)那你替我谢谢二先生。
卢仲由(以为沈已入彀,非常得意地)哦,自家人就不用说客气话了。哦,您方才
说到土铁——
沈蛰夫(点点头)是的,现在我们可以谈谈这土铁的问题了吧?
声仲由(急切)当然,当然。是不是现在就请祥丰的人跟总经理见一见?
沈蛰夫(断然)我看不用了。
卢仲由(迫不及待,喜滋滋地)那也好。免得您费神,让我跟余处长(立起)直接
接头吧。(就走的样子)
沈蛰夫(不耐,叫住)卢秘书!(一字一字地)请你回来!
卢仲由(顿,眼睛忽然死沉沉地望着沈,逐渐明了,缓缓地)蛰夫先生,是否这个合同出
了什么问题?
沈蛰夫合同已经不成为问题,成为问题的是祥丰的土铁。
卢仲由(愣住)我想不至于吧。
沈蛰夫(颜色坚决,却口气还带着三分平和)请你对何先生讲,这个土铁,公司不能
买。
卢仲由(一副撒赖的眉眼)您不买?
沈蛰夫(开始捺不住心头的怒火,依然沉稳地)不是我不买,是公司不能买;长期合
同也无法订!
卢仲由(板起脸)哦,您不订?
沈蛰夫(目光霍霍)嗯,我不订。
卢仲由那么这个理由——?
沈蛰夫(把身旁的报告掷在他面前)这个化验报告就是理由。
卢仲由(望一望,并不拿起,脸上兜起来笑容)不过祥丰也是我们公司的股东办的。
沈蛰夫(冷笑)张敬亭先生应该知道自己的土铁。
卢仲由(忽然提高喉咙,拿出“法宝”来)二先生觉得原则上应该维持后方的土铁,
奖励后方小型工业。
沈蛰夫(一字,一字)我看像这种工业让它自生自灭的好。
卢仲由(点醒)听说二先生曾经向总经理介绍过。
沈蛰夫(尖利的目光瞥了他一眼)晓得。
卢仲由(感觉有些气短)那么土铁是不能再谈下去了?
沈蛰夫(点头)嗯。
卢仲由(忽然)公司的炼铁炉不是要停么?
沈蛰夫没有此说,这大概是你在何先生那里又听的谣言!
卢仲由(脸上露出一团笑容)何先生您知道,对于总经理是非常敬佩,也非常愿
意帮忙的。
沈蛰夫我也很愿意帮何先生的忙。
卢仲由(立刻)那是二先生十分相信的,所以对于易协理,(闪烁其词)我想您
一定有很充分的了解。
沈蛰夫(斩钉敌铁)是的,那就是如果易先生离开,我也离开。这一层请你务
必转告何先生。
卢仲由(尖刻地笑起来)不过蛰夫先生,您这几着棋很可能引起许多不必要的误
会,尤其是易协理,您这样维持他,在您是非常失策的。
沈蛰夫(严肃)卢秘书,我的性情,你不明了,也许何先生很明了,所以也谈
不上误会。我在此地一天总要为公司尽一天力量。
卢仲由(又掸掸衣服,像是说着闲话)蛰夫先生,办工业离不开人,人就离不开政
治,二先生的印象,在一般人看来是很要紧的。没有好印象的人,
都在钻门路。(斜着眼窥视)有好印象的人反而自己这样糟踏,这未免
太——
沈蛰夫(满腔怒火,脸上异常冷峻)卢先生,我在生产界里已经有二十多年。我开
始办厂的时候,恐怕卢先生还在学说话。容我以老卖老地冒昧一下,
你方才对我讲的,我觉得很笨!很糊涂!现在不是何先生对我没有
好印象的问题,而是我对何先生有没有好印象的问题。
卢仲由(着着败退,又毫无章法地贸然提起)不过那八千万贷款——
沈蛰夫(冷冷盯他一眼)卢先生,这一层不是你同我可以商量的事情。
〔余处长拿着一张纸由双门上。
余涤凡(递呈)总经理,这是何董事长到公司参观的路线。
沈蛰夫(看也不看)这种事情,你可以跟卢秘书商量。
余涤凡是,是(垂着手)还有何董事长对全公司训话的地点,您觉得——
沈蛰夫(申斥地)余处长——!
卢仲由(突然感到自己的地位)我去看,我去看,余处长!(深深鞠了一躬)再见,
沈总经理。
〔卢仓皇溜下。
沈蛰夫哦,余处长,请你等一下。
余涤凡是,是。
沈蛰夫(走到小圆桌旁,拿起话电话机)请你接总经理宅。。。你哪里?哦,我是
沈先生,请老太太说话。。。(和颜悦色)哦,我是蛰夫,是妈吧?方
才是不是有一个人送给您一样东西?。。嗯,是,是,房契,地
契。。。什么?他说我置的产业?。。契上已经有我的名字?。。
(蹙眉自语)真是混帐!。。(笑着)您老人家真是容易骗,我们的产业
早就叫东洋人占了,这不是的,不是的。现在我派人去取,请您包
好交给他。。。是,是。(温顺地搭着闲话)您午觉睡得好吧?。。哦,
梁小姐也来谈了一会。嗯,好得很,好得很。。。嗯,公司有车子,
归小姐可以来搭的。。。(轻声)放下电话了,妈,啊。请您把那包
地契预备好。(放下电话)余处长,请你派个人到我家里取一包东西。
回头你当面交给卢秘书。
余涤凡是,要收条不?
沈蛰夫不用。
(余涤凡由双门下。
(卢仲由踱过走廊时,杨味斋和他在窗外叽咕了两句。卢走出后,他还在窗前一带徘徊,
此时望见总经理打完电话,才看定风色,畏葸葸地冒出来。
杨味斋(满脸的强笑)蛰夫先生。
沈蛰夫(劈头一句)杨先生,利生的焦炭,公司化验报告,说成分很好。
杨味斋(想不到的愉快,简直愣住)哦,(忽然笑逐颜开)自然,自然。利生的焦炭一
向是出名的,那么是不是就可以订下合同呢?
沈蛰夫(和气地)可以的。
杨味斋(眉飞色舞)那太好了。
沈蛰夫嗯,(瞥他一眼)明天订。
杨味斋(一块石头又堵在心上)不过恰巧利生的接洽人也跟着卢秘书的专轮来了。
沈蛰夫(诧异)哦,他们为什么今天就来?
杨味斋(含含糊糊)也是,也是跟着何先生来参观参观。反正利生的合同,总
经理同余处长都看过,乘着何先生在此地,把合同这些小问题一同
解决。大家也高高兴兴地回去,(唏唏嘘嘘,不知是哭是笑)我们大家总算
替总经理了却一件心事。
沈蛰夫(望着他)哦。
杨味斋(立刻岔开)这个今天晚上舍下的便饭——
沈蛰夫(点点头)你的请帖,已经收到了。
杨味斋(卑躬屈膝的神色)请总经理务必赏光,如果利生的吴元亮先生,您愿意
见,我也把他约来。
沈蛰夫不必了,因为——
杨味斋(咬文嚼字,做起文章)蛰夫先生,我们都是“一丘之貉”啊!同病相怜,
工业不景气,大家总得互相帮忙。吴先生一向非常钦佩蛰夫先生的
人格,清苦自奉,您办工业的精神(不知用什么形容才奉承得好)那,那,
那,了不得。啊,了不得!所以非常希望您能对利生煤矿加以指导。
沈蛰夫(爽快)我可以设法派人跟他们技术合作。
杨味斋(连连附和)合作,合作,那当然没有问题合作。现在更希望总经理正
式参加帮忙,所以吴元亮先生,经过利生全体董事会的同意特意把
利生的股分提了五千,托我转给沈先生。
沈蛰夫(猜着一半,冷冷地)哦。
扬味斋(摇着头)也是晓得,沈先生对我一向印象很好,了解很深。
沈蛰夫(微笑)晓得我会从杨先生手里收下利生的干股。
杨味斋(也呵呵大笑)哎呀,谈不上干股。这都是个敬意,哎,敬意。至于说
到利生焦炭订合同的问题,——
沈蛰夫明天订。
杨味斋(愕然)不过他们——
沈蛰夫(坚决)明天!
扬味斋(只好下台)啊,今天明天都是小事情。像利生这样好的焦,总是供不
应求,自然不愁没有人要。不过蛰夫先生,方才我说到那一点点意
思。请您务必不要客气!
沈蛰夫(沉静)你们的盛意很领情。就是我办公司,我不能随意把公司的股子
白白送给别人。我也就从来没有收过别人的干股。
〔远远像是两三辆汽车飞快驶来,喇叭声,汽车轮咝咝擦地声,停车声,开车门声,人群
攒集迎上寒暄声。办公楼楼下过道乱步声,在杨味斋下面一段话的中间,逐渐纷杂地传来。
杨味斋(连忙)不过沈总经理,这个干股,我可以坦坦白白地讲。跟何二先生
毫无关系,您可以丝毫不用犹疑,(仿佛谛听,同时却又——)我是万分地
诚意,一千万分的保证。(已经听见外面的声音,有些恍惚地)您可以当作自
己应该收下的权利。不但如此,您并且可以公开地对——(认定外面确
实要人来到,忍不住)哎呀,大概是二先生来了!(见沈神色不动)我说,总
经理,您,您可以坦然地——(足步声愈来愈近,更加慌张地)您听,一定
是二先生来了吧?(看看沈安坐如山)自然哪,这点于股,我说这个股子,
这个——
〔余、廖匆匆走上。
余涤凡(紧张地)总经理,何董事长已经到了。
廖再兴(上气不接下气)一共是三辆汽车!
余涤凡(也有点张惶)还有其他的客人。
廖再兴(指手划脚)现在都请到会客厅里了。
〔易匆匆由协理室上。
易范奇听说是何先生来了。
廖再兴(垂头)是,协理。
沈蛰夫(望望他们,立起)好,我们去看看。(对杨)请,请。
〔走出双门。
杨味斋(连忙整整马褂,清理一下喉咙)得罪,得罪!
〔沈、杨、易、廖,依次而下。
〔此时是廊上来往人众不绝,几位厂长,处长,和其他高级职员,匆匆由门前闪过。汽车
缓缓倒车声,喇叭声,和人们在办公楼过道中,乱嘈嘈的,紧张的低低谈话声。
〔会议厅内无人,半晌,梁爱米由走廊右面上。后随工友。
〔梁爱米是一个仕大夫家庭的小姐。她的家庭已经没落得没剩下几个人。她仿佛是一棵凋
零的老树上惟一的一支鲜艳的花朵,终于脱离了这个老朽的根,以自己所有的灿烂来游戏
取悦于人间。她廿五六岁,上天给了她一副不能再美的外表,同时也给了她更难于捉摸的
性情。地看不起人,骄傲,无比的自负,却也有足够的聪明,这聪明是一望无余的表现在
人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