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9 节
作者:
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4957
凌光斗不过在内地这也是我们的宝物啊。
沈承灿(低首望望自己带来的报告,严重地)爸爸,钢轨的销路,现在大概没有问题
了吧?
沈蛰夫隆山铁路跟我们第一次订的钢轨当然没有问题。
沈承灿以后呢?
沈蛰夫(目光闪出一丝犹豫,但立刻)也应该没有问题。
沈承灿(热诚地)公司的技术人员,现在唯一的希望都放在这条铁路上。他们
出汗受累,也就是望着日夜出钢将来能看见第一次火车在四川第一
条铁路上开行。
〔沈望望凌,沉默不语。
'凌忽然立起,踱到窗前瞭望。
沈承灿(莫明其妙,只好拿出夹内的报告)爸爸,这是祥丰的土铁化验报告,(露出
微微不满的口气)听说是何董事长介绍用的。(读)“化验成分”,磷是
一点零五,凌光斗(回头)为着。。 Bessemer?
沈承灿嗯。
凌光斗(走过来看,大叫)这,这,这怎么能用?
沈蛰夫(冷峻)然而这个土铁厂是公司的股东张敬亭先生的。并且“人可”特
别介绍过。
沈承灿硫的成分是——
沈蛰夫总化验室也把报告交给我了。(接下灿递过来的报告)
沈承灿那么利生的焦炭成分——
沈蛰夫化验报告我也看见了。
沈承灿(这时兴奋地)利生的焦炭,我认为非常好的,“灰”分十五点三二,
“硫”在零点一以下,这是四川最好的焦炭,我们过去用的绝对比
不上。这种焦炭,熔铁炉固然要用,不久炼铁炉成功,也绝对需要。
凌光斗哦,想不到杨味斋居然还能够办一个好煤矿。
沈承灿(迫切地)我方才听说利生派人来订合同。爸爸,我认为能够今天订就
今天订。
沈蛰夫(盘算了一下)你看见利生送的焦炭规格没有?
沈承灿看见,自然写的比这个试样还好一点。(又露出不耐的样子)这种焦炭在
市场上听说很俏。
沈蛰夫我看你今天晚上,出钢试了再订。
沈承灿(望望父亲的颜色)不过缓了,是很容易被旁人抢去的。
沈蛰夫(沉稳)我认为试了再订长期合同。
沈承灿可是——
沈蛰夫试了再订。(回身取烟)
凌光斗(打圆场)也好,也好。
沈承灿(认真起来)那么万一,——
沈蛰夫(正要点燃香烟)你不知道有一种人办工业的投机精神,他们——
沈承灿(尖利地)不过不投机,办工业的人第一也要相信人,也要没有成见,
一个相当有历史的煤矿拿出规格是好的,拿出试样也是好的,我们
就不应该再——
沈蛰夫(盯住他,严肃地)我认为试了再订。(擦着洋火点烟)
沈承灿(失望地)爸爸!(忽然另找一个问题)马丁炉如果开办,我们有许多设备
在封锁以前,从香港买来的,现在还在桂林。
沈蛰夫你先把三个贝斯麦炉弄得完全上了轨道,我们再计划搬运桂林设备的
事情。
沈承灿(不十分愉快地)好,再见,凌老伯。
〔灿由有双门下。
凌光斗(婉转劝告的口气)蛰夫,你对他像是太紧了一点。
沈蛰夫(回头望着儿子出了门,对凌。。。。眼睛,一片慈爱,和蔼,忍不住地夸赞)这个孩子,
我非常地喜欢!真是。。 Apple of my eye,我眼中的珠子!(摸弄下巴,
纵容地)你看刚才他气了;他在教训我!他有火气,他相信世界,不
像我们,吃过太多的苦头。
凌光斗他现在还是副厂长么?
沈蛰夫嗯。
凌光斗(埋怨地)公司开办以来,他做了很多的事情,你现在宁可以厂长空着,
只给他这么一个名义。
沈蛰夫那因为我恰巧是他的上司。我要叫他学习肯做实际的事情,少挂念害
人的虚名。
凌光斗(有点说情的样子)他在。。 C。I。T。 ①学炼钢,学得很不错。在。。 Cnrneigie得
到博士学位,是很不容易的哟。
沈蛰夫(爱惜地)可是他才二十七岁,还是一个小孩子!回到中国就在我手下
做事,我应该待他像待其他的青年一样。(眼呈蓄满怜爱的光芒)我不能
一味在办公室里面做父亲。尽管这孩子真不幸,三岁,他的母亲就
死了!(仿佛很无聊地望着地下)
凌光斗(老眼中忽然闪满了顽皮的神情)喂,情感上他现在有什么发展没有?
沈蛰夫啊?
凌光斗(重复)我说情感上?
沈蛰夫(忽然高起兴来)哦,有,有,有。(低声)像是有一位归小姐——
凌光斗(也把头凑上去)怎么样?怎么样?
〔以后两个老头子凑拢来,非常愉快地絮絮低谈着,偶尔吃吃地笑出声音。
沈蛰夫我只看见两次。
凌光斗哦,(天真地)好看么?
沈蛰夫(微笑)还好,还好。。。
①美国加尼基理工学院(
Carneigie In stituteof Technology),冶金学极有名。
凌光斗(搔搔胡子)学什么?
沈蛰夫唱歌,女高音,(点点头)很不错。
凌光斗(又摸摸下巴)性情呢?
沈蛰夫(几乎刹那间恢复了青春的心情,笑嘻嘻地)我怎么会知道?看样子,人还温和
的。
凌光斗祖老太太还喜欢?
沈蛰夫(噘噘嘴)老太太只希望赶快抱重孙,谁都可以。
凌光斗(一向代人着急)那么很有眉目喽?
沈蛰夫(盯视凌一下,笑嘻嘻地)先生,我怎么能知道。承灿嚜,不肯讲。(忽然
一种非常可爱的忸怩的神情)我,我又不便问。
凌光斗(逗弄地)老了?
沈蛰夫(诧异)怎么?
凌光斗(笑着)想添孙子喽?
沈蛰夫(忍不住地笑)没有,没有,没有。就觉得承灿这个小孩子太可怜,(慢
慢沉重起来)家里面就祖孙三代,祖母老,我忙,没有人照管他。
凌光斗(也严重地)嗯,我看你家里也是应该有个年青的主妇才好。
沈蛰夫嗯,嗯。(忽然闪出欣喜的笑意)喂,她现在在此地!上午从城里来,正
在我家里。
凌光斗(确实懊悔地)嚷,方才我该在你家里吃饭的。
沈蛰夫(连连安慰地笑着)以后总有机会,总有。(忽然)哦,听说她就要飞到昆
明去。
凌光斗(大失望)那不——?
沈蛰夫(又安慰地)不过,我想,她不久,嗯,就会回来的。
凌光斗那么(皱着眉)梁方桂的女儿还在这山上住?
沈蛰夫嗯。
凌光斗(更攒紧眉头)常来?
沈蛰夫嗯,照旧。
凌光斗(好奇地)叫什么名字。
沈蛰夫 Emmy。
凌光斗 Emmy!她现在又——?(忽然摇头,不屑地)现在这些女孩子们哪!(一转)
哦,你方才说的关于易范奇的条件是怎么样的情形?
沈蛰夫“人可”的秘书说二先生的意思,要我同意把易协理换了。
凌光斗(想不到)为什么?(悻悻然〕为着他好写文章?沈蛰夫他的文章大概总是犯“人可”
的忌讳吧?
凌光斗(抖抖索索捻着撅起的小须尖)这我倒没有想到。范奇是个很有为的青年工
业家。(似乎是絮叨,心里确乎是为易解说)从前在上海办一个小规模的酒精
厂,办得很好,很精明,很会计算,所以当初我把他介绍给你。我
觉得这个人是一个将来可以共同苦干的帮手。(尖酸地)想不到他的文
章还会起这些麻烦!
沈蛰夫(一种批评“后起之秀”,尽量避免责难求全的态度)他过去很有点群众,抗战初
期青年是很崇拜他的。写文章,能说话,这是他的长处。不过——
凌光斗(生怕有前途的后辈遭受攻击,连忙呵护地)蛰夫,我觉这个人最大的长处,是
他有血性,慷慨激昂,比我们这一代人,年轻,热,可爱。自然喽,
年轻总免不了有点浮动,然而无伤大雅。(看着沈不作声)喂,蛰夫,
这两年你跟他合作最密,你觉得这个人如何?
沈蛰夫(沉吟)他么?都还好。就是有点太精明,规模气象小一点,同时嚜,
(有一丝犹豫)总叫人觉得他有一点点讳莫如深的样子。
凌光斗(热诚地)这就是范奇太骄傲、太狂的毛病喽。(忽然)那么“人可”既
今公然露出这个意思,你,你怎么样呢?
沈蛰夫(抬头,满眼的泪光,沉痛地)光斗,古人有一句话:“切肤之痛。”这种
痛苦,在你一走,我才深深地觉得!(望着凌光斗布满皱纹的老脸)朋友,
我真感觉到孤单哪!(低无语)
凌光斗(枯干的手,轻轻放在沈的肩头上)蛰夫!
沈蛰夫(昂然举目)“人可”的问题,回答很简单。(一字一字地)范奇离开,我
离开!
凌光斗(讷讷)这不——?(猝然坚决)你对,蛰夫!
〔易范奇由通过道门上。
〔易范奇,懋华钢铁公司的协理,三十六岁,身材瘦高,削肩胯,头发浓厚,皮肤粗糙黝
黑,总像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显得一片暗晦,长手指,有一种讨人厌的习惯,当他滔滔
不绝地高谈阔论时,就不住地搓捻着他的十指和两掌,像要搓下手上的污垢,和他握手的
人会觉得他的手是湿腻腻的,又是冷冰冰的。两角微微下垂的长形三角眼,小眼珠,圆而
黑,转动灵活,容易抓住人,刺探人,含满狡黠傲慢之色。由双目之间就拱起那笔直的,
看来似乎嗅觉十分敏捷的尖鼻子,配衬着那高与眉齐,看来也似乎是听觉十分敏捷的薄薄
两片小耳朵,他出身不明,父早亡,幼年时母亲送他到糟房做学徒,丢下两块钱给他,回
去就嫁了一个屠户,从此母子之间自然而然地就断绝了关系。他中途离开糟房,进当铺,
进百货店,最后又进银行。好逞强,善钻营,懂得如何保护自己,更懂得要爬得高,必需
先吃够苦,所以他就为自己打下初步的基础,在银行时,工余的时间进夜校,拚命用功,
每天读书一直到夜深,一面又省下有限的薪资,去买各种书报杂志。一个从煤球堆中滚出
来的孩子,然而他会滚,他滚得又快,又好,又顺利,深知贫穷,深恨贫穷,极力地挣扎,
摆脱。自卑而骄傲,得机会好与有权势的人来往,尽管他对凡所谓“有权有势”者皆嗤之
以鼻,他受够了他们的污辱,他恨,他嫉妒,他要报复。非常地好名,如果他做了一件好
事情,那是因为这样做可以使他出风头。他会见机行事,一天天向上爬,走着他顺利的途
径而沾沾自喜。抗战初起时也曾激起过他的热情,虽然多少也带点时髦。他领导了抗敌宣
传工作,和文人来往,以前进为标榜,以写文章为工具做进身之阶,居然也得到有热血的
青年们的拥护,他达到了目的,他得意,更自己觉得伟大,他要做革命的领导者。专门以
前进的姿态做投机生意,然而这一切逐渐为青年们看透,他也开始感到失去青年们的拥护
甚至反攻击他时,他愤恨,却表面上还做出怜悯这些青年们的无知和愚蠢。他忽然觉得和
这些他所谓愚蠢的青年们混下去,非但可惜了他的才能,而且阻碍了他的前途,于是就毅
然摆脱了这前进的阵地,但依然披着前进的武装,大摇大摆地跨入了工业界的门槛,又是
一副以民众福利为招牌的为善者的姿态。用居做来提高自己的身价,对下属刻薄,却以刻
薄为精明。
把一切的不择手段认为一个新式英雄应有的气质和权术。随时应用“革命式”的种种钻营
方法,以满口正义做官僚资本。把应得的轻视与侮辱他当做一种为正义而牺牲的荣誉。任
何方面射来了冷箭,他就要在这方面做好防御,绝对不肯吃亏,同时又是一个大冒险家。
他并非不能委屈自己,可是得盘算好这代价是否更高于他所委屈的价值,正如同是以人格
为交易的商品。自认为“民族工业家”,虽然他具备一切缺点,善变,易为利害而动摇,
他认为在中国办任何事业都必需把“政治关系”弄清楚。因此尽量找主子来扶持,所谓政
治力量者他认为就是官僚和恶势力。他有绝好的口才,有锋利的文笔,一个地道的机会主
义者。
〔过去在上海办过酒精厂,被挤倒后所有股东都赔了,他自己却赚饱了钱。他有一种本领,
要恭维一个人时是很少不成功的。现在凌光斗,这位耿直简单的老先生正做了他的对象,
凌光斗对他有相当的信任,并且很欣赏他的能干,就推荐他做懋华的协理。
(他穿一套大小不十分衬身的薄哔叽西装,崭新的黄皮鞋,手中拿着一个文件,踌躇
满志地走进。
易范奇(点点头)凌先生,(递给沈他拿来的文件,忿忿的神色)这是卢秘书带来的土
铁合同,请你看一看,蛰夫先生。
〔沈接下阅视。
凌光斗(镇定一下,似乎一种父亲对待子女的眷顾神情)范奇你最近写些什么文章?
易范奇〔坐下,把裤子向上一拉,长叹一声)自从凌先生离开以后,这几天,我非常
愤怒,愤怒到简直拿不起我的笔来。(滔滔不绝,以一种擦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