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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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4913
又是地主,又是下属;这个是要用点脑筋的,用点脑筋的。那么请
了,副厂长。(对吴)老同学,请了。
〔杨推推扯扯把余涤凡糊里糊涂地拉下去。
沈承灿(讶异)你跟他老同学?(杨又上。
杨味斋(拱拱手)副厂长,今天晚上,我也要参观,参观出钢噢,天长兄,老
同学,你要对我把钢铁的门道多讲一点给我听才是哟,哈哈。
〔杨由双门下。
吴天长(咧咧嘴)听见没有?他要我给他讲点门道!
沈承灿他也是学“工程”的么?
吴天长(瞪大了眼睛)他呀,他学的是“政治工程”!“嫖赌工程”!当初我
在北平上大学预科,我们同住一个公寓。每星期六,我到前门听杨
小楼,他到前门去逛胡同;后来我到唐山学矿,他,他回家就当了
“绅粮”!(咧开嘴冷笑)荣幸得很!现在我成了杨董事的老同学了!
沈承灿(纳闷)果然,他问了土铁,又问了焦炭。
吴天长(瞅住承灿)“人可”介绍的土铁,成分到底怎么样?
沈承灿(皱着眉头)奇坏无比,根本是骗人的东西。
吴天长(搔搔鼻头,沉吟地)不过总经理遇见这种为难的事情——
沈承灿(看看表笑着)喂,你约我来谈的炼铁炉,我们还谈不谈?
吴天长(憬然)当然谈,当然,整个蓝图就在隔壁!(一面说一面走)只用你十五
分钟。(眨眨眼睛)你今天公忙私忙,我不多耽误你。
沈承灿(红脸)我有什么私忙?
吴天长(摸着面颊傻笑)归小姐今天不会走吧?
沈承灿(笑着)你少废话!——哦,我问你,今天进城的公司交通车是不是三
点一刻开?
吴天长嗯。(斜着眼睛)问这个干什么?
沈承灿你不用管。
〔廖再兴由通外门上。
〔廖再兴,三十六岁,是在某一种社会中常遇得见的人物。
在可以欺凌的对象面前,横行霸道,无恶不作,在他的主子面前,他就是一套笨拙的谗上
本领,混碗饭吃。头脑简单,横傲自满,“爷儿们是哪个码头都出得开的”。他时常玄夸
曾经吃过人肉,得意地描说沾了人血的馒头是怎样的风味。看着他狞起眼睛的狠恶,这些
话,大概不是没有根据。紫酱脸,尖下额,三角眼睛,眼珠黄黄的,说话带一点江北口音。
由卢秘书的介绍,进了公司当一个什么粗事都能插一手的小职员。穿了长衫以后,他尽量
压低喉咙,摇着方步,讲着“文明”的话,但是黑衫一脱,主子喊声“咬”,他就会像一
只獒犬,一跃扑去,主子视他为狗,他也是以“走狗”自持的。
〔他穿一件褪色的黑长衫,白袜子,黑布礼服呢鞋,整整齐齐,头发光亮,短短地拢在后
面。
廖再兴吴主任!(十分恭顺地)副厂长,(回头对门外提着冷饮的工友)拿进来。
吴天长(向外窥望,低声)这是什么?
廖再兴(夸耀主子的排场,把那一扇双门也推开,指着)冰激凌,西瓜,汽水,还有啤
酒。
沈承灿(不满地)这是干什么?
廖再兴为何董事长预备的。
沈承灿总务处吩咐过?
廖再兴不,卢秘书轮船上带来了。
吴天长哦,(对灿)人家自己带来的。
廖再兴(对灿)是,副厂长。
〔吴与灿同由双门下。
〔两个土头土脑的杂役,一个提一大桶冰激凌,一个挎一篮。。 U。S。啤酒,柠檬水之类的冷饮,
还有两人抬一大筐冰块,已经一路吆喝进来。
廖再兴(回头,狞起眼睛)去,去,去!谁叫你们把这些桶子、瓶子也都搬进来?
这是洋厨房?叫你们把桌布铺上,玻璃杯摆好!一群死猪!抬出去!
(立刻一个白衣工友冒着大汗,连忙抢进来,在会议桌上铺白桌布,一个捧着一木箱子的
玻璃杯,上面还堆着一叠颠颠巍巍的玻璃杯子奔到。
廖再兴(耀武扬威)快!快!快!摆在这儿!(自己也插手帮忙)笨!桌布这么铺!
放好!(指着)眼睛!拿玻璃杯!摆上!擦干净!摆齐!
〔在廖指挥得人仰马翻的时候,那些杂役拾着东西乱哄哄地挤出去,堵住门口,不知若何
是好。这时候“虎头秘书”
喝开众人,由中间施施然踱进。后随杨味斋。
〔“虎头秘书”卢仲由,何湘如的私人秘书,三十一岁,自认为是少年得志,已经登了龙
门的小要人。曾经在上海当过起码买办,并不为洋人所重视,油头滑脑,稍稍有点聪明。
凭着一个转弯亲戚的面子,做了官,投入何湘如的闪下,以善于吹拍捧骗,嘴上伶俐乖巧,
赢得上司的欢心,很快地钻到现在的地位。一脸骄狂之色,办起事来并不十分老练。
〔他穿一身簇新的。。 Pigskin的洋服,透明的胶质腰带,淡色毛织领带,扣着一个亮闪闪的
金别针,下面是丝袜,白皮鞋。
〔细长脸,涂着一层薄薄的夏士莲,一对瓜于眼架上无框金丝镜。满脸的小疱,薄嘴唇盖
不住牙,声音尖锐,说话总是入木三分地故意咬得狠。
卢仲由(叱斥)走开!走开!
廖再兴(抢前一步)去!让路!(紧跟后面,堆起满捡的笑容)卢秘书!天气太热了,
(轻声对工友)去,去,去,打张手巾把来。
卢仲由(望见他们铺桌布,放玻璃杯)这是怎么回事?
廖再兴(弯腰,恭顺地)二先生不是一会儿在此地会议么?
声仲由(盔气凌人)谁对你说的?不是此地!(指外)会客厅!先生!
廖再兴(赔着笑脸)是,是。(回头对着眼前的工友)快走,会客厅!你们这些笨蛋,
话都传不清楚。去!
〔于是铺桌布的工友,连忙收拾。同时另一工友拿来手巾,廖接过来,一一奉上。
卢仲由(接过,指门外的人)这外面——外面杂役廖先生叫我们跟着来的。
廖再兴(瞪眼)放屁,去,滚!会议厅!
〔门外的杂役一个个噘着嘴,把冰块、啤酒、汽水,乱哄哄地从过道中搬走。
卢仲由(摇着头)廖先生,你是跟准办差事哟?
廖再兴(涎着脸笑)当然是二先生,卢秘书,您既然吩咐我到公司来,又承杨
董事,卢秘书的照应——
卢仲由(随便揩揩手)二先生怕热,你怎么连这都不知道。(把手巾,交给廖)
杨味斋(捧起手巾大擦,也来了几句闲话)是啊,弄得什么东西都要卢秘书自己带来。
(也把手中交给廖)
廖再兴(接下)是,是,是!
卢仲由这倒不说。(鼻子里哼出一声冷笑),你看这办的什么事,屋子连个电扇
都没有。
廖再兴(觑着机会,吁了大口气)哎,您不知道,这么大的公司,现在多么寒伧,
买卖不及从前好,常务会议说要减缩,连电都要省。余处长,这个
老抠门(小气的意思),订下来,除了开炉子的地方,什么办公室连电
扇都不许用。电扇早就在山上防空洞里面了。
杨味斋(刻薄)总经理的办公室还不是有?
廖再兴(摇着头)哎,没法子!总经理第一个就没有用。
卢仲由(轻藐)可是这叫什么手笔?这办的什么工业?一面要借重二先生弄钱
周转,一面又不想个办法叫二先生痛快。(对杨)你看,廖再兴在这
儿,这是多么好一个顾问!
廖再兴是,我不断告诉余处长,二先生的脾气。请他提醒一声总经理,好招
待,准备。
杨味斋(点头拍手)对呀,对呀!
廖再兴(斜眼望他一下)可是,余处长就知道哼哼,再不就是他那一句“总经理
从来没有招待过人”。
杨味斋(连连拍桌大叫)可是这是二先生啊!何董事长啊!何二先生啊!
〔屋外电铃响,工友端了两杯冷开水走入总经理办公室去。
杨味斋(惊愕低声)总经理在?
廖再兴(也放低嗓门)嗯。(望着送水的工友)给总经理倒的冷开水。
卢仲由(走到沙发前,轻藐)哎,夏天也就知道喝一点冷开水的人,没法叫他懂
得筹款的道理。(由矮桌上烟盒中取出一根纸烟,觑了一下就哼一声,又放回去,自
己掏出闪亮的银烟匣,取出烟来,自己叼一根,奉了杨一根,一面对廖)好了,船上
有几把。。 G。 E。电扇预备送到梁女士的别墅用的。——
廖再兴(连忙点火)是,是。
卢仲由(吸着喷着)你叫人先拿几架来,在二先生今天要到的几个地方,布置
一下。用完了,立刻就送(向窗外一指)山上梁女士家里。
廖再兴是,是,是。
卢仲由(忽然想起,哦,看看梁女士是不是从城里回来了。在家,就说二先生一会就到公司来。
廖再兴(机灵地,低声)是不是请梁女士下来?
卢仲由(连忙放下烟)不,不,不。不是请她下来,听清楚没有?不是!分得
开身,自己去,不然,叫尚大胡子去,不要用公司的人。
廖再兴我懂我懂。我自己去。您放心。
〔廖一脸秘密的神色走下。
杨味斋(望廖下去)这个人还算机警,忠心的。
卢仲由嗐,什么机警,粗人一个。从前在上海吃保镖饭的。给二先生看过门
房,这种人刀尖上的朋友多,用个两三个,早晚也许有点用处。
杨味斋(也做出鬼鬼祟祟的效忠样子)不过梁女士的情形,他也知道总不大好吧。
卢仲由(不以为然)哎呀,老哥,二先生这点花头,谁不知道?他老人家装糊
涂。不说,替他办了,他心里明白。
杨味斋(鬼头鬼脑)仲由兄,你晓得么?听说粱女士最近根本不到城里去,一
直住在山上别墅,(向窗外一指)像是——
卢仲由(拱拱手)老哥,二先生的私事,这个咱们不讨论。
杨味斋(做出一副懂事的样子)对对对!那么这个土铁——卢仲由(掸出衣服上一点
尘土)怎么样?
杨味斋(吞吞吐吐)没有问题吧。
卢仲由(轻轻拍着胸脯)包在小弟身上。祥丰铁厂的人都跟我来了,回头我见着
(顿,指指书房,亲昵地)老沈,两句话一说,立刻就订长期合同。——
杨味斋(叮一遍)以后公司按月收购祥丰的土铁?
卢仲由自然,二先生的面子,老沈非买不可的。
杨味斋(唠唠叨叨)是,张敬亭说,二先生为着孝心老太太,买个万把担谷子
的田,帮这点忙是义不容辞的。不过现在田价一天地涨,哪个肯卖?
这么客气的价钱,完全看在二先生同你老哥的面上。
卢仲由(坐沙发,拿起蒲扇挥扇)所以你叫张敬亭放心,他的土铁,无论如何公司
会收的。而且他的厂子,二先生总会尽量帮忙,(趾高气杨)维持土铁
工业,这也是二先生素来的政策。
杨味斋(早想插嘴,这时又半吞半吐地)现在,卖田的手续都清楚了吧。
卢仲由(伸手在空中一划)哦,一清二楚,(一转)哦,还有一点零头,没交清,
(皮包中取出一张本票)这是一张九十万的本票!(递过去,轻描淡写)十万抹
了。
杨味斋(大吃一惊不敢接)抹了十万?
卢仲由(用一种看乡巴佬的神色,蔑视地望着他)啊!
杨味斋(连忙做出也不在乎的样子,接在手中)好,好好。
卢仲由(做然)今天见着张敬亭吧?费心你替我交给张敬亭,请他打一个(食
指在空中晃一晃)这个数的收条。
杨味斋(只得——)好好好。
卢仲由(又挥起蒲扇)不过有一点,你还要嘱咐一声,这是福寿堂段老太太置
的产业,(瞪瞪眼睛)不是二先生买的。
杨味斋放心,放心,多年办事,这一点谨慎,我们还有的。
卢仲由(脸上的肌肉抽动)至于我顺便买的一点点谷子,过一半天,我一定当面
跟你老兄算清。
杨味斋(苦笑)没来头,没来头,(相仿的国语)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卢仲由(这才露出一丝笑容)田地上的买卖我们都是外行,这一次兄弟办的这点
事,都是仰仗你老哥的大力。
杨味斋(拱拱手,十分“领教”的样子)哎呀,老哥,老哥!只要日后二先生肯把
我们几个弟兄伙当作自家人,随时照护照护,牺牲最大,那也是应
该的。
卢仲由(听得他话有话,立刻提醒)是啊,我倒忘记恭喜这次你老兄选成公司的董
事了。
杨味斋(睃了他一眼,逼出一脸笑容)不用说,这就是二先生同王主任的爱护咯,
自然你老哥从旁帮忙,兄弟也是万分领情的。
卢仲由哪里,哪里。
杨味斋(立刻)所以我想这个利生煤矿焦炭的事情恐怕也得二先生再吹嘘一下
才好。
卢仲由(推托)那有什么问题,焦炭是大家抢的货,利生煤矿愿意做这笔生意,
老沈这边自然没有问题。
杨味斋(满脸为难的样子)我伯沈总经理不大好说话,昨天利生煤矿吴元亮叩见
二先生,回来同我商量,想先送老沈一点干股,不知你老哥觉得如
何?
卢仲由(跷起一条腿非常惬意,抖索起来)我看可以不必。不过这抗战当中,工业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