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4934
  [新正欲说话。
  [袁成由正中门上。
  袁成大少爷,姑太太跟钱大姑太太逃难来了。
  瑞珏(欣喜地)梅小姐呢?
  袁成也来了。(即下)
  瑞珏(回顾新,喜悦地)梅表妹来了。
  [觉新惊愕地立在那里。
  [门外黄妈的声音:这不是梅小姐吗?快进来吧!
  [正中门开,黄妈满眼同情地让进来一位穿着素衣的消瘦女子,她立在门口,迷惘哀痛地
  望着屋内这一对少年夫妻。
  瑞珏(迎上前,亲热地)是梅表妹吧?
  (那女子凄侧地微笑,点了点头。觉新目不转睛地呆望着她,琴穿着一件雨衣,提着一只小
  箱子,由正中门背朝观众退进来。
  琴小姐(对外)妈,钱大姨妈,快进来,先在大表哥屋里坐坐吧。
  [黄妈连忙为她提拿衣箔,琴转过身,惊望着这还未开始说话的三个人;
  (舞台全黑)
  ——幕落
  第三景
  又过了十几天,城内的乱变已经逐渐平定。外面落着阴雨,一连几天不放晴,气候
  忽然转凉,有若早秋,依然在觉新和瑞珏的寝室里,早晨八时左右。觉新的书桌上放着小
  皮箱和路菜盒子,桌旁立着一只精细的网篮,一把老人用的黑绸雨伞斜在篮边。
  (开幕时,钱太太立在桌前正从皮箱里找着什么,刘四姐在一旁撑着箱盖。钱太太穿着宝
  蓝绸上身,黑绸裙,除了额上多添几条皱纹外,旁处都不见老。身骨依旧十分硬实,眼神
  仍然那样饱满强做。刘四姐——微笑着,小心翼翼地待候这位老奶奶,一手替她拿着那只
  精细的旧拐杖。周氏正撩开窗帘,探望窗外的雨。沈氏离钱太太不远,拿着金耳挖子剔牙,
  一面好奇地伺望着她。
  [半晌。
  钱太太(从箱子里取出一条折好的白手帕,由刘四姐手里拿起拐杖,地刘)成了,关上!
  刘四姐(关好箱盖,殷勤地)还要什么不,钱大姑太太?
  [钱望望她,理也不理,转了头。
  [刘四姐晓得她的脾气,就笑着把箱盖掩好,走到右面床前收拾堆起的被褥和床前小桌上
  的零碎。
  沈氏(客气地)一会儿还是由大嫂跟我一块儿送送吧。
  钱太太(爽快地)不,别送。我上路就不喜欢人送,哭哭啼啼的,不痛快。
  沈氏要不,叫明轩送送吧。
  钱太太(摇头)谁都用不着,麻烦!(坐下来)
  [周氏由窗前走过来。
  钱太太(望周)雨还在下么?
  周氏(点头)嗯。(惜别地)真是的,住了这几天就要走了。
  钱太太嗐!(难得说句笑话)就是一辈子的夫妻,到了(做“终结”讲)还不是各走
  各的路。
  沈氏(看她今天兴致好,又凑趣地)我看再打八圈再走吧?
  钱太太(幽默地)不打了,再打我就该找鸣凤去了。
  沈氏哎呀,好快呀!(望周)一晃鸣凤死了十来天了。
  周氏(有些凄抢)嗯。
  钱太太(衷心赞叹)好,好,这孩子死的好!有志气的孩子!说不去,就不去,
  不像那个丫头,(鄙夷地)那个叫什么的丫头,那个四房的——?
  周氏(怜惜地)婉儿。
  沈氏您看,您一来都赶上了,这个死,那个嫁。
  钱太太(不满意,翻着白眼)嗐,什么嫁?那叫“嫁”?替死鬼!送到冯家去当
  什么大姑,那叫”嫁”?
  沈氏(勉强解释)也是四人轿抬去的,不叫“嫁”叫什么呢?
  钱太太“活埋人”!这个老鬼真不知害了多少小姑娘啦!
  沈氏(顺口说)大嫂,四太太今天还在气呢。
  周氏唉!有什么法子?老大爷的吩咐,说叫婉儿去替,太太还不是只好听
  着。
  (瑞珏拿一件薄织贡呢的黑坎肩由右面侧门走进来。她穿着一套淡蓝色隐约织了一点灰丝
  的羽纱衣裙,夹上身滚着灰边。胸前插一根穿着线的针,中指戴一个银顶针,神色悒郁,
  但尽力不使心里的忧愁露在面上,像是很欢忭地走进来。
  瑞珏(微笑着)大姨妈,改好了。(持起夹坎肩)您穿上试试吧?
  钱太太(快慰地)好快呀。(一面穿一面喜爱地望着珏。珏低头为她系着钮扣)好,好。
  沈氏我们少奶奶的针线怎么样?
  钱大方(满意)好,好!你看,正合适!(望周,夸赞瑞旺)改得多巧啊。(不觉拉
  起瑞珏的手,握在自己手内)四妹,我可喜欢你这个儿媳妇!(抚摸着,笑着)
  你看,她的手多“肉头”(“丰满”的意思)啊!
  周氏(说笑话)那就给你做干女儿好不好?
  钱太太(爽快)好,自然好,(对珏)你愿意不?
  瑞珏(羞涩地点点头)愿意。
  钱太太(不由摸摸她丰润的面颊)哎,这哪像生过孩子的母亲哪!(和悦地)你自己
  都是个孩子嚜!(忽然眨眨眼)怪,那一天是你么?
  沈氏哪一天?
  钱太太(嫌她记性坏,不耐烦的口气)就那天,他们结婚那天。我在新房里碰见的
  (望周)是她么?
  周氏(笑着)不是少奶奶是哪个?
  钱太太(回头又端详瑞珏,十分正经地)怎么看着比那一天倒小了呢?(指着珏笑)你
  呀,好,好,胖胖答答的,是个有福的相(对周,忽然板起面孔说)我可不
  喜欢我那个女儿,脾气古怪,这第一就不像我。
  周氏(想起来,对珏)你梅表妹呢?
  瑞珏在走廊上抱着海儿跟琴表妹说话呢。
  [刘四姐正抬头谛听,知晓了海儿的去处,就走出侧门去找。
  钱太太(又拉起珏的手)你喜欢我那女儿么?
  瑞珏(诚挚地)嗯,喜欢。
  钱太太(指着她,似乎是责备,其实是喜爱)你昧良心说话。
  瑞珏(老实地)不,大姨妈。
  周氏(打趣地)少奶奶,你得小心哪,你大姨妈的脾气!你可得顺着我这位
  老姐姐讲。
  钱太太(横顺是瑞珏有理)不,不,她对,她对,她有什么说什么。(望着沈)就
  这点逗人爱,逗人喜欢。
  沈氏(助兴)大姐,快点把城外的房子修好,接她去住吧。
  钱太太一定,一定;就是那个地方太僻静,离城远,(对珏)要过好几道桥才
  到啊。
  瑞珏(笑着)好。
  钱太太旁边还有一大片坟地。
  瑞珏(温和地颔首)好。
  钱太太(高兴地)那就成了,等我下半年一从外县回来就催我那些佃户们帮着
  修,再盖两问新房子,盖好了就来接你。
  沈氏快盖吧,快为你这子女儿盖吧。
  钱太太(笑嘻嘻地)嗯,盖,盖。
  [黄妈由吉面则门上。
  黄妈(对钱)姑太太在三太太房里说您甲点吃得太早了,再去吃碗面吧。
  钱太太还吃面,不是就走么?
  周氏多少吃一点也好。你这趟路很远呢!
  钱太太(对周、沈)好,那么我们去吧。
  (黄妈抢前打开侧门,钱、沈、周走出,屋内留下瑞珏。
  瑞珏(半晌,渐渐脸上浮现出深沉的哀怨,望着侧门,低微地长叹一声)唉!(缓缓向书桌走
  去,右手搭在网篮上,对着它怨慕地注视一下)
  (由正中门走进来觉新,穿着半旧淡灰夹袍,黑皮鞋,拿着雨伞,面色憔悴,神气有些沮
  丧,却强匀打起若不在意的笑容。
  瑞珏(望着新)轿子预备好了?
  觉新(放下伞)就好了。
  瑞珏哦。(关心地)你不冷吧?
  觉新不。(不自觉地长叹一声,望着珏和网篮)大姨妈呢?
  瑞珏刚出去,在三婶屋里。
  (新缓缓由右面侧门下。珏抬头望着他的背影,眼里浮起哀怨的泪。她缩回右手,取出手
  帕微微揩擦一下。
  [觉民穿着黑制服由右面侧门进。
  觉民(低低地)嫂嫂。
  瑞珏(转身,立刻掖起手帕,微笑)二弟。
  觉民(亲切地)你好一点了么?
  瑞珏(不明白)我?
  觉民(同情地)你不舒服了吧?
  瑞珏(诧异地)没有,谁说的?
  觉民(迷惑)陈姨太。
  瑞珏(摇头)没有,(烦恼地)她老人家为什么总好对人说我不安慰他。他忘
  记了我是他的哥哥。我爱他爱得很,跟爱你一样,可他不理我,简直
  地不理我,把我看成路人,(呜咽起来,两手蒙着脸,伤痛地挨到床前)看成路
  人!
  琴小姐(追过去,拿出手帕递给民,同情地)不,不难过,不难过,让我们一块来安
  慰他。
  (淑贞拉着觉慧的手打开右面侧门的一半,探出身来。
  淑贞(回头)三哥,我们从大哥屋里穿过去吧?
  觉慧(还在门外)没有人吧?
  淑贞(拉进来觉慧,活泼地)你看哪有人?
  (觉慧穿着藏青的旧制服,裤管沾染了许多湿湿的黄泥点,皮鞋满是土污,头发有些蓬乱,
  面容消瘦,眼内藏蓄着强压下去愤怒的人。淑贞穿一身花衣服,提着一个精细的小鱼笼。
  淑贞(娇嗔)三哥,你答应过我到湖边上钓小螃蟹!
  觉慧(沉郁)不。
  淑贞(希望的目光)那么明天吧?
  觉慧(依然)不。
  淑贞(恳求)后天吧?
  觉慧(摇头)不。
  淑贞(最后的请求,切切地)等着天晴吧?
  觉慧(爱怜而怅恨的苦笑,摇着头)不。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到了正中门前。觉民忍不住由床前跑出来。
  觉民(痛苦地)三弟!(琴随在他身后)
  觉慧(回关望见,冷冷地)你们在这儿。
  觉民(拉着他的手,热热地握着,摇着,怨望地)觉慧,你不能这样,你不能对我这
  样,对我们这样,你——
  (由正中门踱进来钱梅芬。
  琴小姐梅表姐!
  觉民(回头,放下觉慧的手,转对梅)回来了?
  [那苍白瘦弱的女子微微地点点头,清秀的脸上掠过一丝悲酸的笑影。她低着首,整个浸
  沉在徘徊追念的凄侧的情怀中,沉默地踱到书桌前面,放下手中一把深绿的油绸雨伞,用
  手帕揩揩额前的雨珠,把眼前一绺为雨水淋湿的发撩开,轻轻拢在后面。她有二十三岁,
  较觉新只小几个月;‘神色举上看来比她的年龄应有的更为成熟老于。一种忧伤、沉闷、
  悒郁、哀苦的情绪似乎永远在她的心底滞留不去,使人见着她不由得抑制住自由的呼吸,
  感到她在身边带来的那样沉重的气压。比她的母亲通晓人情,生性也纤细聪明,因之整日
  处在母亲那横冲直撞,忽冷忽热的母爱中,确实有一种不为人了解而叉无法解释明白的苦
  痛。她穿一件银灰色的夹衫,镶着素白的滚边,一条较上身尤淡的灰白色薄薄的毛织品长
  裙,几乎拖在脚面。微微有些咳嗽,不时抚着胸口,仿佛里面是堵塞着的。
  觉慧(望望屋里的人,怨艾地叹了一声)唉!(拉着淑贞走出)
  觉民(追去)三弟!
  (觉民追着觉慧和淑贞,疾步走出正中间。
  琴小姐(近梅,低声,同情地)看了么?
  梅小姐(低首打开了书桌上的皮箱,拿起一件背心望望,凄楚地)看了。——要走了吧,
  我们?
  琴小姐(怜悯地)大概还有一会儿呢。
  (外面觉民声:琴,你来一下!
  琴小姐嚷。(回首对梅)你坐坐,我就来。
  (琴山正中门下。
  [梅独自立在桌前,慢慢把背心放回箱里,哀伤地四面望着,追忆着,留连着,目光渐渐
  停留在那张寂寞的空床上,不觉低下头,关上箱盖,推开皮箱,再也无心收拾,缓缓向右
  面侧门走。
  觉新梅!
  (她抬起头,望见新正立在侧门门口怆然注视着。她愣在屋中,半天,二人说不出一
  句话。
  觉新(低声)轿都快预备好了。
  梅小姐(缓缓)那么,就要走了。
  觉新(依依不舍)外面还落着小雨呢。
  梅小姐(沉滞地)妈说要走就得走的。
  觉新(半晌,又——)天气忽然变凉了,你,你们的衣服带够了么?
  梅小姐够了,表嫂借给我衣服了。
  觉新(微叹)唉!快得很,到底还是要走了。
  梅小姐(望著新)嗯,住了也有十几天了。
  觉新(悄切地凝望着)回到乡下,每天干些什么呢?
  梅小姐(摇摇头,悒悒地)乡下没有什么事情。夜晚睡不着呢,躺着等天亮;天
  亮起来了,就坐着等天黑。
  觉新(愀然)你,你也许还要回到他们家里去吧?
  梅小姐(片刻),才——)也许不必去了,人既然是不在了。——他们家里的
  人并不喜欢我。(微微咳起来,抚着胸口)
  觉新(疚痛)身体要紧呀,梅,你个能老这样地病,病下去。
  梅小姐(凄笑)也许幸而有这一点病陪着我,不然,日子会觉得更长了。
  [半晌。
  觉新(优虑地)姨妈还是那个样子吧?
  梅小姐(绝望)嗯,她是不会改的。
  觉新(长叹一声)你走了,还会想,想着我么?
  梅小姐(低首)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觉新(哀伤地)这次分开了,真不知什么时候再见面了。
  梅小姐(低声)嗯。
  觉新(忽然激动地)我们就像隔在两个坟墓里的虫一样,谁死谁生,谁也不
  会知道,永远见不着天日,永远出不了头。(隐位起来)
  梅小姐(哀痛地抚慰)你真爱哭啊!不要哭了,让我们再看一看这外头的梅林
  吧!(踱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