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0 节
作者: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4932
  觉慧(扔下钓竿,叉腰跨步,一手提起胸前的衣服,畅适地)喝,好痛快的风!(回头)
  鸣凤!你还不快来!鸣凤!
  '鸣风声:(低低地)嚷!
  '鸣风由雨道走进。她比以前消瘦得多,面色苍白,眉目间神情异常冷漠沉静。美丽聪灵的
  大眼睛早已消失了活泼焕发的光彩,贮满了优愁。从她的目光神态里,看得出她对人对事
  的明了,与对自己的意见的肯定。确是显得十分成熟了。她穿着洁白细洋布衫裤,长长的
  发辫缠着淡黄头绳。手里拿着刚由湖里采来的半开的素心莲,还水淋淋地闪着莹莹的水珠。
  觉慧(拉过鸣风,吹着过堂风)好不好,风?
  鸣凤(立在月光下,望着慧微笑)好。
  [淑贞声:鸣风,慢点走,你在哪儿啦!
  鸣凤(很自然地和慧分开)这儿呢,四小姐!
  '淑贞声:好黑呀。
  觉慧(对甬道)四妹,你走过那段黑路就好啦。
  [淑大声:(怯惧地)鸣凤,你扶我一把吧!(凤要去)
  觉慧(拦住她,低声)鸣凤,别扶她,让她自己走。
  [淑贞声:(恳求地)三哥!
  觉慧(鼓励地)三哥说,你自己走,你要学习自己走黑路。
  '淑贞声:(颤颤地)我怕!
  鸣凤(怜惜地)我去吧“
  觉慧(拉住她,低声)先别去。
  (淑贞声:(更怯怯地)我真怕!
  鸣凤(低声)不,我去接她!
  觉慧(按住凤的手,故做未听见)啊?
  [淑大声:(恐惧地)我实在怕!
  觉慧(放开凤的手,示意让地去接淑贞,口里仍大喊)怕也得自己走。
  '鸣凤放下莲花,走进了甬道。
  '淑贞声:三哥!
  觉慧(故做粗声粗气地)三哥在睡觉呢!
  [淑大声:(忽然大喊)三哥!——
  [慧也吓了一跳,立刻向甬道走。忽然由黑暗里传出笑骂——
  (另一个女孩子的声音:什么三哥,什么猴儿三哥!不要叫他。
  [琴小姐领着淑贞由黑甬道走出,鸣风在一边扶着,手里又举着两三朵莲花。琴较
  在第一幕时更丰满些,落落大方,穿一身女学生装,上身白洋布短衫,下面黑绸裙,
  短短的两个小辫拖在背后。淑贞和昔日迥异,面宠依然保持小女孩儿的丰润,却完全
  失去前两年的活泼,态度文静,行动困难,脚裹得很小了,穿着小绿花衫裤。
  觉慧(急切地)四妹怎么啦?
  鸣风四小姐叫石头绊倒了。
  琴小姐(安慰地)四表妹,不要紧吧!
  淑贞(掸掸身上的土,怯怯地〕不要紧的。
  '鸣凤放下手,又拿起方才放下的莲花,微笑着走进甬道,开了右边觉慧的房门踱入。
  觉慧(笑着)我就气你这一点。没有人扶就会跌跤,一个人——
  琴小姐(揉着淑大的小手)你还说呢,方才四表妹都急得要哭了。
  觉慧(近淑贞,诚挚地)真对不起,四妹,你——
  淑贞(诚心诚意)不,不要紧的。只要三哥以后不甩下我就成了。
  '右面窗中透露出灯影。
  觉慧(有意义地)可你以后得跟我走啊。
  淑贞(腼腆地)跟,跟三哥走。
  觉慧(故意撩惹)民我走,你还听五婶的话要裹脚?
  琴小姐(警告)三表弟,你怎么又提起这个啦?
  觉慧(一半严肃,一半调侃)你不知道我多气!从大哥结婚那天起,五婶就硬
  把(指着)她关在屋里半年!我跟五婶闹,跟五爸吵,(笑着)她在屋里
  一声不哼,仿佛天下太平,这不是她的事。好,等半年,我们四小姐
  斯斯丈文地出来了,就成了这个要命的闺秀相!(说得琴和淑贞都笑起来)
  你说我气不气?
  淑贞(委屈地)谁说我不想哼,可后来妈不许我哼,——
  觉慧那你就不哼,你就不——
  琴小姐(讽笑地)三表弟,这不是开会,你又在布道了。
  觉慧(爽快地〕我知道的不多,现在我还没有道可布,不过我就恨胆小,怕
  东怕西,畏首畏尾,不肯自己走一条明白路的人。
  '在慧的话还未说完的时候,觉民静静地由甬道走进,他看见觉慧正激昂他说着,和琴对望
  一眼,便微笑地倚着圆柱谛听。他换了一副当时算是很时髦的眼镜,穿着瘦裤腿的制服下
  身,上衣拿在手里,衬衫的袖子卷起来,露出茁壮的臂膊,显得十分的魁伟。神色依然那
  样纯厚可喜,有时甚至于有些羞涩。
  琴小姐(辩护地)四表妹还小呢。
  觉慧琴表姐!(瞥了觉民一眼)如果有一天,我要发现你也是胆小的,明明看
  着一条大路在眼前,而没有勇气走去,那我就不理你们,(笑着)不理
  你,也不理他!
  觉民(静静地笑)怎么把我也拉进去啦?
  琴小姐(有一点羞,对觉民)二表哥,你懂他说的是什么吗?
  觉民(含糊)不,不懂。
  琴小姐(对淑贞)你懂三哥说什么?
  淑贞(摇头)我——
  琴小姐(得意地对慧)你看,四表妹也摇头说——
  淑贞(忽又天真地点点头)我懂!
  琴小姐(惊愕)你懂?
  淑贞嗯。(望望觉慧,又转对琴)
  琴小姐(望着觉慧笑)那就是我不懂了。
  觉慧(大笑起来)谁懂谁不懂,心里总是明白的。(转对觉民)二哥,你把船拴
  好了么?
  觉民拴好了。
  琴小姐那么我们快走吧,说不定妈妈已经打完了牌,要回家了。
  觉民鸣凤呢?
  觉慧鸣风!
  鸣凤(在窗内应声)嚷。
  觉民(对窗)琴小姐那本英文书你放在哪儿啦?
  鸣凤(在窗内)在石桌上,我去拿。
  觉民(对窗)不用了,你做事吧。(觉慧已经到石桌前,把书和书袋都拿过来递给觉民)
  一块去吧,三弟?
  觉慧(望着琴和民,笑嘻嘻地摇头)不,我还要送四妹回去呢。
  琴小姐那就让我——
  淑贞(勇敢地)我要一个人走,不要人送。(觉民为琴收拾书籍和书袋,琴随后也过
  来整理)
  觉慧千金小姐哪能一个人走路呢?
  淑贞(急了〕不,我不是千金小姐,我不愿意当千金小姐!
  琴小姐(回头)我看还是——
  觉慧(同时)好好,不是千金,(指着)那你是不是我的小信徒?
  淑贞(点头,稚气地)是!
  觉慧(得意地)是,就让我今天送你回去。
  淑贞不,不。
  琴小姐(笑着)还是我送四妹一道回去吧。
  觉民(无意间不自觉地)嗯,我们也可以再走走。
  觉慧(知趣地)那(望望他们)也好。(琴看了觉民一眼,觉民低下头)
  淑贞(娇痴地)不——好。
  觉慧(做出吓人的神气)再不好,先生就要发脾气了,发大脾气了。
  淑贞(偎依在觉慧身旁)不发脾气,不发脾气,三哥!
  觉慧(笑出)那你就让琴表姐带你回去。
  淑贞(依顺地)嗯,嗯,(忽然对着觉慧的耳边)可你明天要带我到湖边上钓小螃
  蟹。
  觉慧好。
  淑贞还有鸣凤,她才会钓呢。
  觉慧一定!
  淑贞(高兴地)以后我们三个人每天在湖边上钓!我们三个——
  觉民四妹,快走吧,(望着竹林的后边)天边上乌云都起来了。
  琴小姐走吧,有风啦。(拉着淑贞)四表妹,快走吧!(对慧)走啦,我们。(慧
  点点头)
  淑贞(一面走着,一面回头)三哥,你一会儿告诉鸣凤啊!
  觉慧(愉快地)嗯,就告诉。
  [琴和淑贞一同由走廊个门走出,觉民随后。夜风习习,从湖边吹来一阵阵的凉气,通过
  甬道。树荫里的蝉早已停止了令人烦厌的噪叫。水畔青蛙还不断地酣唱。慧走向甬道两步,
  忽然压不下心底的喜悦,轻轻追在觉民的背后。
  觉慧(低声)二哥!你回来。
  觉民(走回来,挚爱地笑着)你又想捉弄谁?
  觉慧(热烈地)不,我要告诉你一件非常重要的事。
  觉民什么?
  觉慧(眼里浮出快乐的光彩,低声,感动得颤抖地)我爱了一个人。
  觉民(惊愕)呃——谁?
  觉慧(赞叹地)世界上最可爱的。
  觉民(笑着)那当然。可是,是谁呀?
  觉慧(神秘地)不在我们的亲戚里。
  觉民(猜着)那么会是谁呢?
  觉慧(喜悦地)回头我告诉你!(仿佛忽然来了灵感)你知道么?泥土里生米,
  水底下出珍珠,沙漠里埋黄金,(忘却一切)天哪这都是造物的恩惠呀!
  [琴的喊声:二表哥!
  觉民嚷!
  [民立刻由走廊小门下。
  觉慧(全身充溢着不可阻塞的生命的力量)我活着,我活着,我在活着!(大叫)鸣
  凤!
  [鸣凤由黑暗的甬道里沉静地踱出。
  鸣凤(缓缓低低地)我在这儿呢!(步入月光中)
  觉慧(快步走到她的面前)好长的时间,你不知道我多想念你。
  鸣凤(温挚地)您还要去钓鱼么?
  觉慧不,不,先不,(拉着她的手)我要在月亮下面看看你。(拉她到藤椅前。
  像一枝月下的水仙,地安静而凄恻地立在慧前)
  鸣凤(微微含羞,却一点也不拘泥。一双明慧的大眼睛蓄着无限的情感,凄惘而企慕地)三少
  爷!
  觉慧(温和而急切地)鸣凤,你想明白了?
  鸣凤(低头)嗯,想明白了。
  觉慧(希望地)那么你——
  (凤摇头。
  觉慧(不懂)怎么?
  鸣凤不,我还是不,(一腔的深情)您知道我多,多爱,可是(微微叹一声)—。。
  —
  觉慧(宽解,怜爱地笑着)鸣凤,你这个小小的人儿,你的小心里哪装得下这
  么多忧愁?别再想了,我们中间并没有什么障碍的。
  鸣凤(沉郁地)有的,在上面的人是看不见的。(忽然热烈地)为什么非要想着
  将来呢?为什么非要想着将来您娶不娶,我嫁不嫁这些事呢?(委婉
  地安慰)三少爷,能像现在这样待一天,就这样待一天多好呢?
  觉慧(焦的地)不,鸣凤,这样待下去,太闷了,我不愿意瞒着。我要叫出
  来,我要喊,我要告诉人。
  鸣凤(恳求)不,三少爷,千万别!那您就把我毁了,(低声,迷惘地)把我这
  场梦给毁了。
  觉慧(肯定地)这不是梦。
  鸣凤(诚切地)这是梦啊,三少爷!您喊不得呀!(情急的哀求)三少爷,我求
  您!求求您!您别喊,您一喊,梦醒了,人走了,就剩下鸣凤一个人,
  孤孤单单的,您再叫我怎么过呀!
  觉慧(真挚地)鸣凤,我不会走,我永远不会走。陪着你,我会永远陪着你
  的。
  鸣凤(凄笑)三少爷,这不是梦活吗?(忽又天真地)可是三少爷,我真爱听
  哪!(凝望慧)您想我肯醒么?我肯叫您喊醒么?(欣悦地)我真愿意月
  亮老这样好,风老这样吹,我就听,听,听您这样说下去。
  觉慧(不觉微叹)鸣凤,我明白你,在黑屋子里住久了的,会忘记了天地有
  多大,多亮,多自由!
  鸣凤我怎么不想?怎么不想?我难道尝不出苦是苦,甜是甜,我怎么不想
  一个自由的地方?
  觉慧那你就该闯一下啊!
  鸣凤(苦笑)您要我这么去闯呀!(惋惜地)要是您不是您,我不是我,我们
  就是一块儿长大的朋友,兄妹,多好啊!
  觉慧(摇头)那也许不相识呢,不认识呢。
  鸣凤(微微点头)就是说呀,常在一起,反倒会不认识了。都是主人就不稀
  奇了,都是奴婢就不稀奇了,就因为是您是您,我是我,我们——
  觉慧(耐不住)鸣凤,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你为什么还是“您”哪“您”的
  称呼我呢?你不觉得——
  鸣凤(温婉地)我说惯了,您就让我这样称呼吧。(不自觉地流露)我就是一个
  人在屋里,低低地叫您,喊您,跟您说话的时候,也还是这样叫呢。
  觉慧(惊讶)你一个人在屋里说话?
  鸣凤(寂寞愁苦地)没有人跟我谈您啊!
  觉慧(感动地)你,你说些什么呢?
  鸣凤(又笑着)见着了,又说不出来了。(天真里透着凄凉之感)我真是有好些好
  些话,我一个人在屋里,真是说不完的话呀!说着说着,就觉得您对
  我笑了,说着说着,我又对您哭了,(眼泪流下来)我就说,说,一个
  人说到半夜——
  觉慧(哀怜地)鸣凤,你就这样地爱!
  鸣凤(点头)嗯。(凝视着月光,眼里闪着晶莹的泪)
  觉慧(矜怜地)这样太苦啊,你!
  鸣凤(摇头)不。
  觉慧(悔痛)都是我,你才这样苦,是我害了你!(蓦然)不,鸣凤,我还是
  要告诉人,我要去跟母亲说。这样隐隐瞒瞒的,就等于是欺负你。我
  要跟太太说,我要,要娶你的。
  鸣凤(欣喜,但又抑遏住更深的悲痛)不,不,您千万别去说呀,(衷心地倾诉)您
  不要觉得您害了我,您叫我苦,您欺负我,一样都不是。我是这样的
  犟脾气,只要是真好的,真正好的,不能再好的,我都甘心!不管将
  来悲惨不悲惨,苦痛不苦痛,我都不在乎。我在公馆这几年,慢慢我
  也学得能忍啦。
  觉慧一个人不该这样认命的。
  鸣凤(诚恳地解释)我不是认命呀!譬如说太太要我嫁人,那我就要挣了。(仿
  佛自语)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