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作者:
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5053
高老太爷(温却地)觉慧,闹房也要斯文点,粗声粗气。外面听着像打架,这
就不台古礼了。
陈姨太(随声,得意地)就是啊,哪有这么闹的?
高老太爷(对着克明。克安,克定并在一徘的兄弟们)不走的亲戚们还没有睡的,打牌
的,你门这做长辈的人也该再去看看啦!
高克明等是,爹,——是!——就去,爹!
高老太爷(回头)不早了吧?
陈姨太可不是不早了!(电灯光渐渐黯淡)
高老太爷(对大家)你门大家也该让他们歇一下子。电灯快熄了。
高克定和几个女人们是!
[仆人们先静静出门,主子们还等待着。
高老太爷好,好,走啦!我们都走吧,(望觉新〕新儿,你也不必出来了。
[陈姨大扶着高老太爷由正门下,大家随下。屋内只剩下一对新人,黄妈和喜娘。电灯熄
灭。黄妈拔亮锡灯盏。喜娘去剪掉烛花。洞房顿觉寂静,不过依然明亮温暖。
(觉新走到方桌前,瑞珏——新嫁娘的名字——还立在原处。黄妈望了一下,轻轻走到喜
娘面前。
黄妈(笑着,低低地)大少奶奶,该换换衣服了吧?
刘四姐是啊!(回头)二小姐,好吧?
'瑞珏微颔首。
'喜娘扶着新娘子走进床头右面的慢帷里。
黄妈(走到觉新前面,诚挚地)别想了。大少爷,睡吧,累了一天了。我去打水
去了?
(觉新点点头,出神地望着黄妈提起一只粉红的洋瓷水罐由侧门走出去。
'独白——倦怠而失望的神色,低沉的击音。缓缓地,自在地,像幽咽的泉水暗暗演出来。
每句的语脚,和语助词,绝不着重,轻轻滑过。随着情绪变成各式语调说出。
宽新(点头沉重地一声长嘘)嗯,牛,我是牛啊!
啊,为什么?
为什么今天我成了
不能说话的牲口。
被人牵来牵去,
到处作揖叩头?
天哪!难道真是为着死了心,
就从此分手?
甘愿同另一个人
锁在一处。
挨到了白头?
甘愿?谁肯说出这“甘愿”!
不过是前天,我远远
望见了她,此刻我还听见
她在低声地哭。
她的眼望着我、说不得一句话!
她不再希望了,就等着死!
(望望门窗)信送去了这半天,
(急促)怎么,我的心忽然好跳;
别是现在——
她,她已经不在人间!
哦,梅呀。我来,我来陪你一道。
我一刻也不能在这间房里待:
'他立刻昏昏茫芒地向正门跑。
'黄妈提着水由正门走进,淑贞随在她后面,立在门口,天
真地微笑着十分好奇地窥望着这夜半的新房和新人。
黄妈(惊愕)大少爷,你又上哪儿去?
觉新(失神)不上哪儿。
淑贞(怯怯地)大哥!
觉新嗯。
黄妈睡吧,快睡吧!(一面拿出脸盆倒水,一面低声,笑眯眯地)大少爷,你说她俊
不俊?
宽新(愣在门口)啊准?
黄妈(快慰地)现在中意了吧?
觉新(茫然)哪个?
黄妈新娘子,大少奶奶啊!
觉新(走回来,冷冷地)我没有看。
黄妈(倒好了水,指着笑)这个小傻子啊,你怎么还不看?个个人都说你没接
钱家的梅表妹才真福气呢!(回头喊)大少奶奶,先脸水打好了。
刘四姐(由幔帷里探出身来)劳驾您,黄奶奶,放在那儿吧。
黄妈(拉着淑贞)走,四小姐。
'黄妈与淑贞由侧门下。
觉新(来回踱步)
都是我的仇人!
一个个都夸这新娘子好,
可(愤愤地)我为什么要看。
为什么要看!
她跟我有什么相干?
就一生,一生要守在我身边?
天,见着阳光的
如今要钻到地洞里躲。
我丢弃了一个神仙、
换来的命运。
至多不过是
和一个平凡的女子过。
不,我闭上眼,再也不看
我走,还是走,再也不回头!
(他立刻向门走去,刚走了一两步,喜娘和瑞珏从幔帐中步出。
(瑞珏换了轻便的衣装:一身天蓝色的软缎短袄和长裙,裙子下沿绣着黑白两色的花朵,
红缎鞋屏着金花。新嫁娘是圆圆的脸,洁白微带红晕的两腮,高高鼻梁,衬托着不大不小
的一对双眼皮的眼,厚厚的嘴唇十分敏惑。她虽只有十七岁的年龄,却举止十分端凝,端
凝中又不免露出一点点孩提的稚气。黑黑的眸子闪着慈媚的光彩,和蔼而温厚。一头乌黑
的发,梳得光光地拢到后面,挽着一个低低的松松的发髻,髻上插一支珠花。她微颦着眉,
柔和的脸上浮泛一脉淡淡的愁怨。
刘四姐(和颜悦色)姑少爷,您还到哪儿去?不早啦!
觉新(不觉停足)嗯——嗯。
刘四姐您真该歇歇了,姑少爷,辛苦了一整天了。(瑞珏走到梳妆台前,侧着身子,
凝视着上面的烛光)姑少爷,您,您也宽宽上衣吧?
'觉新摇头。
刘四姐(指着床边的椅子)您不这儿靠靠?
[新点头,但是不动。
刘四姐不要什么啦,您?
觉新不要。(回身向左面长窗走去。他走到窗前,掀起窗幔挂在钩上,推开了一扇窗子,背
着手伫立凝神。望着窗外的景色。司光照着那一片莹白的梅花,湖光潋滟,庄严而凄静)
刘四姐(瞟了觉新一眼,走到瑞珏面前)二小姐,我,我走了。
瑞珏(低声)不。
刘四姐(体贴地)饿了吧?
'瑞珏摇头。
刘四姐喝口茶?
'瑞珏摇头。
刘四姐那么,我——
瑞珏(望望觉新,恳求的神色)不,别走吧!
刘四姐(同情却像玩笑的口气)小姐,你,你们也该睡了。(立刻转身)
瑞珏(忽然拉着她的手,低声,紧促地)别,别走,我——
刘四姐怎么?
瑞珏(怯怯地)我怕!
刘四姐(低笑)怕什么?(安慰地)老太太不嘱咐过?这不就是自己的家?
瑞珏(恐惧地四面望了一下)家?这儿?(闭上眼,把手帕放在眼角上)
刘四姐(低声,警惕地)不要再哭了,人家忌讳!
瑞珏(手抵着唇,哀婉地抑止)我,我没有。
刘四姐(劝慰)快别哭了,一会儿姑少爷看着不高兴。(替珏擦泪)二小姐,你
福气呀,新姑爷人才好呢。
瑞珏(摇头)这些人——可怕,(不觉露出孩子气)我,我真想回去呀。
刘四姐(扑嗤一声)回去?(不觉回头望望还一窗前伫立的党内新)
瑞珏(泪又流下来)妈一个人在家里可怜!
刘四姐别哭啦,二小姐,你今天是孩子,明天就是五人了(娓娓地后天回门,
不又看见老太太啦?老太太不是说了又说。叫你——
瑞珏(点首,慢慢压下心中莫名的恐惧)我知道,知道,你走吧!
刘四姐(高兴)啊,这就对了。(转身向觉新走了两步)姑少爷,睡吧,我走了!(请
了一个安,觉新点点头,她又回到新娘子面前)二小姐,这我可——
瑞珏(不禁叉——)不,你还是别走”
刘四姐(埋怨里含着怜惜)二小姐,你看你,哪有这样的!(低声哄着)你看新姑
爷性情才温存呢,相貌才大方呢,大大的眼睛,高高的鼻梁,才像你
呢!小姐!
瑞珏(听了,忽然治起头觑一下觉新的背影)
刘四姐闹了一天,二小姐你还没看见吧?
'瑞珏摇摇头,又默默地望着喜烛。
刘四姐'倒不相信了〕真的?
'瑞珏天真地点点头。
刘四姐(笑着)我的二小姐,那你就快看吧,我可要走了。
瑞珏(匆忙)刘四姐!
'黄妈由侧门上。
黄妈(对喜娘)刘四姐,睡去吧。(意在言外,望着这对新人)再侍一会,天就要
亮了,新娘子新郎还要到上房送茶请安呢。
刘四姐(笑笑)晓得了,黄奶奶,(对珏)这我可出去了,二小姐。
瑞珏(迫不得已、低声)你,你就来。
刘四姐(笑着敷衍)嗯,就来的。(忙忙和黄妈检拾一下睡前用的物事)
黄妈(到灯前,对新,笑呵呵地)吹灯吧,大少爷?
觉新(回身)(都有些慌张,低声)不。
瑞珏(抬头)
[珏立刻又低下头,新复望窗外。
黄妈好,就不吹灯。(到新面前,善意叮咛,低声)大少爷,懂事点!别再出去
了。太太直怕你真出来睡,还在院子外面守着呢。
觉新(望望她,苦恼地,低声)哎,我不会的,你请她老人家睡吧。
黄妈(到门口,回头)我关门啦?
觉新(不顾)嗯。
黄妈(四面望一下)咦?
刘四姐找什么?
黄妈四少爷不在这儿?
觉新不在这儿。
黄妈(唠叨地)这下我们可走啦,(对新)关门啦。(又望望珏)真是:可该睡
了!(对喜娘)走吧。
'黄妈与刘四姐由正门走出。
(瑞珏抬头又想再叫刘四姐,刚“呃”出一声,立刻觉到新也回头,于是变成一声轻微的
咳嗽,又低下眉。
觉新(望望珏,又转过身长叹)唉!(走近窗前较远的一头,把另一扇窗扇又打开,屋子里渐
渐浸进深夜的寒气。外面杜鹃在湖滨单独而寂寞地风流呼唤了一两声,又消歇了)
'半晌。
瑞珏(缓缓地抬起头,漆黑的眸子怯怯地向四面觑视,闪露出期侍抚慰的神色,一种孤单单的
感觉袭进她的心里,使这离开了家的少女,初次感觉复来到不可言状的情怀。地低声叹了
一口气。一时眼前的恐惧,希望。悲哀。喜悦,慌乱,都纷杂地汇涌在心底,终于变成了语
言,氏低地诉说出来。她的声音亲切温婉,十分动听,如湖边一只小乌突在夜半醒来,先
还凄迷地缓缓低转,逐渐畅快而悲痛地哀歌起来)
好静哪!
哭了多少天,可怜的妈,
把你的孩子送到
这么一个陌生的地方,
说这就是女儿的家。
这些人,女儿都不认识啊。
一脸的酒肉,
尽说些难入耳的活。
妈说那一个人好。
他就在眼前了,妈!
妈要女儿爱,顺从。
吃苦,受难,
永远为着他。
我知道,我也肯。
可我也要看,
值得不值得?
女儿不是
妈辛辛苦苦
养到大?
妈说过。
做女人惨。
要生儿育女,
受尽千辛万苦。
多少磨难
才到了老。
是啊,女儿懂,
女儿能甘心,
只要他真,真是好!
女儿会交给他
整个的人
一点也不留下。
哦,这真像押着宝啊,
不知他是美,是丑,
是浇薄,是温厚;
也不管日后是苦,是甜,
是快乐,是辛酸。
就再也不许悔改。
就从今天,
这一晚!
觉新(媛媛摇首)
唉!———
梅呀,为什么这个人不是你?
瑞珏(翘盼)
他——他想些什么
这样一声长叹!
天多冷。靠着窗
还望些什么哪?
便已过了大半!
觉新(同情地)
这个人也。也可怜,
刚进了门
就尝着了冷淡!
就是对一个路人。
都不该这样,
我该回头看看她。
哪怕是敷衍。
可就在这间屋。
这间屋,我哪忍?
我不愿回头,
为着你,梅,
我情愿一生
蒙上我的眼!
瑞珏(期盼地)
他怎么还不转过头来?
什么事啊
引他想得这样深?
这神情,仿佛
在哪里见过。
像渔船进了
避风的港。
我的心忽然
这样宁静。
一个人能这样
深沉的叹息。
我懂,总该有些性情!
觉新(犹豫)
可我还是该回过头去吧?
瑞珏(纳闷)
他在念着谁?
不说一句话。
觉新(又转过去)
不,我情愿再望望月色,
这湖面上的雾,
雾里的花。
瑞珏(猜测着)
他像要来怎么又不来?
别,别他也是像我
一样地怕吧?
(夜风吹动窗帷。
觉新(抖颤)
啊,好冷!
这一阵风!
'转过身拉掩窗帷。
瑞珏(脸上不觉显出欣喜的希望)
啊他——一
(觉新又问头靠着窗槛。
瑞珏(失望)
他又转回头去啦!
觉新唉!
瑞珏(无望〕
又一声长叹!
他像忘记了
背后还有个人。
(忽然惊恐地)啊,难道他———
他已经厌恶了我?
天!(急促)这屋里好冷,
我要喊哪!
妈,我说过,
我不愿意嫁,
(哀痛地)接我回去,
女儿想回家!
觉新(又打了一个寒噤,缓缓闭上一扇窗,回转身,珏立刻低下头。他冷冷地端详看她)
怎么她还在那儿不动,
像一尊泥塑的菩萨。
这是什么孽!
要我一生
陪着这个人,
眉都不会皱一皱,
一块会喘气的石头!
瑞珏(侧过脸,含羞,紧张地)
他在看着我。
我心又在跳。
他是什么样子?
仿佛那么凶地盯着我。
我好怕呀!
哦,我只要抬一抬头·
抬一抬头!
天!为什么头像千斤重啊!
觉新(度到火盆旁)
她在想些什么?
一个纸糊的美人!
等谁?
要等到天亮?
我不,决不和这个女孩
睡在一房。
随她!
任凭她坐,她睡,
她哭,她闷,
我知道她不是我的人。
(夜半湖边上传来杜鹃的欢叫,非常清脆的声音,跳动着生命的活泼。
瑞珏(轻微地)哎!
觉新(谛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