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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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4928
周氏(仁慈地笑着)那又何必皱着眉头去想呢?
觉新(忽然也闪着一丝苦笑)不是想,我倒是替这要嫁过来的小姐难过呢。
周氏(体贴地)明轩,你的心我明白,不过早晚你就会懂了。夫妻呀就要挑
那个能做夫妻的做夫妻。这位李小姐性情温和,也生得是个有福的
相,真比你那梅表妹,一年到头地病——
觉新(忽然立起来)唉!(踱步)
周氏(同情地)不,明轩,我就怕看你这个受委屈的样子。我不是没有替你
想过,不过你也知道钱家大姨妈,我那位姐姐,是那么古怪的脾气!
其实你跟梅表妹一小就在这书房里读书,她难道不晓得,可是她偏偏。。
——
(鸣凤拿着一束梅花由正中门上。
鸣凤太太,管事的说花轿就要到了,请太太出去照应照应。
周氏就去。(对新)你钱大姨妈偏偏为一点小事把这么一件大事情回绝了。
我有什么法子呢?(恳求地)明轩,你看着你正在病的父亲身上就委屈
这一次吧,你可千万别叫钱家姨妈老远听着笑话,叫四房五房的人们
看着体为梅表妹——
'陈姨太'忽然像一只猫似地从正中门溜进来。
陈姨太(连连招手,故意大惊小怪,做出万分关心的神色,低声急促地)大太太,大太太,
快来,我告诉你一句话。
周氏(连忙走过来)什么?
陈姨太不得了啦,她,她来啦!
周氏谁呀?
陈姨太(更低声)钱,钱大姑太太!
周氏哦。
陈姨太(机密地)现在就在大太太屋里坐着呢。
周氏(心里不安,却不敢露出,镇静地)我去看看,(走出一步,忽然回头,恳切地,低声)
陈姨太,您可千万别告诉明轩呀!
陈姨太(不大满意地笑了笑)当然,我知道。
[周氏匆匆由正中门下。鸣凤一直在梳妆台前插着花。
陈姨太(转望觉新,不觉露出含蓄的刻薄,尖笑)你的病真好一点了么?
觉新(烦恶,却抑压着,强勉地)好,谢谢您。
陈姨太(仿佛觉得讨了没趣,反身对鸣凤,诘难地)鸣凤,谁叫你插的这花。
鸣凤(笑着)三少爷!他叫我先把这几枝梅花插在新房里添添新,他一会儿
还要——
陈姨太别插了,什么花不能插,偏偏要插梅花?来吧,大太太屋里有钱家送
来的双喜字的红绒花,你拿来插上。
鸣凤可是三少爷——
陈姨太(一股怨气都发泄在——)你来!
[鸣凤只好放下还未插好的梅花,望望觉新。无奈何地随着陈姨太由偏门下。
觉新(沉浸在苦痛的思索里,几乎未留心她们已经出去,恍恍惚惚地踱来踱去,顺手取起一枝
梅花。望了望,又苦痛地掷在桌上。沉闷而忧郁的声音;低低说出来)〔叹气。
啊,如果一万年像一天,一万天像一秒,
那么活着再怎么苦,
也不过是一睁眼一闭眼的工夫。
做人再苦,也容易忍受啊!(略顿)
因为这一秒钟生,下一秒钟就死;
睁眼是生,闭眼就是死。
那么“生”跟“死”不都是一样的糊涂?
就随他们怎么摆布去吧!
反正我们都是早晨生,晚晌死,
连梦都做不了一个的小蠓蠓虫。
唉,由了他们也就算了。
(到此仿佛完全静止,侄突又提起精神。
不过既然活音,就由不得
你想的这么便宜。
几十年的光阴。
能自由的人也许觉得短促,
锁在监牢里面的。
一秒钟就是十几年
见不着阳光的冬天哪!
(深深地)活着真没有一件如意的事:
你要的是你得不到的,
你得到的又是你不要的。
哦,天哪!
[觉慧抱着一大束梅枝,由正中门生气勃勃地走过来。他比大哥小三岁,而一身是青年磊
磊落落的朝气。他带进来春天。也带来了夏,因为他有炎夏一般的火躁性情,一触即发,
对一向他所深恶痛绝的伪善,丑恶,卑鄙。自私和顽固,总是毫不吝惜地施以攻击。出自衷
心地认识了是非,即使是见着长辈们也无所顾忌。他较一般的弟妹们入学都早。很久他就
感到周围空气的毒恶,应该削株除根,彻底地铲绝。但他也晓得羽翼未丰。自己还正需要
培植。他有一种拿得起,放得下”的汉子气魄。决不为一个问题苦恼,悲伤,气沮,终于毫
无善策,不了了之。他记得住,也忘得下,知道什么是那最有利的时机能给敌人一个致命
的打击。但他并不只是等待,时时刻刻在磨砺自己,他知道他的生活决不在一个狭小的圈
子里。他需要更深更厚的准备,抵挡来日的风雨。同时他也明白自己的弱点,譬若感情太
盛,易于冲动,。。他尽量地克服,努力用功,不过本性如此,有时总免不了性情发作,
虽然闹到后来,受了长辈们的责罚。都没有一毫后悔。
'他穿着短短的黑色学生服,头发没有十分梳理,眼睛亮晶晶的,非常精神,面色红润,一
张有筋有力的嘴。嘴角微微带了一点善意的嘲讽。
觉慧大哥,鸣凤呢?
觉新出去了。(长嘘一声)
觉慧(笑着)大哥,我就怕看你做成这么一副受苦受难的耶稣相。
觉新(苦笑)是做么?
觉慧(鼓动地)那么,你为什么不闯一下呢?
觉新(沮丧地〕有什么个值得?死就死了,我们生下来就为着死的。
觉慧(不觉放下梅花,同情而兴奋地)就这么悲观?大哥你就这么看得透?生下
就为着死?(突然愤慨地)我们活都没活够,祸都没闯够,我们——
(远远忽然鞭爆大发,一阵非常热闹的琐呐声,夹杂远远人们的喧嚣。
觉新(不觉立起)这是什么声音啊,
觉慧(讽刺地)这就是活着的声音,大哥的新娘子大概是到了。
'门外女眷们乱嘈嘈的,笑声足步声扣说话闹成一团,仿佛一窝蜂,由正中门外走过。
女仆们花轿到了!——新娘子来了!——快去看!走啊!到了!到了!
王氏(立在正中门外,对仆役们打着招呼)关门,快关门。
陈姨太(也在外面笑喊着)是啊,应该关门,先压压新娘子的气性!
沈氏(也在忙着喊)喜儿,快去,快去,快去叫四小姐来看。
[黄妈——大房的老女仆——十分兴奋地由正门拿着一大朵绢制的红花,匆匆走进。她穿
着新衣服,为人厚道可靠,对大房的女子们十分忠诚爱护。
黄妈(一路嚷嚷着)好了,好了,新娘子到了,花轿到了。(对觉新笑嘻嘻地)
大少爷,这可该吃你喜酒了。快出去,快戴上花,接新人吧。(走近
要为觉新戴上)
觉新(不觉闪避着〕黄妈,我,我有点闷气。你,你先出去给我倒杯茶来。
黄妈(连忙〕也好。(立刻由偏门下)
觉慧(方才己跑到正门外望,现在忽然跑回来。急促而痛切地)大哥,大哥,你再想想
吧!这是你一生的事情啊!(急切)你,你,你就闯一下吧!我劝过你
四次了,我给你预备过!(匆促地望了一下)你,你现在决定走。还来得
及——
'由正中门跑进觉民和琴小姐。两个人也都是气愤愤的,觉民——大房的二子——比觉新小
两岁,态度稳重,天生一种乐观的性情,眉峰间总微微带着愉快的笑态。他同样对这个家
庭感到不满,但他并不深恶痛绝。他也不想随遇而安,却非待事到临头,唤不起他奋斗的
精神。力量来得缓,却持得住。不若觉慧明快,但比他厚重。他的相貌也丰满,宽前额,
圆下巴,健康的面色,戴一副眼镜,勤勤恳恳,一望而知是个勤勉的学生。他穿一件蓝布
长衫罩着的棉袍,下面是学生制服裤,旧皮鞋,手里拿着一件崭新的黑缎马褂。
'琴小姐,是姑奶奶张太太的女儿,较觉民小一岁,性情温和聪颖,有胆量,在亲戚中,她
是最先进学堂读书的女孩。生得端正清而,长圆脸,细秀的眉,大大的黑眼睛,鼻子不低
也不算高,不厚不薄的唇,嘴角稍稍向上弯,总是微笑的样子,特别显着和气,说话时露
出一排小而整齐的雪白的牙。皮肤微黑,前额不高,梳一条乌亮的辫子垂在背后。她穿着
月白闪光缎的上身,浅蓝绸裤沿着花过,举止落落大方,没有一丝矫揉造作的女儿态。
觉民(欣喜地)大哥,你在这儿!我们到处找你,你好一点了么?
琴小姐(踌躇地)大哥,新娘子已经在大门口啦,你,你还不去?
觉慧(认真地)琴表姐,你忘了跟我们一块儿在这屋里读书的人啦?
琴小姐(诚挚地)我,我怎么会忘记梅姐姐?(深切的同情,望着新)不过事情已经
延迟到现在,我,我简直看不出还有什么别的办法。
觉慧(固执地)有,有办法,有!只要有决心!(忽然)大哥,你不能再犹疑
了,(恳切地)这不是人家的事啊!
觉新(仿佛自语,长嘘一声)怎么样呢?觉慧(冲动地)走,走,现在还不太
晚,还来得及。你可以光到我的同学家里——
觉民(忍不住叫出)这是不可能的。觉慧,你这是——
觉慧什么叫不可能?世上没有不可能的事。只要你——(突然——)
沈氏(由正门探出身来)新郎官预备好了么?
琴小姐(连忙)好了,就好了。
王氏(也探出身)快出来吧,外面人等着呢!
觉民是啊,就出来。
[沈、王二氏立刻匆匆又走开。
觉慧怎么样,大哥?
觉新(立起)不,没有这种办法。
觉民觉慧,你那是纯粹小孩子的话,这件事只有慢慢——
觉慧(性急)慢慢,慢慢,现在事情都遇到头上,你还叫大哥———
(克明仓促由正中门上,后随袁成与苏福,衣服穿得十分整齐,袁成手中捧着一顶两边各
插一条金花的博士帽。
高克明明轩,你怎么还不出来?
觉新就来。
(外面老太爷的声音:克明啊!
高克明是,爹!
(克明立刻由正中门下。
觉民(不得已〕大哥,你去吧!
觉慧大哥,你不去!(更激烈地)大哥,你要大胆。大胆,大胆,永远的大胆!
觉新(苦笑)大胆,大胆?我要想到这个家呀,觉慧,我不能够随便一个人
大胆的。
(黄妈端看一杯茶由侧门上。
黄妈(叨叨地)岁岁平安!岁岁平安!好好一个茶碗偏偏叫四少爷碰碎了。
碰碎了。
高克明(探出头)明轩,你——
(高老太爷的声音:新儿呢?
觉新(高声应诺)是,爷爷!(向门口走)
(老太爷的声音:(庄重地)你出来!
觉新是,爷爷!
[袁式和苏福,跟随觉新出去。觉新无情打采地垂着头。
黄妈(放下茶杯)不要啦?(看见新出门)花?(拿起方桌上的大红绢花)大少爷!(下)
觉民(摇头)唉!
觉慧(望着)你看这像不像上法场?
(外面鼓乐嚣然,屋内悄悄的,鸣凤由侧门持一支大红绒双喜花走进。
鸣凤(涩涩地)三少爷,陈姨太说不插悔花插喜花。
觉慧(不语,呜凤停住)
觉民(望了半天、对觉慧)钱大姨妈来了。
觉慧(沉思〕知道。
琴小姐大哥前天在路上看见梅表姐。
觉慧嗯。
觉民我,我跟琴妹正想着一个无可奈何的办法。
觉慧哦。
鸣凤(犹疑地)三少爷,这——花?
宽慧(爆发)随他们爱插什么插什么!
呜凤(不知究竟,依然拿着红绒花喊)三少爷!(连忙跟出)
(觉民和琴小姐互相望了望。
(高克定——五老爷,高老太爷最幼的儿子——由正中门进,他一身是阔公子哥儿的习气,
自幼被母亲溺爱,昏天黑地,整年过着荒淫无耻的生活。身体好,脸上胖圆圆的,衣服也
穿得华丽,却远不若克安整洁。性情较克妄憨厚,在二人同做不止当的事情时,吃亏受害
的总是他。他一路呶呶着立在门口,后面随着四老爷,仿佛在劝着他,一路说:“走吧!
走吧!”
高克定真讨厌,真讨厌!真真讨厌!
觉民五爸!
高克定你们两个还在这儿干什么?
高克安觉民,你还不去招待客人?
琴小姐五舅!
高克定琴姑娘,你妈正找你呢!
(民、琴二人由正中门下。
高克定(烦厌地)好好儿的,我刚刚认识这个唱花旦的薛月秋,偏偏要我去陪
冯乐山这个老混蛋,真讨厌,真讨厌!
高克定(一面走,一面推他出去,去吧!去吧!克定,爹吩咐的,有什么法子!
(王氏由正中门上,后随克明。
王氏快去吧,爹叫你呢!
高克定真,真是——(一眼望见克明,没有说完。长叹一声)嗯。
(克定沮丧地由正中门下。
高克安婉儿!
'婉儿声:嚷!
'婉儿由偏门上。她是四房的丫头,年约十五六,相貌端正,性情十分忠厚温顺,进来就立
在门口,克明望望克安。
高克安(对王氏)新娘子大概还有一会儿才能拜堂,冯老太爷要看看洞房,你
们女眷先避一下。
王氏(机警地)走吧,婉儿!
(明咳嗽一声。
高克安你把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