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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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聊 更新:2021-02-19 10:15 字数:4911
满戴着珠翠首饰。她拿着一条粉红手帕,不住地扇,似乎忙了一天,现在才刚刚歇歇脚。
比起王氏来,她确实易于亲近,只是言淡举上过于阳躁,像一团暴火,令人不可向逛。
王氏(慢吞吞地)这会儿道喜的客人来的真不少!
沈氏(急忙忙找一个凳子坐下〕唉,四嫂,你也快找个凳儿坐坐吧。我腿都站麻
了!就是他们高家的规矩多,我嫁过来十二年啦,我一看见高家的长
辈子来,我还是头大!
王氏(一向不大接答这一类话,十分有分寸地)五弟妹,你不去照应照应女客们吃
饭去么?
沈氏(连连摆手)得了,得了,我先歇歇。忙了三天,跑上跑下的,我连这
新房都没有好好看过。(不知是忙的得意,还中怄气)大少爷接媳妇,我们
当婶婶的受罪,你说天下有这个道理不?
土氏(笑着)得了,等淑贞长大了,找个好姑爷,那一天您五太太不就欢天
喜地当个享福的外老太太么?
沈氏(两手一摆,高声大笑)啊呀,别造孽吧。我没这么大福气!
(忽然正经起来)这两天光淑贞那双脚就把我气死了。
王氏(像是开心,其实是打趣,她向来是暗地耻笑沈氏的愚蠢的)怎么啦?脚裹得怎么
样啦?
沈氏(十分气愤)哎,死不听话呀!我跟她好说歹说,她都不听。这两天刚。。
①隔壁戏一一口技的俗称。
裹得有点名堂,她半夜又愉偷地放了。
王氏(故意大惊、小怪)哎呀,那怎么好?不白费了精神?
沈氏(连声叹气)哎,哎,——嗯,气急了,我就拼命拿马鞭子抽!抽得青
一块,紫一块的,(咬着牙)“我看你还放,还放,还不肯裹!”
王氏其实孩子小,打狠了也不好。
沈氏(十分顾惜,又自认十分明白的样子)哎,四嫂,没法了,这是做娘的心哪。
“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我的肉,我怎么不疼!可是有甚么法子?
我一看见这新房,我就想起我过门坐洞房第一天晚上受的气!(犹有
余痛〕我,我一辈子忘不了!
王氏(悠悠然的神色)唉,过了许多年还记着这干什么?
沈氏(非常愤慨地)忘不了,忘不了!你想,你五弟,(忽然又是恨,又是幽默地
笑起来)我那新郎官哪!那个死东西!他就死也不肯进房。旁人好说歹
说,他就是不肯进房,大家都对着我面前笑,笑啊,笑啊,笑得我—。。
—
王氏(佯为不知,呆呆地)是怎么的啦?
沈氏(眨眨眼)四嫂,你真不知道,你还是装傻?
王氏(有点认真)五弟妹,我装什么?我真不知道。(笑着逗问)真的,为什么?
沈氏(白眼一翻)为什么?(把脚一伸)还不是为我这双半大不大的脚?(忽然)
不成,不成,非裹不可!(向外屋走)淑贞!淑贞!
王氏(看她神经)你干什么?
沈氏(不理,大声)淑贞!
(外面一个女孩儿的愉快响亮的声音:(拖长)嚷,妈!
沈氏(对王氏)叫淑贞烫脚!我跟这孩子说好的,放她三天假,算为着她大
房的大哥结婚。可今天是黄道吉日,今天夜晚,说甚么,我得给她再
裹,谁说也不成!
王氏五弟妹,女儿是你的,你放心,谁也不敢劝你的。
沈氏(说不出的烦恼)唉,你不知道哇,他们大房的人顶好管闲事啦,那天大
房的老三,觉慧那个小东西就当着我面,为着(着重)我的女儿裹脚,
就——(越想越气)唉,不说了,气死人,(大喊)淑贞!淑贞!
[外面女孩儿(又一声短而快地):嚷,妈。(随着应声立刻由止中门跳着跑着,一溜风
似地闯进一个女孩儿——淑贞,年约八九岁,圆圆脸,白里泛红的两颊,像熟透的苹果,
一双明亮活泼的小杏核眼,仿佛永远是笑着的,梳着两条乌黑的小辫子,随着她在背后跳
动不歇,像两只斗鸡尾巴上的毛。她穿着一套桃红小花的绸子袄裤。一双小小的天足穿着
红挑花鞋,几乎可以撩乱人的眼,野兔似地在地上不停地跑动。手里拿着一袋红纸包好的
喜果。
淑贞(高举着喜果,欢叫)妈!喜果!喜果!吃喜果!(一把塞到沈氏手里)
沈氏淑贞!
淑贞(回首,匆忙地)四伯娘,你也吃,大姑妈给我的。沈氏淑贞,你听着,。。
——
淑贞(兴高采烈,绝未听见,笑着,说着,找着)咦?咦?我的手绢呢?我放在这屋
里的手绢呢?(一边说,一边十分灵巧可喜地转了一个螺旋,四下里望,忽然欢叫起
来),阿,在这儿哪!(立刻从沈氏身旁飞跑到对面炕几前,一脚就登上了缎炕垫—
—)
王氏淑贞!
沈氏死鬼,你要摔着!
淑贞(回头一笑,跪在炕上,探着身子,从悬在喜屏右的葫芦形扁瓶里插着的松柏枝上取下来
一条小小的红手帕,笑着。骂着)坏三哥!坏三哥!这一定是三哥放的!(立
刻下来,没有停息)妈,我到前院跟三哥一块看戏去啦。(说完就跑)
沈氏别跑,淑贞!
(屋外又一个女孩的声音:(沉稳地)淑贞!你还不来?
[淑贞跑到了正中门口,正遇着高克安踱进,几乎撞着。
淑贞(对着克安赔了一个个心)四伯伯!
沈氏这孩子!(正当淑贞翻身又要走的时候,忽然追上一步,严厉地)淑贞,你别太高
兴!记着:你今天晚上——
淑贞(脸上忽然罩了一层恐怖,由不得低头望了望自己的脚,睁大了痛苦的眼,颤抖地恳求着)
妈!
沈氏你玩去吧!
[屋外快乐的喊声:淑大!淑贞!
淑贞(蓦地用力转过身,似乎不顾一地)嚷,我来了。(淑贞由正中门跑下。高克安望了
望,即转过拄来。一副不足轻重的削薄相,几根硬骨头支架着一身富丽的衣裳。他向来十
分讲究穿戴。今天遇着这样的盔典,一天就换了三套衣服。来炫耀自己为富有。知挑选衣服
的精晨。他现在穿一件灰湖绉面银大鼠脊子的皮袍,上面罩着一件细花、光彩夺目的黑绦
马衬。他的性情较王氏略微明快。不过许多地方这夫妻二人的态度颇为仿佛,都好在人背
后挑挑拨拔,自己暗中可以得些利益。他从前读了儿年书,结了婚就一直陪着夫人鬼混,
读不成书,做不了事,除了陆续添了几个子女外,再没有比这更值得提起的成绩。
高克安(对王氏,煞有介事的神气)啊,你怎么跟五弟妹躲在这儿聊闲天哪?忙死
人,外面一批一批的客人来道喜,你们偷偷在这儿亭起福来啦!
王氏(冷冷地)我们刚把冯家一大家人送出门。
沈氏(热哄哄地)是啊,冯家,少爷,小姐,儿媳妇,老太太,孙子,孙女
儿,他们一大家子都来了。还有周家,廖家,蔡家,咳,这新房就没
断过人。我们现在刚歇一会儿。
高克安(一顿抢白,哑口无言,连连摇首)得了,得了,出来吧!喜堂下面摆上几十
桌酒席,还没吃完,前面的戏都唱了半天,你们别尽叫三嫂忙上忙下
地招呼,你们——
王氏(推托)大嫂自己不也在应酬么?
沈氏对呀,又不是我们的儿子接媳妇,是他们大房,大哥,大嫂——
高克安(回头望望,对沈氏)五弟妹,你说话(笑着)可得当心点,这句话要叫二
哥听见了,一定又不高兴了。
沈氏(接得干脆)活该他不高兴!大房里人红,吃香,老爷子喜欢!他们三
房的人会巴结,臭已结,乱已结,我们五房的人不会!(愈想愈气)哼,
为着觉新结婚,恨不得连命都不要了!
高克安(没有办法,连声)好,好,好。(转身材王氏〕那么,你来吧。一会儿爹看
见我们四房不见人,又吹胡子瞪眼了。
王氏(慢条斯理)四老爷,不是我不去。你看哪!新房里空空的,没有人看
东西。
高克安那么李家今天派来看新房的喜娘呢?
沈氏吃饭去啦。
高克安别的下人呢?
王氏(缓悠悠地)谁知道?
高克安高忠!高忠。。 1苏福!苏福!
沈氏(对王氏挤挤眼)别喊了,方才我们都喊过了。
高克安张嫂,黄妈!
沈氏他们大房的事都忙不完——
高克安袁成!
王氏不会来理你的。
高克安混帐!混帐!上上下下几十个下人,不用都在眼面前,要用着他门,
就不知道这些混帐王八蛋都跑到哪儿去啦!
[远远不断传来喜气盈盈的鼓乐声,和下人们喝道引客人入喜堂的声音。
王氏我想有的跑到前面看戏去啦!
高克安还有呢?
沈氏还不是找年轻好看的丫头们开心去啦?
高克安(顿足)我玩他们一百六十代祖宗!一百六十代祖宗,我玩他们,——
王氏四老爷,你斯文点!五弟妹还在眼前呢。
高克安(支吾)啼,啼,这有什么?
沈氏(痛快)四嫂,没什么,你五弟在我面前还不是妈妈祖宗成天在嘴上溜。
[此时侧门外有人很庄重地咳嗽一声。大家回头。高克明“由侧门悠悠缓缓地走进,后面跟
着苏福,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仆。
(三老年克明,曾经在外县做过几任县官,在所谓宦场中算是经历过来的。性情狭隘,一点
也不豁达开展。自己井无思想可言,也没有清晰的头脑来辨引是非,任何观念先人为主,
占据了他的意识后。埂顽强地扶持着,不肯稍有变通。他通常总是故意做出三分老态,干
练自负。其实也不过是三十多岁的人,言淡中除了精明的阅历话之外,一大半是令人气沮
的牢骚,或者是个人头痛的引经据典“他十分明了自己在家庭中做长已榜样的地位,一一
尤其是在大哥久病,眼看着不能再起以亏——十分矜持,有时故做不苟言笑,是一种以于
弟对也的畏惧来估量自己在家庭中位置的起落的人。时而在弟弟辈面前略微发出一些长兄
的威严,聪明的善观眼色的子弟便故意在他面前做出一副诚惶诚恐的鬼相,引得他格外庄
严自得。这祥彼此都心满意足,大家在背后愈发笑他。今天他又故意穿了一件不十分新的
古铜色缎袍,外面罩着黑呢马褂。戴一副上边眼镜,鼻下微微有点琵须,瘦棱棱的指节上
只有一只金戒指,益发要衬托出他的朴牢作风的持家精神。
沈氏(望见克明进来)三哥!(抿着嘴笑)
王氏
高克安(同时)三哥!
高克明(奏来晓得沈氏疯疯癫癫的癖性,望了她一眼。便庄严地)明轩不在这儿?
高克安(恭谨地)不在这儿。
苏福小的倒是瞧见大少爷在新房旁边走来走去的,也。也许又一个人到梅
树林子里去了。
高克明(大不满)真是怪事。怪事!眼看就要接亲的人。还这么小孩子脾气!
(立刻匆匆走向正中门中。苏福随后)
沈氏(还未等克明走出,就忍不庄)哼,我看明轩哪——
高克明(回过头来,对克安)克安,你怎么还不到前面去照应一下,花轿就要到
了。(忽然对弟妇们)明轩这两天是怎么回事?
王氏不大清楚。
沈氏(口快)哼,反正是无精打禾,不大像个新郎官的样儿就是了。
高克明(不愿住下问,转对克安)克安,就来吧!两位弟妇似乎也——
王氏(情灵地)大嫂叫我们暂时看一看新房的。
[袁成由正门上。
袁成三老爷,冯老太爷已经到了。
高克明哦。
[克明由正中门下,二仆随下。
高克安(四面望望,低声)不是我好说丧气话,我看冯乐山替大房做的这个媒呀。
将来是不是件喜事很难说呢!
(二中门外一声清脆的女儿声音喊道:“陈姨太,您不用走远了;新房里就有!”随着走进
来鸣凤扣陈姨太。
(鸣凤是大房的婢女,年约十四五,绰约多姿,一脸娟秀的灵气,天生爱好,没有一丝组笨
的丫头相。传汽她的家世清白。祖上都是读过书的。舌来不知如何才流落到仆役这一群里。
她有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当地与人说话。或望着什么的时候,总显得那样聪慧而诚实,面色
白净异常,只是嘴角微微有一点向下弯,无论是笑或不笑的时候。都隐隐地潜藏着一丝引
人不容易看得日苦相。本性十分深厚。到了高家,更学得一种奴婢们必有的恭顺沉默,但
无意中。当她用不着再拘束自己的时候。就依然露出来少女的天真可喜的地方,那样纯挚、
答人对她不得存一点狎昵的念头。所以和她同地位的仆役们并不喜欢地。她穿一件个笨花
布薄棉袄,浅蓝夹裤,新花布鞋。黑软的头发梳成两根小辫,扎着红头绳儿。声音清亮,
也很甜。只是偶尔有一点气短。
鸣凤(手里拿着一个茶杯,对陈姨太)屋里就有凉开水。(立刻转身在右墙小条桌上端起
那瓷壶向怀里倒水)
陈姨太(连声)哪儿?哪儿?(一眼望见王氏等)你们妯娌们在这儿啦!
[陈姨太,过去是冯家的丫头,多年前,被冯乐山当做人情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