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节
作者:梦幻天书      更新:2021-02-19 10:02      字数:47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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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这位可敬的老师的个人生活中,我印象最深的是:他德行高洁而不虚伪,他心地仁慈而不优柔,他说话坦率,言行始终一致。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他追问他所帮助的那些人是不是做晚祷,是不是常常忏悔,是不是在指定的日子里守大斋,是不是守小斋;他也不强要他们答应他类似这样的条件,然而,要是不履行这些条件的话,他纵然饿死,也休想其他的信徒来帮助他的。
  “看到他这些行为,我深受鼓舞,因此,我不仅不在他面前表现一个刚刚皈依的人的那种装出来的热心,反而不向他隐瞒我的种种想法,而且,从来没有因此就受到过他的责难。我有时候对自己说:‘他之所以不过问我为什么这样不关心我所改宗的教派,是因为他发现我对我小时候所信奉的宗教也同样是毫不关心的,所以他认为我这种轻蔑的态度不是一个教派问题。’但是,当我偶尔听见他赞同同天主教教义相反的教理,当我看见他好象渺视它的一切形式的时候,我心里又是怎样想的呢?要是我曾经有那样一次看见过他对他表面上似乎是不大重视的仪式随随便便应付了事的话,我也许就认为他是一个虚伪的基督徒了;但是,由于我深深知道他即使无人在场的时候,他也象在公开场合那样克尽牧师的职责,所以我就不知道应该怎样判断这些矛盾的现象了。除有一个过失曾使他有失体面,而后来又不能彻底弥补以外,他的生活是可以作为我们的模范的,他的行为是无可指摘的,他的话是很诚恳和合乎情理的。由于我同他十分地亲密相处,因此我对他一天比一天地更加尊敬;他对人处处关怀的行为,赢得了我的心,从而使我急于要找一个机会知道他是根据什么原则才始终如一地过着这样奇异的一生的。
  “这个机会等了很久才到来。在吐露心怀以前,他先致力于使他在他的弟子的心灵中撒播的理智和善意的种子生发幼苗。在我身上最难克服的是一种愤世疾俗的骄傲心理,是对世界上的富人和幸运的人的一种痛恨,好象他们都是牺牲了我才发财走运的,好象他们的所谓幸福都是从我这里夺过去的。青年时期的狂妄的虚荣心碰到羞辱的钉子,因而使我更易于爆发愤怒的脾气;我的老师殚思竭虑地使我恢复了我的自尊心,然而这种自尊的心理反而使我骄傲起来,觉得世人比以前是更加邪恶,我不仅看不起他们,而且还恨他们。
  “他不直接打击我这种骄傲的心理,而只是防止它使我的心肠变成铁石;他不阻止我自己尊重自己,而只是使我不要因为自尊就看不起邻人。由于他常常揭开虚假的表面,给我指出在表面掩盖之下的真正的痛苦,因此使我对我的同伴的过失深为惋惜,使我对他们的苦楚表示怜悯,使我同情他们而不妒忌他们。由于他对他自己的弱点深有体会,因此对别人的弱点极为同情,认为世人都是他们自己的罪恶和别人的罪恶的牺牲者;他发现穷人在富人的桎梏之下呻吟,而富人又在偏见的桎梏之下呻吟。‘相信我,’他说道,‘我们的幻象不仅不能掩盖反而增加了我们的痛苦,因为它们使本来没有什么价值的东西变成了珍品,使我觉得缺少这样又缺少那样,但实际上,要是没有那些幻象,我们就不会觉得缺少什么东西了。心灵的宁静,在于把所有一切扰乱这种宁静的东西都不放在眼里。事事把生活放在第一位的人,是最不会享受生活的;而一个人如果汲汲于谋求幸福,他往往会落得极其不幸的。’
  “‘啊!’我沉痛地叫道,‘你把事情描写得多么黯淡呀!如果要屏弃一切的话,我们为什么要生到世界上来呢?如果把美好的生活也要看作粪土的话,谁能认为是过得幸福的呢?’‘我,’有一天,牧师以使我惊异的声调回答道。‘你也是幸福的!运气这样不好,又这样的贫穷,流落异乡,遭受迫害,你是多么幸福呀!你做了些什么事情才得到这种幸福的呢?我的孩子,’他接着又说道,‘我愿意告诉你。’
  “我于是明白,他听了我的表白之后,也想向我表白他的内心。‘我要披肝沥胆、坦坦白白地对你述说真情,’他拥抱我,告诉我说,‘你将要看到的,即使不是真实的我,至少也是我自己心目中的我。当你听完我整个的信仰自白的时候,当你详细了解我的心灵境界的时候,你就可以知道我为什么认为我自己是很幸福的,如果你也象我一样想法的话,你就会明白应当怎样做才能获得幸福。不过,这些话不是一时说得完的,要向你陈述我对人的命运和生命的真正价值是怎样看法的,需要一些时间,让我们找一个合适的时间和地方安安静静地谈一谈。’
  “我流露出急于要他告诉我的心情。于是,便约定我们至迟也不能迟过明天的早晨。那时候正当夏天,我们天亮就起身。他把我带到城外的一个小山上,山脚下波河的水蜿蜿蜒蜒地冲洗着肥沃的河岸,阿尔卑斯山的巨大的山脉远远地俯瞰着田园,旭日照耀着原野,在地上投下树木、丘陵和房屋的长长的阴影,用千万道光辉装点着这幅我们人类的眼睛所能看到的最美丽的画图。我们可以说,大自然之所以这样把它整个的灿烂景象展现在我们眼前,就为的是要我们以它作为我们的话题。我们在这里默默地观赏一会儿景色之后,这位心地平和的人就开始向我这样讲了。”
  爱弥儿(第五卷)第一节
  一个萨瓦省的牧师述
  我的孩子,别指望我给你讲什么渊博的学问或艰深的道理。我不是一个大哲学家,而且也不想做大哲学家。但是我多少有些常识,而且始终爱真理。我不想同你争论,更不打算说服你,我只向你把我心中的朴朴实实的思想陈述出来就行了。你一边听我谈话,一边也问问你自己的心,我要求于你的,就是这一点。如果我错了,我也错得很诚实,因此,只要不因为我错了就说我犯了罪,就可以了。如果你也诚实的话,即使是错了,也不会造成多大的危害。如果我的想法是对的,那是因为我们有共同的理性,我们同样有倾听理性呼声的愿望。你为什么不象我这样想呢?
  我生在一个贫苦的农家,我的出身注定我是要干庄稼活的;但是,人们认为,如果我去做牧师,以这门职业糊口的话,也许要好一点,因此就想了一个办法,使我能够去学牧师。当然,无论是我的父母或我自己都很少想到要以此去寻求美好、真实和有用的学问,我们所想到的只是一个人为了得到牧师的职位所需要的知识。别人要我学什么,我就学什么;别人要我说什么,我就说什么;我照人家的意思去做,于是我就做了牧师。但是,我不久就意识到,在答应我自己不做俗人的时候,我许下了我不能遵守的诺言。
  人们告诉我们说,良心是偏见的产物,然而我从经验中知道,良心始终是不顾一切人为的法则而顺从自然的秩序的。要想禁止我们做这样或做那样,完全是徒然的;只要我们所做的事是井然有序的自然所允许的,尤其是它所安排的,则我们就不会受到隐隐的良心的呵责。啊,我的好孩子,现在大自然还没有来启发你的官能,愿你长久地停留在这幸福的状态,因为在这种状态下,自然的呼声就是天真无邪的声音。你要记住,在它还没有教你以前,你提前去做,远比抗拒它的教导更违反它的意旨;因此,为了能够在屈服于邪恶的时候而不犯罪,就必须首先学会抵抗邪恶。
  从我的少年时候起,我就把婚姻看作是第一个最神圣的自然的制度。由于放弃了结婚的权利,所以我决心不亵渎婚姻的神圣;因为,不管我受了什么样的教育和读了什么样的书,我始终过着有规律的简单的生活,所以在我的心灵中还保持着原始的智慧的光辉:世俗的说法没有使它们遭受蒙蔽,我的贫穷的生活使我远远地离开了罪恶的诡辩的引诱。
  正因为有了这个决心,我才遭到了毁灭;我对婚姻的尊重暴露了我的过失,做了丑事便要受应得的惩罚:我被禁闭,又被革除了职务。我之所以遭遇这样的祸害,是因为我犹豫狐疑而不是因为我不能自制;根据人们对我可羞的事情提出的责难来看,我有理由相信,犯的过失愈大,反而愈能逃避惩罚。
  一点点这样的经验就可以使一个有头脑的人产生很多的思想。由于种种悲观的看法打破了我对正义、诚实和做人的种种义务的观念,因而我每天都要抛弃一些我已经接受的思想;我心中余留的思想已不足以形成一个完整的体系,所以我逐渐地对明显的原理也感到有些模糊,以至最后弄得我不知道应该怎样想法才好,落到了你现在的这种境地。所不同的是:我的怀疑是由于年岁愈益增长的结果,它是经过许多困难之后才产生的,因此也是最不容易打破的。
  我心性不定,抱着笛卡儿认为为了追求真理所必须抱有的那种怀疑。这种状态是不堪持久的,它使人痛苦不安,除非有罪恶的倾向和懒惰的心灵,是不愿意这样下去的。我的心尚未败坏到竟然乐于处在这种状态;一个人如果爱他自身更甚于爱他的财富的话,就能保持他运用思想的习惯。
  我在心中默默地沉思人类悲惨的命运,我看见它们漂浮在人的偏见的海洋上,没有舵,没有罗盘,随他们的暴风似的欲念东吹西打,而它们唯一的领航人又缺乏经验,既不识航线,甚至从什么地方来到什么地方去也不知道。我对自己说:“我爱真理,我追求它,可是我找不到它,请给我指出它在哪里,我要紧紧地跟随它,它为什么要躲躲闪闪地不让一个崇敬它的急切的心看见它呢?”
  虽然我常常遭遇巨大的痛苦,但我的生活从来没有象在这段混乱不安的时期中这样的闷闷不乐。在这段期间里,我对这也怀疑,对那也怀疑;经过长久的沉思默想之后,我所得到的不过是一些模模糊糊不能肯定的东西,对我的存在的原因和尽我的职责的方式的矛盾的看法。
  要怎样才能成为一个既要固执一说、又要诚实的怀疑论者呢?这我不明白。这样的哲学家,也许是从来没有过,如果有的话,也是人类当中最不幸的人。如果对我们应当知道的事物表示怀疑,对人的心灵是有强烈的戕害的。它不能长久地忍受这种戕害,它在不知不觉中要做出这样或那样的决定,它宁可受到欺骗,而不愿意对什么都不相信。
  使我倍加为难的是:我是由一个武断一切、不容许任何怀疑的教会养大的,因此,只要否定了一点,就会使我否定其余的一切东西,同时,由于我不能接受那样多荒谬的决断,所以连那些不荒谬的决断我也通通摈弃了。当人们要我完全相信的时候,反而使我什么都不相信,使我不知道怎样办才好。我请教许多哲学家,我阅读他们的著作,我研究他们的各种看法,我发现他们都是很骄傲、武断、自以为是的,即使在他们所谓的怀疑论中,他们也说他们无一不知,说他们不愿意追根究底,说他们要彼此嘲笑;最后这一点,所有的哲学家都是具有的,所以我觉得,这一点也就是他们唯一说得正确的地方。他们得意洋洋地攻击别人,然而他们却没有自卫的能力。如果衡量一下他们所说的道理,他们的道理都是有害于人的;如果问他们赞成哪一个人的说法,每一个人就说他赞成他自己;他们是为了争论才凑合在一起,所以听他们的那一套说法,是不可能解除我的疑惑的。
  我想,看法之所以如此的千差万别,人的智力不足是第一个原因,其次是由于骄傲的心理。我们没有衡量这个庞大的机器的尺度,我们无法计算它的功能;我们既不知道它最重要的法则,也不知道它最后的目的;我们不了解我们自己,我们不懂得我们的天性和我们的能动的本原;我们连人是一个简单的存在还是一个复合的存在也不晓得;我们周围都是一些奥妙莫测的神秘的东西,它们超过了我们所能感知的范围;我们以为我们具有认识它们的智力,然而我们所具有的只不过是想象力。每一个人在走过这想象的世界的时候,都要开辟一条他自认为是平坦的道路,然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那条道路是不是能达到目标。我们希望了解一切,寻个究竟。只有一件事情我们不愿意做,那就是:承认我们对无法了解的事情是十分的无知。我们宁可碰碰运气,宁可相信不真实的东西,也不愿意承认我们当中没有一个人能够理解真实的东西。在造物主让我们去争论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