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吧，人我都杀了。”
  眼见他要把我抱起来，我却转身离开他的怀抱。
  “我要你再帮我杀一个人！”
  “凰月！”他不满地怒视著我，伸手来拉我。
  “你说过的！”我甩掉他伸过来的手，往後倒退了一步，“你说过你可以为我做任何事情的！”
  凤临皱眉看著我：“你还想杀谁？”
  他看著我激动的神色，迟疑了一下才开口：“……凌蓝生？”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耳边风声呼啸──急速地，有人踏雪而来。
  我转头，正看到两道几乎一起到达的身影。
  他们在雪原上急弛而来，衣袖上却不沾一点絮雪，那白衣人堪堪比蓝色的虚影早到一步，他一抓向我的腰间──
  我被他的力道猛地带离地面！
  身体被带著连转了几圈，眼前白衣招展，宛如翩翩展开鹤羽！落地时，我闻到了熟悉的淡淡檀香。
  “决绯……”
  他的声音喘地很厉害，连抱著我的手臂都在抖，我被他按在胸口，什麽都看不到。
  “凌决雪！放开他！”凤临爆怒的声音从远处传来，他似乎惊讶於自己竟然没能拦得住他。
  只有我知道凌决雪当时出手有多快！那几乎不可思议的速度，我不知道他是怎麽施展出来的，等我回神时已经被他带离地面了！
  然而，靠在他怀里我才发现，他的心跳地有多快。那颤抖的双臂似乎昭示了主人的恐惧──那是出尽全力的一抓，用尽了他所有的希望与绝望。
  “没事吗？啊？决绯……”他捧起我的脸，额头紧靠著我，“你不见了，不见了……那笛子……我以为……我，我……”
  他语无伦次地哽咽。
  “你吓死我了！”
  第三十八章
  “决绯！”
  “公子别再拖了！”
  我冷冷地看著凌绝雪焦急却无可奈何的脸。
  “大哥，我不会走的……你走吧。”
  心中最後一点温柔，我留给他。
  别再管我了，我不值得的，大哥。
  你走吧。
  这副身子已经烂到底了，连我自己都觉得恶心。为了这个人，我算尽机关甚至出卖自己的感情，但最後却还是输了！
  不远处那些零星的火焰已连接成片，炽盛的火光让我明白今日不可逆转的情势！他是有备而来的──这次他是真的想杀我了！意识到这个念头的瞬间，我感到一阵轻松，长久以来的痛苦似乎要了结了。我从来不明白他为什麽非要对我这样咄咄相逼，可如今答案对於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多年的绸缪划策，多年的隐忍含辱，我跌跌撞撞地走了那麽久，放弃了那麽多东西，却发现在他面前我永远是如此渺小可怜，如此可悲可笑，如此窝囊与愚蠢！
  他轻易就可以把我扔进千翡楼，从堂堂栖凤楼的三公子变成一个人人不齿的男妻！那些我千辛万苦挣回来的风光与骄傲，他就这样轻易地打碎成泥！当我的羞耻暴露在所有人前的时候，我突然失去继续抗挣的勇气……一个能在任何男人身下辗转承欢的贱人，他能获得谁的尊重？
  既然我得不到我想要的，那麽大家都去死吧！即使我斗不过他，今天我也要和老天拼一拼！
  “我要结束这一切了。”
  我开心地笑著，转身面对凤临。
  “杀了凌蓝生，我怎麽样都随便你！”
  凤临凝视著我，我轻轻地笑，一步一步地靠近他的身边。
  “我做你的妻子，我会忘记所有的一切，只要你帮我做完这件事，我跟你去任何地方！”
  每吐出一个字，我都觉得自己的心麻木一分，没所谓了，我已经厌倦了永无止境的挣扎与反复。
  身後夜照急切的声音已经变了调子：“公子你都听到了！别管他了！别管他了！快走啊！”
  然而那人没有回应，从刚才开始他就一直没出过声，我自然知道自己的话有多伤他的心。我总是这样的。可这是我最後一次任性了。我狠下心肠不去看他。
  你走吧！你走吧！
  我的心在不断地撕喊。如果你不走，我，我……
  “不要……”夜风将那声轻咛吹去的尾音。
  忽然，有人狠狠地把我扯回去，他的呼吸吹在我的耳侧。
  “不要这样对我……决绯……”他唤著我的名字，从後面死死地勒住我的腰。
  “别放弃，我们……我们不是约好了。你告诉过我的，无论如何也不可以丢下你……我记得的，决绯，我记得的。”
  “公子你……”
  凌决雪轻轻吻上我的脸侧：
  “我哪里都不去，他在哪里我就在哪里。”
  “放手……”
  我颤抖地低吟。
  “我不放手，我已经把你弄丢过一次，这一次我不会再错。”他温柔地在我耳边呢喃，“没什麽好害怕的……我们在一起，决绯，有我陪著你，你什麽都不要想。”
  他仿佛哄孩子似的紧抱著我，丝毫也不肯放松。
  “有什麽事我都替你担了去，你不要想，什麽都别想。”
  感觉到某种灼热流过我的面颊，我紧紧地闭上眼。
  “笨蛋……”我哭著骂他。
  你也疯了吗？
  “你难道不知道……”陪我留下来会面对什麽？
  明明有著那麽光明的未来，那麽尊贵的身份，你要舍弃这一切吗？
  “我知道，我知道的，决绯。”
  他抬头面对著凌蓝生。
  “你们都不要再逼决绯了。如果他真的做错了什麽，就惩罚我们吧。”他拥著我的肩膀，把头靠过来，“我陪他一起承担。”
  我们依偎在一起，四周的人全看著我们。我看到夜照眼里闪烁的痛苦，看到凤临脸上扭曲的嫉妒，也看到不远处一个个执著明火的人影。他们如萤火般聚集起来，那炙烈的火焰宛如在顷刻之间就可吞噬我们……我听到耳边缓慢的呼吸声，他的气息环绕著我，体温是那麽暖，那麽暖……我知道我再也挣不脱那双紧抱的臂膀了……
  “大哥……”
  我说不下去了。
  喉咙哽地难受。
  我怕我再开口，那些压抑的哭声就会忍不住流泻。
  在这一刻我忽然迷惑於命运的无常，它给了我那麽多的苦难折磨，却──也把这个人，送到了我的身边。我甚至从来没有期待过我们的将来，那源於欺骗，孕育於仇恨的情感，如何能让人心怀感激？血缘的禁忌，同为男子的悲哀，那麽多无法跨越的障碍……
  可是──望著那张温雅的面容，我忽然什麽都无法想了──已经是最後了……也许只有在这一刻，我们才能抛去了那些野心和权谋，才能真心相待。即使两人是如此的不同，但在面对生死的这一刻，我们站在了一起。
  汹涌的人潮终於围拢过来，我看著一张张熟悉的脸，不约而同的，他们脸上显现出怪异的色彩。
  几个雪衣卫护卫在我们身边，就这几个人却阻这队人马这麽久了，也实在难得了。
  凌决雪静静地看著对面的人群，手臂更紧地环上我的身体，他的胸膛贴著我的後背，把我整个人禁锢在他怀里。
  “决雪……你们真的……”
  出声的人是洛阳方家的长子方榭冬，他平日与凌决雪私交甚好，此刻看了我们的情状也不禁变了脸色。
  我知道凌决雪是怕我冲动行事，但这样的动作在他人看来不异於是一种公然的宣告。看著对面一张张精彩万分的脸，我发觉自己居然是很开心的──这个人，他爱的是我呀。
  “凌公子你做什麽，快放开他呀！”
  一个女子蓦地哭出了声来，我有些怜悯地望著他哭湿的粉颊，很快的，她就被身旁的长辈拖了下去。我看到凌蓝生慢慢地走到了最前面。
  绯雪Ⅱ39
  “决雪，你怎麽也和他一起傻。”
  凌蓝生慢慢地开口了。
  他的声音本就低沈，如今和那著叹息的调子倒有几分几温和的味道了。他站的位子比所有人都靠前，身後的火光让他整张脸都笼罩在了阴影之下。我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知道他正盯著凌决雪瞧。
  “你一向是最懂事的，历来行事都极有分寸，从来不用我操心。我从没想到你会做出这样的糊涂事。”
  他抬了下头，火光正照在那双漆黑的眼瞳里：“现在回头还来得及，你跟我回去。”
  我怔怔地看著他伸出的手。
  为什麽？
  都到了这个时候，你还要给他机会吗？
  那我呢？
  明明我也是你的儿子，为什麽你从来就不肯分一点……
  “何必。”抱著我的人轻道，他在摇头。
  我转头看他。
  凌决雪的脸上的表情很淡，那是他一贯的神色，但似乎又微有些不同。
  他垂头看了我一眼复又抬头：
  “何必。”
  他望著凌蓝生，又重复地说著，像是在答，也像是在问。
  “我没办法放开他的，从一开始你就知道。”
  “你早知道的。”
  我听出他的声音里的厌倦。
  听到他的回答，对面的一直沈默的人群似乎有些骚动了，凌决雪看著他们：
  “你们都听到了。喜欢这个人，和他在一起，都是我自己选的路，没有人逼我也没有人诱惑我。如果你们非要指责谁的话就冲我来，是我先强迫他的──”
  “决雪！”方榭冬厉声地制止他继续再说下去，他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著凌决雪，“你在说什麽！你在说什麽你知不知道！”
  “榭冬，如果你还当我是朋友，今天的事你就别插手。”　凌决雪只垂眼低语，那浓重的眼睫一抬，已是一片肃然之色。
  “虽然我算不得什麽正人君子，但说出的话总是能做到的。我说了不会放手就决不放手──你们都听到了。”
  “决雪，为什麽？你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方榭冬的低语被众人嘈杂的议论淹没，我看到众人脸上的转变，从疑惑到不信直至最後的鄙夷。他们看著凌决雪的眼神变了，那些嘲弄与不齿让我心头的怒火陡地窜升，见不得别人看轻他，我张了张口想说什麽，身後的人却凑到我耳边。
  “别开口。你什麽都不要说。”
  我猛地转头：“你说替我承担就是打算这样做？我不需要你这样──”
  我还没来得及讲完，一个男声忽然道：“凌决雪没想到你也自甘堕落。”
  男人的声音算不得拔尖，却让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看到一个身披玄色斗篷的年轻男子站了出来。那斗篷锈功精细，一只用银线绣成的飞鹰盘踞在他肩头。那是云天堡冷家的族徽。
  “凌伯父，你看，令公子已经表明了态度。想来他是不会回头的了。这等伤风败俗的丑事发生在寻常家已是了得，更何况他们的身份特殊，江湖上多少双眼睛在看著的。”他顿了顿，朝凌蓝生看去：
  “看今天的情势，已经不是你们栖凤楼的家事了，而是关乎所有江湖人的素节。希望凌楼主莫要再偏袒。”
  “冷岩！”我冷笑著叫出男人的名字，“你不要说那麽好听，旁人不知道我还不晓得你的心思。你一直嫉妒大哥比你出色，今天算给你抓到机会了？你就这麽迫不及待地落井下石了！别忘了当初你新婚妻子被血魔掳走是谁救她回来的！忘恩负义的小人！”
  身为云天堡的少主，冷岩自十四岁就开始行迹於江湖，在几个後辈中他算是成名最早也是成就最高的一个。但凌决雪十八岁那年一战成名，至此之後，江湖後起之秀中便无人能望其项背。凌决雪待人温和仁厚且行事低调，相比之下，冷岩就显得过於锐利，加之性格阴冷，言行中总带著一股子世家子弟的傲慢之气，因此声望便一直屈居於凌决雪之下。我料今日的情势会弄地如此不可收拾，这冷岩恐怕也出力不少！那样高傲的性子被人压了这麽久，怎麽不心怀怨恨！
  我见冷岩慢慢转过脸来，白皙的面容上一双冷目看地人心头一凉。
  “你有什麽资格跟我说话。”他的声音里有著浓浓讥诮。
  “我没资格？”我不怒反笑，“那谁有资格？你们吗？”不顾身後人的阻拦，我指著那一张张熟悉的脸孔。
  “你！还有你……”我看著他们闪烁的目光，冷笑。
  “表面上都是一副正气凛然的样子，暗地里干的龌龊事比谁都多！我凌决绯是不干净，但你们又高贵到哪儿去？资格？你们哪一个有资格来指责我们！今天你们这麽多人气势汹汹地前来问罪，当真是痛惜我们？哼，说到底谁也不比谁高贵多少！”
  江湖逍遥，终究也逃不掉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