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决雪飞身一把拽回夜照，一阵风雪猛地袭来，半空的气流突然暴开，巨大的冲劲把我重重地甩开一丈。
  “决绯！”凌决雪的声音隐约传来，漫天的风雪变幻，一下子遮蔽我的视线。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
  片刻之前，天光还耀，一行人赶了一早上的路刚行至药王谷的谷口，眼见就要到达目的地，正待传声拜见，却不料陡然生变！原本灿烂的阳光突然黯淡，天幕沈得像是要压下来。
  “糟了，有人起阵！怎麽……”只听见沈冬笙一声惊呼，还来不及说完，眼前的景物已经骤变。
  风雪狂起，强劲的朔风鼓荡，卷起一天一地的白。
  “是转魂阵！大家……凝神……幻觉……”沈冬笙原本清晰的声音在风雪里渐渐远去，只零星地听见一点残余。
  雪暴突起，几个人一下子就被冲散了。
  人趴在雪地里，刚挣扎著想站起来，就听见凌决雪的呼声。然後就看见刚才那一幕。
  只见半空细碎的雪凝然聚成风眼，那里已经卷成一个巨大的旋涡。
  有一个人正往那里走！
  “夜照！回来！”
  凌决雪飞身一把拽回夜照，风雪里他的衣带翻飞，纯白的衣衫像是要混入这一色的雪天里。夜照被凌决雪一下子压在地上，一刹那，那旋涡的中心已然崩溃！
  细碎的雪合成雪瀑，一起倾泻而下，带著不可抵挡的力量，向所有人扑来！
  铺天盖地。
  天地俱入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恍惚眼前一点幽幽的荧光亮起。一点一点，如磷火，慢慢连成一片。
  我感觉到身旁有很多人，可是我看不见他们的脸，只听见他们在尖嚷著什麽。越来越嘈杂的声音，让我的头剧烈地痛起来。
  “闭嘴！”我蓦然尖叫。
  一刹那，所有的声音都静下来，我睁眼──
  无数的火把连绵四周，山坡下，明火执仗的人潮聚拢过来，一个人提著剑站在我面前，他拉住我的手。
  “害怕吗，决绯？”那人没有回头，火光照出他温润如玉的侧脸，他耳语似的问。
  我懵然，却下意识地摇头。
  他回头，看我，微笑。温柔地，如沐春风的笑颜。
  “走吧，我们一起走。”
  火光，剑光，无数的画面闪过，飞快地，我只捕捉到一点残像。
  “我和他之间，只能选一个……”
  有什麽人在说话。我看不清，是谁？
  “你选谁……”
  选什麽？
  “选谁？”
  那声音一遍遍地问。决绝的，豁出一切的声音。
  心突然剧烈地痛起来，眼前的一切扭曲了，一片白色之後，红色、黑色、浸染开来，蓦然间又幻化为七彩。像雪的火焰，急速地燃烧！席卷著，最终消散熄灭。绝望的窒息揪住我的心脏，我觉得自己大概快要死了……
  “决绯！”
  一记清脆地巴掌打在我脸上，我突然清醒。
  睁开眼，凌决雪焦急的面容出现在我眼前。
  他的长发被风吹地飞扬，黑色的发衬著雪色的袍子鲜明无比。
  看见我醒了，他松了口气。
  “左三、进七、右四、进六、到生门勿进；进十；出死门。”
  沈冬笙的喊声传来，绵绵不绝。我看见萧何的掌贴在他的後背，助他出声。怀里却还抱著楚仪。
  “快！阵法随时会变！”
  凌决雪拉著我便跑，冷风刀割似的扑在面上。几个人都朝一个方向急速聚拢。中心的气流又开始凝聚，是比上一次更为庞大的力量！
  生死一刻，众人的身法都使到极至。
  眼见就要出阵，身後却突然传来什麽人跌倒的声音。
  凌决雪回头。
  “别去！”我死死地扯住他。
  却只人影一晃，手中就空了。
  他飞掠过去──
  来不及的！
  我想都没想地冲过去，却有一个人撞进我怀里。我眼一花，只见一个人已飞身丈外，他出手虽比凌决雪晚，动作却比他更快，如惊雷闪电，以不可思议的速度！
  萧何！
  他把沈冬笙抱在怀里──
  啪地一声微响，气流爆裂，他们的身影瞬即就被吞噬。
  我喊著他的名字，声音却被淹没。
  轰隆！
  正当众人绝望之际，出乎意料地，风雪中心凭空窜起一道白色的冰雪屏障与气流正面相击。
  一切骤然静止，下一刻，碎雪纷纷扬扬地洒落，以极温柔的姿态落下。
  风雪的中心，三人的身影显露出来，毫发无伤。一刹那的放松，我差点跪坐在地上。
  三个人都朝著一个方向注视。
  一个人影在碎雪中慢慢显现。
  雪发，雪颜。
  冰丝一样纯白的发在气流中荡漾，雪花徘徊在他发间。完全是雪似的一个人，一色白衫，连他的眉，他的睫居然也是白的。
  风雪从他身边渐渐退去，天地恢复了明媚。那一刹那宛如春回人间！
  阵开了！
  阵法一除，我们立刻朝凌决雪他们三个奔去。
  把凌决雪从上到下地仔细检视一遍，我紧缩的心脏才缓和下来。
  “我没事。”他低头看我，安抚性地握我的手。
  一旦确定这人没事，心里的火气就上来了，狠狠地瞪他一眼，我冷哼。
  “啪！”身後忽地一声脆响，所有人都朝向那处。
  “师傅……”只见沈冬笙靠在萧何怀里，手捂著右颊，一脸怯意地低唤。
  我心中立即了然，看向那个如神灵般突然出现的人。果然，能解得了这阵法的自然只有药王谷的药王沈飞！了。
  忽然有些明白白灵山上的雪神传闻为何而来，任何人在第一眼见到他的时候都会以为自己遇上了冰雪之神！即使我清楚明白刚才的景象不过是转魂阵中的幻觉，但单凭那迥异与常人的外表，也让我在那一刻产生了不切实际的幻想。
  那雪神似的人冷冷地看著沈冬笙，冰晶一般清冷的声音响起。
  “笙儿，你的胆子是越来越大了……”
  未等沈飞！讲完，沈冬笙已经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师傅，对不起。我……”他的声音有些急促，抬头看著沈飞！又看看萧何，眼睛里满是恳求。
  沈飞！看著自己的徒弟，冷然神色未变，眼里却有一丝微动，似怒似悲。
  “是我逼他带我来的。”萧何突然出声，却是走到我面前把我怀里的人接过去，方才他为了救沈冬笙把楚仪扔给了我。
  “请你救这个人。”
  看著萧何认真的表情，众人刹那都禁声不语。这个人等了近二十年，只是为了能对沈飞！说这一句话，没有人忍心在这时候插嘴。只是──我望向沈飞！。
  “他已经死了。”
  沈飞！看著萧何，脸上是近乎冷酷的表情。
  “他没有，我不相信你看不出来。”萧何神色未变，只低头看著怀中的人，“当初欧阳青青解不了他的毒，只能在他身上下了冰魄，好让他能够保持假死状态直到能研制出解药的那天。”
  我心下一惊，中毒？楚仪怎麽会中毒？当年他们不是比武落崖吗？
  “他已经死了。”沈飞！却还是回了那句，一个字都没多说。
  萧何抬眼看著沈飞！，漆黑的眼珠里有什麽阴沈的东西在翻滚，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发凉。
  我暗自叫糟。这两人可千万别动手，现在两边都得罪不得。
  “师傅……”
  一声低求。沈飞！皱眉，接著有些不耐烦地开口：“萧何，你第一次来药王谷，我就已经告诉过你这人没救了。我师姐都解不了的毒，天下无人可解。”
  “我不信，你只是怨恨我杀了欧阳青青！”萧何的声音透著莫名的执著，他冷冷地盯著沈飞！，“我杀了你最爱的人所以你不肯救他！”
  沈飞！脸色终於变了，只听唰地一声，一道白绫猛地从他袖口飞出，直冲萧何袭去！
  “师傅！”
  我这次学乖了，一见某人身形一动，我直接扑在他身上：“有沈冬笙在，没事。”
  他迟疑了下，终於松劲。
  我拉他退於一边。
  凭刚才萧何肯为了救沈冬笙而放下楚仪，我就知道萧何很在乎那个小子。而沈飞！明显也对这个徒弟颇为疼爱，虽然打了他一巴掌，可每次见到沈冬笙恳求总是不自觉地退让三分。所以我相信只要沈冬笙在，这两个人不会真的出尽全力。
  那白绫劲力非常，只听破空之声震耳。萧何抱著楚仪，只用右手抵挡，一掌迎去，那白绫却变了势头，直接卷上萧何的手腕！
  然而，只一瞬间，啪啪几声爆响，卷在萧何手上的白绫一路寸断！
  沈飞！一扬眉，袖子一抖，那白绫居然又暴涨，回旋成圈地朝萧何卷去。
  “不要！”一个人影窜出，挡在萧何身前。
  “笙儿！”沈飞！连忙撤手，白绫却已递到那人胸口。
  我只觉得眼前一花，回神时沈冬笙已经被萧何扔在地上。
  “你不要命了！”
  萧何唇边一缕血丝，显是刚才所伤，苍白的皮肤衬得那血异常地豔，像一朵绽开的罂粟花。
  沈冬笙愣愣地盯著他，眼里忽然落下泪来。他翻身跪在地上，额头触地。
  “师傅，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吧……”
  第二十七章
  “师傅，你救救他……你救救他吧……”
  雪地里跪伏的少年殷殷哀求，那含混的哽咽含在喉咙里，让人听了只觉得心里一阵难受。
  萧何和沈飞！都沈默了。
  “沈谷主，你试一试吧。”身边的人突然出声，凌决雪对上沈飞！转过来的视线开口：“无论成功与否总要试一次，否则，谁也没办法死心……”
  “请你试一试吧。”
  垂头看著地上的人儿，沈飞！纯白的眼睫微微扇了下。注意到他身侧的手一个翻转，白绫便唰地收回，他转身背对我们。
  “跟我进来。”
  地上的人身子一震，沈冬笙抬头望著那人的背影破涕为笑，他一边用袖子抹著自己的眼睛，一边胡乱地感激：“谢谢……谢谢，师傅！”
  一只手把他从雪地里拉起来，沈冬笙回首，朝那人一笑。那笑容真挚纯真，我看地分外明了。
  怪不得那日他会有这样的反映──假装吻我，假装对凌决雪挑衅，只是不想让那个人知道，因为太明白会有什麽结局──
  沈冬笙啊沈冬笙，什麽人不好选你偏偏喜欢上他。
  第一次到药王谷，心里不免有些好奇。可惜从谷道进来便一直是迷雾重重，明明是大白天的，却什麽都瞧不清楚，只隐约听见潺潺的水声在耳侧轻绕。
  正奇怪这里的溪水怎麽没有冻结，忽见前方一点微光闪动，且行且近……一盏摇曳的行灯渐渐清晰，白的底，红色的藤草花纹。
  灯光照出一片粉墙黛瓦，一个青衣小童挑灯站在门口。
  “师傅。”
  那小童的声音清脆婉转，十分动听。
  沈飞！轻点了下头，只推门进去。我偷偷打量那童子，却吃了一惊。那张脸上皱纹层叠，如五旬老妪。明明声音悦如稚童，怎麽却这般容颜，实在诡异地很。
  “去理几间空房出来，有人要住。”
  冷淡地吩咐了句，那小童立刻得命离开。
  进屋便是一个方寸小院，大堂的廊檐上挂了一路的红灯笼，瓦片上融化的雪水结成冰棱参差不齐地垂落。积雪拥在廊前的台阶上，像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绒毯。
  空气里有著沈郁的药香，整个宅子都透著一股死气。
  我不由疑惑，为什麽一路上人都不见几个？药王谷难不成就那麽点人？
  听到耳边萧何的气息有些不稳，我担忧地望去。他沈屙在身，刚才又受了伤，此刻脸色白地吓人。
  “笙儿，你先带萧何下去。”沈飞！并未转头，“去丹房去点取点明芝给他服下。”
  “谢师傅。”沈冬笙眼睛一亮，也不管萧何不满的神色，立刻硬拽著他走了。
  在大堂的椅子上坐下，沈飞！瞧了眼凌决雪。
  “说吧，找我什麽事。”
  语气竟是十分熟捻。
  “沈谷主……”
  “别叫谷主了，我听了烦，”修长的雪眉皱起，沈飞！不耐烦地道，“早叫你叫我飞！就行了。”
  我不由暗暗吃惊，原来凌决雪和沈飞！的交情如此之好，这个性格孤僻的沈飞！居然肯让大哥直呼其姓名。
  凌决雪淡笑了下：“飞！，这是我弟弟决绯。他身上中了天罗散，你能解吗？”
  “天罗散？”沈飞！扫了我一眼，起身走到我面前，“手伸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