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节
作者:
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2-19 09:05 字数:468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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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回 长笛听飞声 江渚月明 同倾旨酒 前宵穿秘甬 山中雷雨 再遇高人
前文黑摩勒师徒沿江而行,刚绕过崖角,便见前面一片礁石伸出江心约五六丈,柳阴之下坐着一个须发如银的白衣老人,船家胡明正在跪拜求告。江面上有一小舟凌波飞渡,其急如箭,正朝老人驶来。老人一手持着钓竿,垂向水上,面向胡老,大有怒容。黑摩勒原有识见,一见老人神情器度,便知不是寻常,同时又想起连日所遇老少诸人的警告,方觉来得不是时候。稍为一停,胡老忽由老人身前起立,迎面跑来,忙各停步相待。
这时天近黄昏,一轮红日已落向水天相涵之处,随同万顷江波不住起伏,映得西方天色火也似红,水面上闪动起亿万金鳞。沿江人家舟船,炊烟四起。正东方一大盘白月似刚离波而起,明辉未吐,白如银玉,与西坠残阳遥遥相对。长江落日,的是奇观,二人原意假作观看江景,等胡老过时招呼,再与相见,正自指顾赞美,胡老已自赶近,人还未到,便先喊道:“我不怕了!二位恩人快请过去,老大公在那边呢。”二人先听胡明有人飞叉警告之言,颇代担心,这时见他面有喜容,分明老人已允相见,心中为之一宽,还想再问几句,胡老已连声催走,二人只得前行,回顾胡老并未跟来,以为事情总有几分希望,忙同赶去。
到了前面一看,那青笠老人一张红脸,大耳垂轮,巨眼白眉,银髯飘胸,白发如雪;左手握着一对三寸大的铁桃,钓竿已然放向一旁,不在手上,神态端重,看去自然有威,使人不敢轻视。二人事前早已商好,一同躬身为礼,方喊了一声“老太公”。
老人忽把面色一沉道:“你就是黑摩勒么?你的来意我已尽知。伊家两小畜生虽是我的记名弟子,我也决不袒护。那口宝剑虽你所有,并非由你手中夺来。你自年幼无知,狂妄轻敌,将它失去。向他们讨还,答应你是人情,不答应是本份,本来无干。他偏做贼心虚,平空捏造许多鬼话,欺骗尊长,却不知他父亲罪恶如山,杀人如麻,无论何人所杀,均是咎有应得,何况此事原委早已得知,只没说出罢了。何况你虽在场,并未与他交手,如何说是杀父之仇?似此行为已难容恕。只为当初收他二人时,看出心性不是纯善,经他母亲严翠娥再四哭求,他弟兄又跪哭了两日一夜,其意甚诚;后来方始发现是为伊商宠妾灭妻,心中怀恨,母子三人合谋苦练,想要刺杀乃父宠妾。经我告诫,方始中止。我不肯正式收徒,只算记名弟子,便由于此。他和我说鬼话时,本想处罚,因其为人机警,只管心术不佳,平日行事谨细,不无微劳,欲令自悟,未置可否。谁知他二人利令智昏,一心想得那剑,看出我神色不善,怕我迫令还与原主,匆匆辞出,隐伏一旁,并与我友人不肖子弟勾结,欲用阴谋,使你犯我禁忌。胡老是个忠厚人,我两次周济,他均知道,虽非师执,也是我的熟人,竟敢乘我有事,巧使外人飞叉警告,迫令离此。似此横恶阴险,已连犯我门中重条,我自难于容恕。不过你既知道寻我,当必知我来历,到时见我不在,或是向人打听或是等候,终能见到;就说不知底细,上了小畜生的当,立往我家,初次上门,也应以礼求见,如何不声不响,窥人阴私,发现我在上祭,桌有人头,方始退去。彼时我原知道窗外有人窥探,因我每年今日,必杀一两个仇人上祭,跪祝先灵,须等事完才行走出,料你还要寻来,也逃不脱,当时未理。照例我那神堂一关,除却一二多年相随的门人外,无论是谁也不许人门一步,犯者必死。便伊家两小畜生随我多年,也无一人敢于犯我禁条。你竟这样大胆妄为,目中无人,就此放过,情理难容。本不容你活命,姑念受人之愚而来,本意未必如此,权且从宽处罚。你那宝剑,小畜生得自盗党手内,本来无须还你,只为你今此来由剑而起,小畜生如以实言相告,不向我闹鬼,还否由他,我自不问。既然犯我家规,越是用尽心机想得此剑,越不能遂他的心愿。再者,前古奇珍,神物利器,配不配为你所有,尚自难定,何况这类好恶小人得去,只多造孽。如今给你两条路走:一是跪下认罪,由我命人打你三百藤鞭,至多明晚,必将两小畜生喊来,他既有本事杀人夺剑,见财起意,便不怕人夺回,当我的面,由你与他分个高下强存弱亡,死活认命,我决不管。事定,我再行我家法。还有一条,你敢到我室中窥探,定必自信。我来时已将昔年十三套埋伏布置停当,你可由我神堂下面地室入内,将通往山洞的十三道埋伏打通,只要走完出口,不受微伤,那里有我放的一件铜令符和一纸条。你照所开途向地名,去寻小畜生要剑,手到取来。如敢违抗,只将铜符连击,自有人来代你将他擒回。你如失陷受伤,必比三百藤鞭要重得多,也许残废都在意中。我自然也放你走,由你自去寻人取剑,与我无关。你意如何?”
黑摩勒如是以前,听了这一套话早已发作。一则近来连经高人指教,长了阅历;又见对方那等势派,情知不是易与,一个应付不好,便有身败名裂之忧,尤其那剑关系大大,就此失去,不但多年心志付于流水,有何面目去见各位师长?没奈何,勉强把气忍住,表面静听,暗中却打主意,把话想好,虽然越听越难,面上丝毫不露,听完才笑嘻嘻说道:“你老人家这大年纪,本领虽未领教,照你所说,定必不小。自来不知者不怪罪,事情真假也要清楚,何苦和我们一般见识?能够高抬贵手,宽洪大量,成全一个后辈,固是求之不得;如其真要疑我狂妄无知,有心冒犯,在我未知来历、你老人家未说真实姓名以前,我虽想伏低认罪,但一想到先恩师和现在两位师长的身上,也不愿为了一口宝剑,过于丢他们的人。这样又受打又受罚,未免承当不起。”
刚说至此,遥望江上起了笛声,方才所见小舟,已在暮色苍茫中横江飞驶而来,到了礁旁,相隔还有两三丈,小船来势比箭还快,眼看将到,船头倏地一横,笛声忽止。前见少年渔人轻轻一跃,便到了岸上,朝老人身后一立。再看小船,已似水蛇一般,由一小童打桨,往侧面芦苇丛中驶去,晃眼不见。
黑摩勒正说得起劲头上,见老人一双巨目注定自己,神光外射,看不出是喜是怒,少年却在老人身后将手微摇,暗使眼色,箭在弦上,也未理会。等说到未了两句,看出少年面有惋惜之容,方料此人必是老人爱徒黄生,看他方才一纵颇有功夫,先前又代自己退敌,素昧平生,竟肯出力相助,不似他师父老气横秋,真个难得,不由生出好感。正待示意相谢,忽听老人哈哈大笑,声如雷鸣,震得林枝簌簌,江波欲飞,山水皆起回应。铁牛骤出不意,竟被吓了一大跳。
黑摩勒虽然久经大敌,依然声色不动,若无其事,一听笑声如此洪烈,心中也自吃惊,心疑老人有心卖弄他的气功,想再挖苦几句,还未开口,老人目光如电,已注向身上,带笑说道:“你这娃娃,口齿真个伶俐,胆子不小,以为老夫倚老卖老么?”说罢右手一扬,立有一股掌风,又劲又急,迎面扑来。黑摩勒见他动手,看出厉害,急怒交加之下,口喝“且慢”,身子往旁一侧,刚刚避过,怒火头上,心想:一不做,二不休,这老头太强横可恶!正想翻脸,铁牛在旁见师父受气,心早不忿,一见对方出手,也发了急,刚把腰问扎刀一按,忽见人影一晃。二人定睛一看,正是黄生,跪在老人面前,低声说了几句。老人手便收回,正色说道:“竖子无礼!我好意借此警诫,他竟不知好歹。既然如此,将他交你,今夜子时,命他到我家去。方才说的两条路,由他挑选罢了。”说罢从容起身,拿了钓竿,缓步走去。
黑摩勒本想老人轻功未到上乘火候,好在小菱洲非去不可,对头已有下落,何必多受闲气?再和他说上几句,如真不通情理,只好动手,打他不过,至多败走,似对方的本领名望,就是打败,也比受辱受气强些。及见黄生出头劝阻,老人虽仍固执成见,中间多此一人,也许还有转机,话到口边,又复忍住。
铁牛刚把手放下,老人已由身旁走过,转身笑道:“你这娃儿点点年纪,黄毛还未退尽,也和你师父一样胆大狂妄,冒犯我老人家么?”铁牛处处模仿师父,闻言也不发急,嬉皮笑脸答道:“听说你老人家年已过百,如有子孙,你灰孙子年纪也比我大得多。这样年高有德的人,欺我师父,还说他有名头,你看了有气,何犯于又和我这黄毛未退尽的小孩一般见识呢?你倚仗本领欺我师父,我当徒弟的怎么不着急呢?前面便是一座刀山,只要师父领路,我便跟去。你老人家又出什么题目,想收拾我出气,只管说吧。”老人见铁牛生得憨头憨脑,话却带刺,并未发怒,微笑道:“你是好的,真个难师难弟。难为你们都是这点年纪,本来资质不差,再被那两个老不死的师父一纵容,无怪乎胆大骄狂、不知天高地厚了。本来还想放松一点,听你师徒这等说法,倒非成全你们不可了。你年纪更小,如肯伏罪,只须打一百鞭已足。否则,你们两人今夜一同到我地室走一趟,就知厉害了。”
黑摩勒知此行不是小可,惟恐爱徒吃亏,忙喝:“铁牛不许多口!你不知道,人家专和黄毛未尽的小孩为难么?你比我小,更易收拾。本来没你的事,偏要饶上,有什意思?”铁牛笑喊:“师父,我不怕!该死该活,命中注定,既和师父一路,不能丢人,管他刀山火海,师徒同去才有意思呢。别的不说,凭他那大年岁,就拼得过。他连是非真假都辨不清,我们好心好意当他老前辈,前来求教;开口便冤枉人,还有什么理讲?”
黑摩勒见铁牛和自己一样刚强不屈,说话又是那么尖酸有骨,虽然心喜,但一想到前途满布危机,口头上占些便宜,只更结怨吃亏。无如话已出口,不能收回。再看老人已然走远,连理也未理,方代铁牛担心,想把事情揽在一人身上。忽听黄生苦笑道:“黑兄,我师父就是这样脾气。你们师徒既能寻来,必已听说。你那对头弄巧成拙,本来容易的事,为你二人言行疏忽,见我师父时又早了一步,惹出麻烦,还要卖弄口舌,这是何苦来呢?”
黑摩勒因见黄生语声甚低,不时偷觑老人去路,知其同情自己。本想明言经过,既而一想,看胡氏祖孙那等胆小害怕,这老头定必法严厉害。先已答应不为泄露,岂可失信,累他受害?想了一想,答道:“黄兄,你我虽是初见,你那为人,我已看出几分。盛意心领,但是事已至此,除却丢我师长的脸,均可商量。依你高见,怎么办才好呢?”
黄生四顾无人,月光已升起,月华皎洁,清阴满地,便请两师徒同去石上坐下,笑道:“久仰黑兄大名为人,今日幸会,可惜我晚回来一步,生出枝节。家师为人,说一不二,我实不敢违背。但我随恃多年,知他性情,看临去神色,未必都是恶意。此山孤悬水中,波涛险恶,如无家师之命,无船应雇,实难飞渡。休看胡家祖孙受你恩惠,也决不敢载你过江。那两条路非走不可。第一条实在难堪,便我也不肯受,何况黑兄。如今只有走第二条,以你本领,多半可以通过,令高足却须带去才好。有好些话我不便先说,到时自知。万一家师真个动了真气,只要你们能把十三层埋伏冲过,便照所说行事,赶到地头自能如愿,也比你费上许多心力,还惹麻烦,要强得多呢。”
黑摩勒天生傲骨,觉着老人骄狂自大,说话欺人,又是那样固执,仿佛令出如山,没有丝毫商量,心想:事已至此,无论如何艰危,也不应该向人屈服,贻羞师门。对方如是师执尊长,也还不去说他。他这名姓从来未听说过,反正难已挽回,不如硬拼一下,倒要看他那十三层埋伏有多厉害。只顾寻思,也未留神黄生所说有无深意。因知铁牛对师忠义,必要跟去,阻拦不住,自己如能冲过,铁牛自无问题;如其伤亡,铁牛天性刚烈,也必与人拼命。想到这里,把心一横,点头笑道:“小弟并不怕死,更不愿连累船家那样可怜人。至于江中风浪,愚师徒也还略知水性,打不过令师,自信渡江逃走许还有望。他老人家说得地室埋伏如此厉害,也许有心成全,叫后辈见识见识。受人鞭打和临阵逃走一样丢人,说不得只好试他一试。不过这类埋伏尚少经历,想是机簧之类布置,不是真正敌人。我师徒粗脚笨手,万一有什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