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点绛唇      更新:2021-02-17 00:20      字数:4689
  外地来的女人少之又少。毓娟便是这样一位贤淑本分的广东女人。尽管何彬经常出差在外,不出差时也常常半夜整夜的不回家,毓娟始终耐得住寂寞,老老实实地在家带孩子,料理家务,等着丈夫归来。有时单位里组织舞会什么的,毓娟也会参加,但仅局限于与同事们一起唱唱歌,跳跳舞,从不会搞出一丁点儿桃色新闻来。
  毓娟在市政府某部门搞“计划生育”工作,每天主要是同女人打交道。谁都知道,这“计划生育”在当代中国被称为第一难做的工作,急不得,火不得,但也拖不得,懒不得,没有点过人的耐心和高度的责任心是很难把工作做好的。要说这责任心,其实毓娟也没有多少,他同许多广东人一样,觉得只要扫干净自家的门前雪也就尽到自己的责任了。他们决不会像许多外地人那样好管闲事,不仅要把整条大街都扫了,甚至还要扫到别人家的炕头上去,更不会像北京人那样张口闭口都是国家大“雪”,好像他们每个人都肩负着拯救中华民族于雪灾中的历史重任。而且,这广东的大部分地区似乎也从来不下雪,许多广东人对所谓的自扫门前雪也没什么概念,他们最多也就是扫一扫自家厅堂厕所里的垃圾,如果这厕所是合用的则干脆连厕所也不用扫了。
  要说这耐心,毓娟可就是富富有余了,她可以听别人牢骚一两个小时而不急不躁,也可以被别人骂上个狗血喷头而不温不恼,直到你牢骚够了骂累了想安静地休息一会儿了,她才不慌不忙不屈不挠地给你做工作,直烦得你上天不成人地不能只好举手投降低头认输为止。 毓娟的顶头上司是个北方来的女强人,工作主动,责任心极强,与毓娟相互取长补短总能把工作做得很好,她们那个部门经常受到上级的表扬。但在群众的舆论中,那位女强人却几乎是个一无是处的母夜叉,而毓娟则成了十全十美的大好人,几乎年年被选为先进工作者。
  早上凌毓娟一见阿华,便以她那和善的目光仔细打量了阿华好一段时间,不知是不是在考虑给她搞个“生育指标”什么的,那可是比出国护照还难搞到的东西。此时,两个人走在后面慢吞吞地闲聊着,差不多都是毓娟问,阿华答。毓娟问陈小姐几多岁了,阿华答二十四岁了。毓娟问老家哪里呀,阿华答湖北呀。毓娟问来我们这里多久了,阿华答两年多了。毓娟问有没有男朋友哇,阿华没有回答,心里却骂了一句“神经病”。毓娟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姚纲,也感觉到这句话问得不合时宜,于是又问阿华近期内有没有结婚的打算呢,阿华先在心里骂了一句“老妖婆”,但最后还是吭吭吃吃地回答说没。。。。。。没有呢。毓娟又问那么近期内有没有生孩子的打算呢,阿华气得心里也骂不出来了,只是怀疑这女人恐怕真是精神上不正常,人家连结婚的打算还没有怎么就先打算生孩子了呢!
  但这样责怪毓娟其实是冤枉了她。这个地方搞计划生育工作可不同于外地,只要是尚有生育能力的人,不管他们多大年岁,结没结婚,你都得盯紧了他们,稍不留意他们就给你惹出麻烦来。前段时间对在本市常驻的外地人口进行计划生育普查,发现不少七八十岁的退休工程师没办理计划生育证明书,理由是他们同自己的孙子一起去申请这种证明书面子上太难看,但结果呢,他们同样被作了罚款处理,一点情面也不讲的。如果他们逾期不补办,还要被赶出本市去呢!还有,这地方没结婚就怀孕生孩子的女孩子也多得很,他们这些做“计划生育”工作的人对此司空见惯早已习以为常了。所以,毓娟看到阿华正处于最佳生育年龄,职业习惯引导她很自然地问出了上面那句话,根本没有意识到有什么不妥。他们这些先进工作者往往心地比较单纯,好心办坏事的时候是常有的。
  走在前面的何彬实在听不下去了,回过头对着凌毓娟嚷道:“喂,我说你是逛公园来了还是上班来了,怎么张口闭口全是你们单位里那一套?你要是会说话就说,不会说话就把嘴闭牢,别在人前丢丑好不好!”
  毓娟不再说话了,但似乎并没有生丈夫的气。给何彬这种脾气的人当老婆,如果没有凌毓娟这样的好脾气,恐怕也早就没有他们今日的和睦家庭了。这年头,给人当老婆确实很不容易,传统型的在社交场合人家不愿意往外带,怕太土气了在人前丢丑,摩登型的参加社交活动倒是很挣脸面。但留在家里或放到外面去全都不放心。
  女人难,男人也难。女人难在不知道自己应当怎样做女人,男人难在不知道找什么样的女人做老婆。人们的永不能得到满足的心理,造成了丈夫与妻子之间连绵不断的战争,只要大家还在一个锅里吃饭,战争就会永远延续下去。何彬与凌毓娟结婚快十年了,其间发生过多少次战斗谁也记不清了。经过无数次战斗的洗礼,何彬的性格几乎丝毫未变,毓娟的脾气却似乎越来越好了。现在一有家庭战争,往往是何彬一个人冲锋陷阵,毓娟则一声不吭以逸待劳,何彬冲累了也便自觉没趣地休兵罢战了。这种鼓不起劲儿来的战争,时间一长便更觉没意思了。何彬与毓娟之间的话越来越少,全家人一起出门散散心还可以,但一遇有外人参加的社交活动,何彬是很不乐意带毓娟参加的。今天为陪姚纲,何彬把老婆孩子全都带了出来,觉得这样生活气息会浓一些。但阿华的加人却又使何彬有些不自在,他怕老婆在外人面前丢丑,阿华回去一讲桑拿浴所有的小姐可就都知道了;他也怕阿华无意中把他常去桑拿浴的事给毓娟讲出来,那种事让老婆知道了可没有什么好处。
  “我说阿娟呀,你看阿鹏这小子四处乱蹿,带着他谁也玩不好。是不是我们带他到游乐场那边玩耍,让姚纲跟阿华他们自己去转呢?”
  毓娟点头表示同意。于是何彬又对姚纲和阿华说:“你们随便走走吧,玩够了想回去时就打我的‘手提’。”
  阿华正巴不得有这样的安排,也赶紧说可以可以。姚纲见大家已众口一词地做了决定,也便顺水推舟地同意了。姚纲叮嘱何彬不必等他和阿华,他们一家玩够了可以先回去,他和阿华回去时可以打电话要公司的司机来接,说完才拉着阿华转到另一条路上去了。其实,姚纲根本就没有打算要公司的司机来接他,他不愿意在假日里麻烦别人,也不愿意让自己的下属看到他同一个陌生的女孩子在一起,他只是怕何彬一家等他才这样讲。这里离城里不算很远,到时拦辆“的士”回去就可以了。
  姚纲与阿华转过一座假山,便听到前面传来一阵激奋的鼓乐声,二人循声而上来到了一处写着“苗寨”的宅院。院子里有一块不小的空地,空地四周围了好几层游客。阿华找个空隙钻到了前面,姚纲也只好跟了进去。此时上演的节目是一台歌舞,只见八名身着少数民族服装的少男少女正在场中央跳着节奏欢快的舞蹈。男的每人抱着一柄长长的竹笙,边吹边跳;女的则每人手擎一管牛角,边唱边舞。姚纲一看就知道这个节目的名称是叫“献酒歌”或“献酒舞”什么的,几年前他到四川出差时曾在某个苗寨里看到过,他还知道那些少女手中的牛角,装的是苗民自己酿制的米酒。不过,眼前的这几个少女,比他在真正的苗寨里看到的女人可要漂亮得多。看来这块神奇的土地就是有些神奇,不仅物到了这里会升值,人到了这里也会变美的。
  舞跳到最后,那几个漂亮的苗族少女便跑到游客面前,请站在前面的人品尝牛角里的米酒。阿华品了一日,却含在嘴里不肯咽下,回过头以一脸痛苦的表情对着姚纲,献酒的苗族女孩刚一转身阿华便把酒吐在了地上,说又酸又涩好像刷锅水。姚纲笑了,说那是因为你不会喝酒,其实那米酒应是甜酸的味道,喝惯了会上瘾的。阿华不以为然。姚纲说我在四川的苗寨里喝过那米酒,开始时也是一位女孩子唱完歌后献给我的,但接下来如果你喜欢喝则可以随便喝多少,不用花钱,就像自来水一样。但这里好像不是这样,你看那些女孩子手中的米酒,只让每个人品尝一点儿,还剩下许多就拿回去了,真正的苗族女孩可没有这样吝啬。阿华说这些女孩也是真正的苗族女孩,听说是从少数民族所在地的县城里请来的文工团员,每过一段时间便轮换一次。姚纲没有听说过这些事,但他想也许阿华的话是有根据的。
  阿华见姚纲盯着几个苗族女孩看得出神,心里便有些不悦,说节目不好看,到别处去看看吧,拉着姚纲便退了出来。二人对这公园里迷宫般的景观布局都不是很熟悉,手里拿着导游图但又懒得看,只是漫无目标地随便走着。走了一段路,前面又传来一阵欢快的鼓乐声,于是二人便又循声而去。
  奏乐的是几位老农模样的人,脸上的皮肤又黑又厚,额头眼角堆放着丰富的皱纹,头顶上裹着白毛巾,看样子不是山西便是陕西来的乡下艺人。两位老农鼓着腮帮子拼命吹着一尺多长的大唢呐,另外几人则舞动手臂用力敲打着面前的锣鼓。乐器虽很简单且数量不多,但在几位乐手的合力吹打下,小院里回响着震耳欲聋的器乐声。那乐声十分欢快流畅,洋溢着激动人心的喜庆气氛,路过的游客全都停下脚步来聆听,脸上露出惊异的神色,显然他们中的大多数人都很少听到过这种具有浓烈的北方乡下特色的乐音。
  几位艺人演奏了足有半个小时才停歇下来。乐声一停,人们被那欢快的锣鼓唢呐声震得有些麻醉的意识开始恢复正常,这才注意到原来他们正置身于几座古朴的陕北窑洞前面。陕北的窑洞名气很大,新中国的缔造者们差不多都是从那些窑洞里走出来的。但是在这些游人当中,恐怕真正见识过陕北窑洞的人为数极少。大家纷纷走进窑洞里参观,姚纲也拉着阿华夹在人群中走了进去,他对这玩意儿也颇有几分好奇心。
  窑洞里的摆设简单拙朴,靠后墙摆放着一条长案,上面有几只古色古香的花瓶和一些茶具,倚左墙是一具茶几和两把木椅,看样子不是大清也是民国的产物了,挨右墙搭建了一台大炕,上面铺着芦席,睡上三、四个人似乎不会太挤。这窑洞里的情景,竟同姚纲小时在河北乡下居住的环境十分相似,一下勾起姚纲许多童年的往事。
  他记得那年母亲带着他和姐姐回到白洋淀老家时,当地已近隆冬时节,全家人就是住在这样的一台土炕上。那时母亲已没有近亲,房子是由在村里当干部的一个远房舅舅提供的。当时乡下还很穷,几乎没有煤火,农家大多是用植物杆和于树叶烧炕取暖,而这些东西都是秋天时积攒起来的。姚纲一家刚到乡下,没有柴烧,夜里一家人冻得挤成一团,带来的所有被子全都压在了身上。
  为了解决烧饭和取暖的问题,每日天不亮母亲便带上农具到野外捡柴,不几日,母亲圆润的面孔便被风沙吹打得如麻布一般,双手也变得红肿粗糙起来。为了分担母亲的艰辛,姚纲与姐姐也开始拿着镰刀和撅头到野外找柴。一次在砍一株枯树的残根时,从未干过农活的姚纲一撅头砍在了自己的腿上,鲜血立时染红了棉裤和鞋袜。其后,姚纲就是在那种大炕上躺了半个月才能下地走路的。
  阿华对这窑洞里的摆设也有似曾相识的感觉。她小时住过的乡下虽然没有这种北方的火炕,但那茶几木椅长案花瓶等却也十分相似。特别是窑洞里那种清贫古朴的气息,使每一个经历过俭朴的乡下生活的人都会产生许多回忆和感慨。阿华想到自己童年时的生活,想到已经逝去的亲人,想到自己现在虽然身在繁华的城市但却孤伶伶无依无靠的处境,不禁悲上心来,如果不是身边有这么多陌生的游人,也许她又要暗自流泪了。
  说心里话,阿华现在十分渴望身边有一个长期相伴的男人。甚至她都不指望这个人多么有钱或有才,长相差些也没有关系,只要他心地善良真心对自己好也就可以满足了。但是,在这个人欲横流的年代,在她所能接触到的那些男人当中,靠不住的男人就像臭水塘边的蚊子成群成队的一抓便是一把,而要想找个靠得住的男人却像到鳄鱼池里寻找白天鹅似的,不说绝无可能也是相当困难的。
  阿华觉得像姚纲这样善良正派的男人,她们这些女孩子是很难有机会遇到的。如果能够与姚纲在一起,哪怕不结婚而只作他的情人,阿华觉得这一生也是值得满足的了。但她不知道姚纲对自己是怎样看的。他看上去确实对自己有几分爱意,但也许他只是想跟自己在一起玩几天,并没有长相厮守的打算。也许他把自己看得跟那些欢场上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