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5      字数:4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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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杨及抖了抖精神,奔向了那个系满了他柔情的人。
  可是……
  那高高耸立的宫墙阻不了他,一波波巡夜的禁军也可以轻松避过,巨大厚重的殿门更是不止一次地应声而开,但当杨及在门内看到了正凝望着自己的那个人时,不禁怔住了……
  庆吉年迈,虽名义上还是稳居内宫总管的名衔,但权力都已经移交到了第二号人物碧桃的手上,这位上管皇帝太后内务,下管几千宫侍的最高尚宫,此时不苟言笑地崩紧着面皮,一身青褐的衣衫更是将她称得愈显暗晦,四目相对,让杨及感觉一股无形的压制。
  “公子,请回吧。”碧桃的表情很淡,却是满含着绝不让步的坚持。
  杨及一直认为,碧桃是比他更懂自己的,甚至他还在彷徨,还在不知所措的时候,就知道了那种让他迷茫的飘乎不定的情绪,是发自内心深处的对男女之情的渴望,于是视而不见甚至是纵容着他放任自己,到如今他懂了,他内心所系的那个女子也回应了,为什么当初那个支持的人却倒戈了呢?
  恍忽间,视线落到了碧桃那厚重的青布衣角上,杨及心骤地一紧,大惊:莫不是……想着就想硬往里冲。
  碧桃几乎同时拦到了他的身前,不语,眼神却是流露着“有我在你绝不可能进去”的决心。
  望着那已放下层层帷慢的床榻,想快快确认那里面的人是否无恙,心急之下,杨及的语气也冷硬了下来,“你以为你拦得了我?”随着话音一落,杨及已经稳稳地越过了碧桃,侧头微一凝眸,抬腿就往里迈。
  “我拦不下,但小姐能……”刻意压低了的声线中带着怕惊扰到谁的小心,很轻却也是成功地让他顿住了。
  “什么……”杨及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不要见他??!不……不可能!!!
  感觉那道疾风停滞了,碧桃似是叹息着,“小姐说三爷下葬之前不会见您,公子……小姐生性淡薄厌恶钻营,可这么多年来却甘愿让那些龌龊沾身,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告慰三爷的英灵,现在小姐将她全部的心愿托付于您,请您不要辜负了小姐……”碧桃虽没有回转,可从那字字句句中透露出来的哽咽,还是让人一下就能听出她此时的悲凄。
  林叔言,想到那个情深缘浅的知己,杨及就感觉到阵阵无力。
  对林叔言逝去这么多年,至今没有下葬,杨及也多少能了解些,无非是她想让三哥看到那些害他命断的人的下场,那样不仅可以慰藉了英灵,更是能平复李沐妍的怨念,正是因为想让好友夫妻再无牵挂,明明手里握着能要了李益生命的东西,杨及却还是选择了相对迂回的策略,就是为了让那对背负了情仇的黄泉鸳鸯能安心上路。
  如今她想要扳倒的李蒋两家,一个已经抄家发配,另一个也只是在等契机,杨及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她还要以这个为借口回避他呢?难道是他的做法让她不满了吗?
  “我看到她平安无事,就走……”相心比心,杨及突然能体会得到那个人相见情怯的心境,可实在担心得紧,哪怕只是一眼,看见她还好好的,心,也就能不再这么发皱了。
  “流沙银舞,大漠烟暖……”碧桃很突兀地说。
  可杨及却是懂了,这两句看似不着边际的话,虽是碧桃带来的,可他知道,这定是出自她之口,沙海的浩瀚与壮丽,不是没踏足走大漠的碧桃能体会得到的,杨及默默想象着她说这话时的样子,定是娇羞与期许的吧……
  他们之间有一个“笑应漠北雁,静看斜阳沙”的约定,那是她许给他的未来,更是他的柔软所在,于是杨及不再坚持,而是转到了碧桃身前,定定地直望进那双略带着血丝的眸底,“我只问一句话,问完我就走。”
  看着那与己一样的微红瞳仁,碧桃点点头。
  “她不会有事,对吧?”
  碧桃头沉沉地一垂,然后似是过了很久,才缓缓地抬起来。
  这明显的迟疑,让杨及几乎就要回身往里冲,可他还是咬着牙忍住了,想遂了她的心愿……“她若安好,那一切都好,若……就不要怪我不念旧情了……”搁下了这句狠话,杨及头也不回的跨出了门槛,因为他怕再多待一刻,就没了转身离开的勇气。
  碧桃对着那没入到晨雾中的翩翩衣角,喃喃地说:“她在,碧桃在……她若凶险,亦无碧桃……”
  很快,碧桃收敛了余悲,拭泪理鬓一气呵成,等她挑动轻纱进入内堂时,已经恢复了以往的从容。
  毫不意外,主子在强撑着等,碧桃见状走上前,跪坐到了脚踏边,握上了主子的手,“您既放不下心,为什么不见见公子呢……”
  她也想啊,可是……自己这副奄奄一息的模样,见了也只是图添他的伤感罢了,所以初音只能硬着心将他拦了,能隔着层层纱幔,看到那挺拔的身影,对现在的她来说,也可谓是一剂良药,这就够了。
  “小姐,您总说陇西王体贴得让您心疼,您何尝不是呢?”她的主子真的好可怜,病中没有爹娘的探望安抚,亦无夫君的深情相伴,好容易有个知心的人,能慰藉着愈发沉重的病体,可主子却是将人拒之门外。
  初音将另只手抚上自己的脸,就算不用照镜子,她也已经知道自己的憔悴,掌下深陷的面颊,粗糙失去了滑嫩的皮肤,无不在诉说着此时的形容枯槁,与其让他在自己的凋零中伤心欲绝,初音更愿意让他只记得她最美好时节的绽放,那样,会不会就可以让他的记忆深刻又长久呢?突然她觉得好苦,嘴里心里都是。
  看着主子那迷离的眸光,和脸上淡淡的绝望,碧桃的心都碎了,她强忍着泪,放开手将那散落在主子额际的发丝挑开,指腹下这又涩又暗的发,让碧桃想起了主子那头羡煞旁人的青丝,不禁潸然泪下。
  听着嘤嘤的哭泣,看着一颗颗剔透的珠泪滑落,初音想替她拭去,可手才抬了几寸,就没了力气,挣扎了半天,还是不行,正想颓然地放下手,却有滴浑圆落到了掌心。
  初音痴痴地看着它,曾经似是有同样的一幕发生过,那滴泪在某人的手中生了根发了芽,然后在心底开满了花儿,眼前这颗呢?会不会也……没等初音想完,它就碎了圆润,化成了一摊水渍,然后沿着掌间细细的纹路,消失不见了。
  叹了口气,蜷了指尖,闭了眼皮,这就是命吧,重生于此,自然还是要终结于此的……想走去出,想回应某人的幽幽情怀,都是妄想了。
  见主子不再言语,碧桃悉心地将锦被掖好,然后又坐回脚踏,摩挲着那只皮包着骨的手背,“您睡会吧,再过一个时辰天就亮了,等天亮了,王妃就会进宫来看您了……”
  虽然百般阻拦,四哥还是给江南送了信儿,让人快马加鞭地护送娘亲进京,初音本不想让家人再为她的病担心的,所以除了四哥她没法子拦,就连爹爹都不曾见过,不是她不想,而是初音怕自己的样子,再一次绞碎了林家男人们的心。
  许是看她凄苦,又碍于男子无法守在她的身边,林季言终是再也无法看着妹妹孤单下去了,于是执意接王妃进京。昨天请晚脉的时候,说是人已经到了别院,本是想立即见见女儿的,可后来林季言担心王妃的身体吃不消,所以说今天一早再进宫。
  娘亲……初音在心里不停地念着。
  第75章
  早朝前,长安后殿正堂中,一地破碎的瓷片正在嘤咛残喘。庆吉躲在阶下的暗影里,看着那一片片的锦地万字杯,不由地默念了声:阿弥陀佛……
  “你再说一遍!”承泰眼中射出两道光,紧盯着自己的兄长。不是为他为什么会“无诏进京”,亦不是因为他站而不跪的无礼,而是他说的话,实在是……
  梓安垂眸肃立,丝毫没有受到那股压向自己的气势影响,不动如松,“皇上也应该明了,天孝诚皇后不会不在身后对皇娘有所安排……”
  “不可能……”承泰冷冷地打断了他,若皇娘手握着天孝诚皇后所赐的谕旨,那……绝对不可能!念头才一起,承泰就否定了,可看梓安说得那样言之凿凿,他又不免地嘀咕。
  “皇上,皇娘如今病重,就算是自己煎熬在无法如愿中,也不曾将天孝诚皇后的遗诏拿出来,就是在维护您的威严,您却……此时还请您三思。”梓安端端正正地撩袍下跪。
  盯着兄长肩头的那些蟒纹,正在灯烛的摇曳下张牙舞爪,承泰不禁恍忽,这样的面对,多少年来一直都在持续,只是如今却是颠倒了位置,自己成了那个要他来拜的人……
  “皇上,您应该知道,宣安殿无嗣,微臣养在皇娘身边十载有余,只要皇娘首肯是有权力请旨接她到封地的……”梓安最后又添了一把火,虽然他不认为此时提出会是个好时机,不过……杨及既然这般交待,必是有了多方的考量吧,所以梓安还是说了。
  承泰一阵目眩,他不敢相信,梓安竟能把威胁说得如此坦荡,脑中混混让承泰无法再想其他,只能挥挥手将梓安遣退。
  起身,行礼,告退……之后偌大的殿堂才恢复了宁寂,只是这静,让他烦乱……
  庆吉小心翼翼地将新茶放到御案上,还不等他侍回一旁,就听得“哗啦”一声,怀盏碎裂伴着茶水落到青砖上的声音,庆吉边跪地请罪边暗叹:也罢,两只都碎了,也好过它搁置在高阁再无人问津……
  承泰眯着眼睛,看向那还在缓缓升腾的氲氤,问:“天孝诚皇后殡天时,你可服侍在侧?”
  庆吉先是一愣,不明白皇上何有此问,不过很快他就反应了过来,忙回道:“老奴惶恐,当年只有林太后一人能进得了寝殿……”
  承泰将拳头捏得“咯嘣”直响:皇娘,这就是您要的吗?要儿臣羞愧万分,最后不得已放您离开……
  出了大殿,梓安并没有去正堂等候早朝,而是转向侧门出宫的方向。他这个封在外的蕃王无故出现在京城皇宫里,肯定会被言官们说三道四,若还大大咧咧地跑去早朝,再让那些心思刚刚安稳下来的人又开始异动,那样就不好了。
  连续几日的星夜兼程,让梓安现在急需一处安静的地方休整,可他是一个从宫里直接封出去的王爵,京城里根本就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所以只能选择去叨扰那个传信让自己回来的人了。
  重又进入天承山下的这座小小宅院里,梓安有种恍如隔世的错觉。这里早已物是人非,却还是有人在坚守,那个人所持的到底是怎样的信念啊!
  进了院子,没人理,进了正堂,没人理,终于在后院抓了个人来问,才知道这里的家仆早就让杨及遣尽了,现今只留下了这一个看门的老汉。
  叹息着来到那老汉所指的书房,梓安手扶棂格轻轻推开,透过半开的雕花大门,那道负手临窗的身影,让梓安略有迟疑。
  此时的杨及周身散发着一种凛然决绝的气息,有着对现实失望的余悲,这一幕,让梓安想到了杨及那个传说中的大贤师傅,是不是心怀天下的有识之士,在寒心的时候,都会流露出这样悲壮的情绪?梓安无声地叹着气,将刚抬起的脚又重新落下,他需要独自想一些事情,而且……此时与自己面对他必会觉得难堪吧,杨及的傲气是可以为了回报恩情而舍身无悔,但让他说些感激涕零的话,可就太别扭了。
  所以,梓安留一片安静给他,至于自己的那些疑问,等等吧……
  从五天前接到手札就打马回京,到昨天夜里的密谈,杨及没有解释为什么,梓安亦没有问,因为他看到了杨及腰间挂着的那块玉,那是他闭着眼睛就能描画出来的图样儿,自然知道它曾经在谁的身边待过。
  所以纵使听到杨及那个关于矫旨的请求,梓安也只是默默地喝着茶,杨及那无波的目光,让梓安明了自己就算不答应,他也会再想别的办法,最罪不可恕的欺君之罪都敢想了,还有什么是杨及不敢做的呢?
  其实杨及远不不必这么绕圈子,虽然皇上派兵把守宣安殿是打着护卫的旗号,可是行的却是禁锢之实,光以“不孝”这点就足够让朝臣们谏言了,杨及却似是并没打算在这上面做文章,而是定下一条不成功便成仁的险计。梓安知道,这其中有皇娘的顾虑,亦有杨及想一招致胜的考量。
  杨及做过诏令承旨的给事中,常侍在皇上左右,自然知道能让皇上妥协的是什么,他做中书令时的一大创举,就是大开言道,设立了相互监督的机制,而现在朝中肯为皇娘不怕触犯龙颜的人还不少,所以以天孝诚皇后遗诏是绝对有可能让皇上低这个头的。
  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