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4      字数:4749
  他已经进宫三次,这次若再离开,怕是没有重回的机会了,虽然望着解不了心底的渴,可若不见……眼前是清静了,可是心呢?
  还是熬着吧,总比心如死灰的好!
  走至矮塌边,轻轻地加了千般小心将闭着眼的人儿放下,她鬓角的珠花无声地与自己襟口纠缠,杨及一个闪神……只觉得好美!
  心思思意念念,再多的《清心咒》都压制不住,杨及也只好放弃,不再一味的抵抗。
  伸手将锦被盖好,才想退到一旁静守,不料却被她拉住了衣角,如同呓语:“对不起……”
  剑眉横皱,只当她受了打击出现幻觉,正在犹豫着要不要去传太医,就听得她又说:
  “没能体会到你当时的心境,只是要求你能平和,对不起……”
  轰的一下,杨及的世界分明有什么坍塌了,漫天的迷雾在面前散开,呛得鼻子酸眼睛热……咯吱吱地咬着钢牙,这样一个可心的人儿,怎么就,怎么就……
  颤抖着手探向她的眼角,将那颗沁出的泪接在掌中,小心地回避着碰触。然后……痴痴地看着它。
  不知道为什么,如珠般璀璨的泪滴,圆润着并没有碎在纹路,与嫣红的痣重合到一起,被柔柔的华彩映着分外娇艳。
  就这么捧着,无比虔诚。
  下颌微抬,将欲出的温润给瞪得失了踪迹,杨及硬起心肠,一点一点将袍裾自她的指尖拽出,动作却是加了千万的仔细,生怕伤着了她。
  他知道无论在佛前念多少经,都消不了自身的业,就因为还存在着盼想,所以这份贪念……是他永远也涤不清的罪孽。
  一切……让他来担好了!
  掌中一空,旋即蜷了指尖……知道身边有人,气息浅浅可还能辨得出,初音只是闭着双眸,不愿面对,想着盼着这只是一场梦。
  可梦中太黑了,也冷……“说说话吧。”
  “说什么?”
  “什么都好……”说着不由自主地又往锦被中缩,连脸都藏进去了一半,还是煨不暖骨子里的寒。
  “不会有事的……要相信他的机灵变通,就算信不过他是个读书人,也要相信言字军能将他平安带回来……定南王冲锋……”话断到此就接不下去了。与林叔言同住一个屋檐下一段时日不假,欣赏他的才学不假,佩服他颖慧也是不假,但那全是针对一个文人,若是放到沙场……杨及说不出违心的安慰。
  能同日而语吗?怕是不能……
  当初的二皇子暗淡在太子的光环之下,毫不起眼,若不是皇上子嗣单薄又需要皇族之中有人身先士卒,不然也就没有现在的定南王。
  那时世人都笃信太子会继承大统,再有,朝中权益之争还不明朗,各方势利盘踞还没有这么深,自然而然矛头不会指向彼时还是个皇子的承泰,言字军只防明枪就好,当然会从容得多。
  而现在……太保与太师的党争,几乎只维持在唇边的淡淡弧度上,随时会崩裂……
  杨及不认为自己能理得顺的思路,冰雪般剔透的她会不明了。所以……
  这不是个好话题……杨及从来没有这么肯定过。
  还是换点不这么扎心窝的吧,杨及静寞了会,才说:“我出生在丙寅年丁卯月甲辰日巳时,寅卯辰巳在命理上称为‘贯如连珠’,又恰逢有龙有虎,为大富大贵之祥瑞,有游历的僧人路过,说我必须在世外磨砺不然很难承受得起这份贵气,父亲虽笑应着有所打赏,却是并没有理会,结果我一直长到三岁,都是大病小病不断,日日药不离口,禁不住母亲的泪,父亲才忍痛将我送上了云岩山。”
  “师傅是位隐世的大贤之才,仰知天文俯查地理中晓人和,明阴阳懂八卦晓奇门知遁甲,运筹帷幄之中决胜行里之外,全身的能耐只有我这么一个徒儿,所以是倾尽心血教导于我。只是授业之余他总是很复杂地注视我,那时小,没想过要一探究竟,直到有一天,他偶然见着了我掌心的朱痣,他才叹着气对我说‘困扰了他这么多年的不解终是解了’……他算定我会是一路诸侯,甚至有更高的所向,可是泪痣会是我的死穴……”
  一切终会归结为江山与美人的选择,这样的说法他保留了,不知为什么,不想让她以为自己会是个儿女情长的人。
  虽然他都没有相信过,对师傅的本事从不曾怀疑,可他对自己更为深信,自诩为堂堂男儿的他,有着满腔的热血,和报效朝庭的宏愿,怎么可能会为了女人放弃了?
  后来家破人亡,他开始质疑了,都没有了荫护的家族,那些个从出生就如影随行的所谓命格,就显得分外可笑了,从那以后就没再提过,甚至都少有想起。
  今天会对她说,是记起了那天,她将签文交给他时,所表现出来慌乱与珍视。
  杨及眸光流连在那抹红艳上,回想着那一瞬间的抚触。
  这就是自己缺失的部分,关于他的。初音试着几个吞咽,想从堵满的喉咙中挤出块空隙来问问题,可是好像不行。
  五步远的距离,杨及分明感觉到了塌上的人气息渐重,知道她回过了心神,不再恍恍……
  于是也跟着安逸了下来,凝眸远望,殿外暗暗的绿色乔木,晕在昏昏的光线之下,摇曳的垂枝似是在诉说着一段孕育的传说,杨及豁然开朗:
  从繁盛到萧条,再到衰败中新生,这就是万物之轮回……
  人也会同理吧!
  但愿,请佛祖保佑……
  第 33 章
  临暮之时,承泰赶了来,见清冷的大殿中,只有杨及一人守着,不由一愣。
  杨及迎几步到了跟前,低语:“正歇着……”
  没头没脑的话让承泰眉头紧锁,目光扫过去,不满之意尽显,心说这个杨及怎么回事?连尊称都不用……
  两人压低的声线还是惊动了初音,本来也没睡,于是强睁了眼看去,见是承泰,喃哝道:“过来吧。”
  承泰冲杨及使了个眼色,令其退下,这才面上带着关切,走至了塌边。
  杨及垂着视线静寞了片刻,回首看了看那个已经半靠起来的人,见她精神似是好些了,也恢复了往常的精灵劲,下意识地松了口气儿,就默默地退出了大殿。
  承泰左瞧瞧右看看,也没能找个可以落坐的地方,有心去八仙桌边搬个椅子来,可又感觉有失身份,一时也就只能那么站着。
  目送那道铁绀衣角在视线中模糊,直至投入了夕暮的红彤中,初音长出着气息转回脸,吐出了堵在胸膛的浊然,见他正不知所措,用眼角示意下了塌尾,说道:“坐那儿吧……”
  看看她又瞅瞅塌边,虽感觉不合礼法,但又没有人能给搬个绣墩来,也就半推半就地坐了过去。
  “皇娘……您不要太过担心了……”
  听他才开口,初音浑身一个激灵,没容他往下说,开口打断道:“我知道。”
  劝慰宽心的话她比谁都不少懂,可真到了事头上,什么都不管用,总是要自己转过这个弯来。缓过了乍闻战报时的惊恐,慢慢平静下来后才发现,似乎并没有到了需要垂泪的程度……“不知所踪”也许还可以有另一种解释,至少不是噩耗,所以眼下不能先乱了。
  她面上的悲与坚定的话语,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承泰都不知道要相信哪个了,只好抿直唇线看着。
  初音调顺呼吸,逐渐适应了身体里的胀和酸,发麻的指尖落到细腻的缎子上,抚着团花朵朵,眼睛迷失在窗纸上的一抹绯红,幽幽地说:“承泰啊,今年若有选秀,你择那么一两个妻房吧。”
  东兆选秀是自从开国就有的,多是大家中的嫡女,每到选年只要未有婚配就可以自愿备选。这么做一为充实后宫,二来也可以选上来些有才情的女子为朝中大臣子弟择偶纳贤。门名闺秀多是大门不出,想找个可心的女娃还真不是件简单的事儿,所以选秀于皇家或是臣子来说,就成了一条捷径。
  “皇,皇娘……”他慌得都不知道要说什么好了,明明上一刻还在说国舅爷的事,怎么这会就说到了自己的婚事上?莫不是她被凶讯吓得魔怔了?那可不行……想着就站了起来,做势想去唤人传太医。
  “我没事……”自己的好意被曲解,初音有些无奈。
  叹了口气,承泰已经二十岁了,虽然东兆不讲究早婚,但这个年纪在民间也应该是妻妾成群了,可他,除了一两个侍妾外,连个侧妃都没立,这实在是不寻常。
  东兆的皇位继承人,向来是立嫡立长,现在嫡出已经是被排除在了皇位以外,那更大的可能就落到了定南王的身上。
  皇家最论香火延续,好应了千秋万代的期盼,膝下无子就成了承泰的硬伤,若要想去争那个位置,人丁兴旺必不可少。而想要有子嗣,一众女眷就十分有必要入府了。
  这事以前保圣夫人也提过,说要给皇子纳妃,当时问过了承泰的意思,被他以才入朝参议为由给推了。
  让初音再兴起念头的,是前线传回来的消息。
  三哥的遇险也不排除是西康的偷袭,可还有另一方面就是“自己人”所为,那不知是谁的暗害能到了如此猖狂的地步,初音也就不再笃定承泰的安然无恙。
  只是一个假设,就足够让人冷汗淋淋了。所以拥其上位的步伐要加快,这第一步,就是完善他的自身,让他拥有无懈可击的完美走向那个位置。
  “你要知道,你肩负着什么,这一年来皇上病体就没大安过,也许你从来没想过嗣君的位置,但现在是时候想一想了。”
  “皇娘……”承泰苦笑一声,他知道皇娘一直很看重他们兄弟,尤其是兄长遭了变故之后,更是在深宫之中为他们捧起一抹柔软。
  不但将梓安护在羽翼之下,给予温馨安乐的休养氛围,还把自己当成才入尘世历练的孩儿,办差日常无一不过问,时不时地规劝教导,其实承泰也知道,很多时皇娘是把他当成了主心骨一样,有不明之处了也得问他,还把最信任的女官给了自己,做为相互联系的纽带,这一切,都是蕴在岁月里的情份,他知道,一直都知道,可……“长安殿的尊贵,儿臣以前没想过,日后也不会去想……”
  “你……就只能看到这一点远吗?”初音一口气没提上来,直憋得金星四冒。
  恨铁不成钢的斥怒,让承泰耳廊一热,“您先别急,听我说……”他顿了顿,润润干燥起皮的唇,才接着往下说:“生下我的,只是一个选侍宫女,到死连个嫔妾名份都没有,若不是前皇后怜我幼小孤苦,将我收在身边教养,我……怕是连生长的地方都寻不到,还谈什么眼界?从那时起,梓安就成了我的天,他就是引我努力的指路明灯。若他荒淫无道放浪形骸,也许我会生出不甘之意,偏偏他不是,不仅熟读诗书善于军略,还老成持重,所以除了诚服,我就只能选择习武,盼想着有朝一日,在他成为明君的路上,披荆斩棘……您可以说我没出息,但这是儿臣自小就有的心愿,不曾变过……”
  兄弟情深很让人感动,可是……“梓安完不成的宏愿,你去替他完成,不好吗?”
  承泰眸中暗暗,嘴角弯着自嘲,“对那蒋贵嫔您知道多少?”
  初音一愣,这关那位贵主儿什么事?
  承泰浅浅笑着,可笑容里揉着数不清的苦,“她曾是我先定未娶的正妃……”
  什么!!!!
  初音听罢直起了身子,不可置信地瞪圆了眼睛。
  在她的震惊中,承泰唇角的纹路一深再深:果然,皇娘是不知道的!于是他更加感激起皇娘的这份心意,对一个不甚了解的皇儿,都能这样盲从地真心对待,那还有什么需要再计较呢?
  心境随之温软,“当年天孝诚皇后病重之时,仍不放心庶出的我,亲自选了这门婚事,虽然那时蒋太师只是个五品京官,可是系出名门旺族,老祖宗期望着妻家的高贵能帮拂到没有外戚的我,让我不至于在人前太过寒碜,不想……”
  他的话一哽,没再继续。
  后面的初音自己就能接上了,蒋氏女被皇上看中选到君侧,从此荣宠无限……蒋家也从默默无闻到现在的权倾朝野。
  栖鸾殿还与承泰有这样的过往!原来承泰的无欲无求,并不是天生的,而是被人践踏过后,怕再受伤害而下意识的回避。
  一直以来,都听到指责蒋氏败坏纲常,有违人伦的说法,初音还只当她是在国丧之时大婚引来的诟病,却想到没想到,父纳子妻的荒唐才是正解。
  初音看着他侧了身子,从榻边的小桌上倒水,动作很慢,像是在沉淀什么,又像是有意躲闪自己的目光,突然……心下一凛,带着苍惶的问就这么出了口,“你不会是对她……有所钟情吧?”话落,一身的鸡皮粒子泛起,才暖过来的身子,跟置到冰雪中一样,彻骨!
  承泰听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