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节
作者:冷如冰      更新:2021-02-19 08:44      字数:47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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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想到这会儿已经有人将他的行踪报给奸党,想到自己可能会给皇后带来严重的后果,周兼只剩下冒冷汗了,可是一切都无法挽回,他只能用袖子抹了把鬓角的濡潮,“请皇后娘娘恕臣愚昧……考虑不周……”
  初音盯着香炉中苒苒而起的清香,考量着影响了他判断的是什么。
  一个文能安邦武能定国的将帅之才,怎么就会犯了这样让人拿捏到错处的糊涂……不会是……想到了那个可能,初音调回了视线,试探道:“莫不是蒋贵嫔入宫的事,你们见劝不过,就要采取什么别的法子吧?”
  这话如痛戳到了他的痛处,惹得当朝三品大员嘤嘤直哭,“皇上为了一个妖妇将伦理扔置一边,试问微臣还有什么颜面再苟活于世?若是能以为臣的性命,唤回皇上的清醒,为臣……死不足惜。只是还有一桩心事放不下,如今有了皇后娘娘的允诺……臣再无顾虑。”
  原来初音以为周兼只是为老臣的遗子寻一个庇佑,朝内上下已经没有了可以相托的人,最后不得已才找上她这个形同虚设的皇后,却没想到……这位双料状元抱得是必死的决心……
  初音突然改变了主意……“周兼……你听着,我可以答应你求的事情,只是……你要放弃你所想的……”
  周兼不可置信地抬眼直视着皇后,将逾礼早忘到了天外,急于在她的脸上找到自己听错了的证据,可是半天只看到了坚定,再无其他……
  “有我在一日,那孩子就不会少一根头发……宣安殿就是他成长的净土,直到……前朝出了什么旨意,我失了可以护着他的力量为止……”初音不带任何躲闪地回望着他。
  后宫之事,做为一个前堂的臣子,就算是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也不可能会收到什么众人乐见的结果,那些忠君爱国的愚勇,反倒会中了朝里奸佞的下怀,这样亲者痛仇者快的事儿,还是少出为妙,林初音如是想。
  周兼昏昏噩噩地走出行宫,直到身在车水马龙的闹市,伴着薄暮中的喧哗,才顿然觉悟……不禁回首深凝那处宫殿金碧……心道这位皇后娘娘是无心之语,还是……
  第 4 章
  第二天,临春水榭就搭了香堂,皇后的女官下了严令,将一切行宫常侍隔绝开来,凤驾所至的望月阁不许任何人随意走动,除了紫槿与冷桐两个人,其他连从宣安殿带出来的近侍,也都只能候在相临的院子,无诏不得入内。
  少了需要分神的烦杂,初音开始尽情地享受起春日画卷在眼前铺展的美好。
  窗外的湖水波光点点,对岸的垂枝柔媚翩翩,湛蓝的天空澄然明澈,地上的花儿含苞待放。青草带着泥土的芬芳吐露着娇美的身形,鸟儿站在树梢声声鸣脆,几抹倒景印在塘边,伴着轻风拉起瘦长的影子,勾起一道道涟漪,直荡到湖心……
  沐在正炽阳光中的远山近景,带着说不清的热情,温暖着林初音那个关于未来的希冀。
  手捧着《国策》却是沉醉在眼前写意美景中的人儿,有些懒散地歪靠在贵妃榻上,跳跃的光粒子洒满雪纱素服,称得一片冰晶玉凝的肌肤很是剔透,柳眉明眸更是因为多了这份怡然的自得,愈发显得柔美……
  从高阁上下来的紫槿一进水榭,就见着了冷桐正对着皇后的侧影吞口水,愣了一下后也跟着看了过去,这一眼可不打紧,不由地暗叹一声:好一个灵秀的美人儿……连粉黛都未施就能让女子们闪了神,若是再长两年,怕是会将那一后宫的庸脂俗粉给比到尘土里去……
  不过很快紫槿就意识到了还有缠头的事要办,悄悄地拉了冷桐的衣袖,将人引到了榭外,又往那边看了眼,确认了并没有打扰到主子,才放下心开了口,“可有见着言侍卫?”
  冷桐奇怪地摇头看她。心道这丫头糊涂了吧?这里是什么地方,言侍卫怎么可能会待在这儿……
  紫槿长出了口气,冷桐的眼色她不是不明白……这不是乱得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嘛……
  两个女官受大行太后指派共同服侍皇后五年有余,平日里都不用多言语,只一个眼神就能心领神会,可是在遇到了皇后这有违往常的举止后,紫槿就开始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见她那副愁容,冷桐才有些反应过来,指了指阁楼的二层,压低了声音问道:“那位还是不肯吃东西?可又关言侍卫什么事?”
  紫槿手揉额角嘴里不知在哝咕着什么,却在眼波流转间看到了皇后正在注视着她们两个,忙款步进了水榭,低声问:“您有什么吩咐……”
  初音合实了手中的古卷,本来是想趁着这难得的清闲时间,好好读一读贤人治国的主张和策略,听说这其中还不乏朝堂上斗争的阐述……没想到坐了大半个时辰,看进眼里的字也不过寥寥,一颗心完全附到了春景儿的上面了,白白浪费了大好的光阴。
  于是初音也就不再勉强了自己了,她自小读的多是百家中比较有代表性的思想学说,之后就与老太后一起理佛,现在想重新拾起课本,吃力是难免的,所以也就不可能期望一蹴而就了。
  将书籍放在一边的小几上,初音没言语地看着紫槿脸上的为难,刚刚见着冷桐在指阁楼,心里也就有了底儿,只是有些拿不准到底要怎么办……
  昨天夜里周兼将杨太傅唯一活下来的血脉送进了行宫,当时初音已经睡下了,就只遣了紫槿去将人安排到佛堂里。
  后来听丫头回报说那位公子不知在闹什么别扭,竟是被周大人绑来的,还特意吩咐了说不能放……初音当时听了很是辛酸,杨及……
  刻意不去想不去看,所以想强迫自己转移注意,没想到却是躲不过的。只是……一想到那不知是梦是幻的悲鸣,初音就有种相见情怯的迟疑。
  可躲总归不是办法,终究会面对的事情,还不如尽早解了他心结的好。
  初音打定了主意,迎着丫头递上来的手劲起了身,说道:“香堂里的长明灯可不能灭了,白天时你们俩个轮流看顾,夜里就去传两个采女进来,都是受过太后娘娘恩惠的人,要好好送她老人家走最后一程……”
  “是,奴婢谨记……”
  把冷桐留在了水榭,由紫槿伴着初音回了阁楼。
  这座望月阁是当年老太后巡幸行宫时住过的居所,还保持着当年的样子,在一楼的佛堂里,太后第一次对初音说起要如何做一个皇家的女人,要如何在千娇百媚中留有一份淡定的从容……
  那些……都是陪伴着初音清寒冷夜的金玉良言,让她免于被妒忌歪曲了心性,所以初音将为太后守孝的香堂摆在这里,为了纪念她们那番如母女般的对话,也为了迎合太后那为数不多的喜好。
  只是……初音有些怕抛弃了佛经开始用心计的自己,会让老太后的在天之灵失望……可她太想离开这里,所以只能乞求太后的谅解了……
  站在那扇棱格门前,初音蜷紧了微凉的指尖,为了不让自己有回身的机会,她果断以指节推开了门板,只身进了檀香缭绕的佛堂。
  脚踩在青砖上,没发出半点声息,直到看到了那团在地上不停蠕着的身影,初音眼中一红……
  少年杨及正以双肘为支点,一寸一寸地挪动着不听使唤的身子,看方向应该是想去供桌,拿个碟或碗打碎后好割断身上的束缚,见有人进来一时愣住了。
  半扬着汗渍满溢的脸,一双锋芒尽显的眸子,正盯着不请自来的她,浑身的绳索亦没有让他生出半点的示弱,虽然是以仰望之姿,却依然高傲中带着不妥协地意味。
  两人对这么对视着,直到身后传来门关合的声音,才算是惊散了相绞。
  初音侧过了头,缓和着眸中的温热,她完全没有想到,他们的重缝竟会是这个样子……
  略清了一下喉咙,初音先打破了静寂,“公子……我们先谈谈吧……”说着就坐到了佛前的蒲团上,面向被绑得直挺挺的他。
  杨及身上一用劲儿,侧卧了下来,刚刚那种强烈的防备架势也被收敛,只是一双依旧犀利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问:“你是谁?”
  初音自嘲地发了个淡淡地鼻音,心道这世上还真有不知道她这个皇后娘娘的人,不过倒也能省去了许多麻烦。
  眼前的他与记忆中那个洞查纤毫冷眼慧心的男儿,还是有着相当大的距离,她突然惊觉……不能将两个人合到一处。
  想到此初音不由地轻松了起来,那些缠绵在心底地隐痛也得到了舒缓,抬眼看着几乎没什么落差的那脸刚正,说道:“我是谁并不打紧,只是你要知道,你是周大人亲自交到我手上的人,我承诺了会让你平安成长为堂堂男儿,所以……在那之前你不能有半点差错。”
  “你?”她的尾音还未落,杨及的讥诮就出了口,面上的不屑毫不掩饰,“就凭你一个奶娃娃?还说什么保我平安?还不快快放开小爷……”
  初音直勾勾地盯着对面可以用跋扈来形容的人……
  优渥的成长再加上读书习武,养成了这个少年的张扬个性,纵使背负了一族的血债,也没让他懂得隐慧的道理。放在平时,也许会让人赞声“真性情”,可是现在……活着都成了奢侈,别人能保的是他所珍视的性命,若是他要作死……那连神仙都救不活了。
  “你……”杨及对着她的眸光,下意识地吞口水,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女娃只是凝重的注视,就让他感到了压抑,有心说点什么来撑撑男儿汉的颜面,可话到了嘴边滚了又滚,然后就消失不见了。
  初音踌躇了片刻,也感觉到了些迷茫,要如何不折了他的硬骨,又让他朗朗地活着,还真是难到了她……最后初音决定还是先听听他的想法,于是问道:“杨及……若我放了你,你打算怎么做?”
  对她知道自己名字的震憾还没掠过,又被她的那个假设打击到了,杨及只是愣愣地看着她,心中不断翻腾着“为什么”……
  几个月来,曾经意气风发的贵公子尝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那些所谓的世代交好将他当成洪水猛兽,不闻不问已经算得上是有良心的了,更甚者还会报了役差来抓他,若不是得到了父亲的门生相救,怕是他早就……
  想着,他暗淡了一张脸……对眼前这个宛如邻家却拥有高贵气质的女娃重新审视了起来,她为什么会有那样的承诺?她与杨家或是周大人有过怎样的情份,可以让她不顾朝庭的清剿而收留自己?难道她不怕会牵连吗?难道她不知道朝庭的钦犯所代表的意义吗?
  然而看到了她了然一切的平淡,杨及恍然明白,困扰自己的问题并不重要,现在重要的是只要能说服她,也许……可以不用再这么窝囊地活着了,想到了这儿,杨及精神一振,眸底重燃起向往的热情,语气也多了份客气:“若是姑娘能放了在下,杨某定当铭记于心……”
  初音摇了摇头,“我不要听这些场面上的话,说出你心里的打算,我才能决定要不要违了自己的许诺……”
  杨及垂下眼睑静寞……
  明媚的阳光打在窗纸上,在他的身旁晕开一道浅影,看在初音眼里,却成就了一个□的脊梁,她几乎沉浸在了那似曾相识的硬朗中……
  就在她以为他不会坦诚的时候,一句带着狠决的话语蓦然撞进了耳廓,“去西康借兵……请昏王禅位……”
  初音稍稳了错愕后长叹了口气,为他的目光短浅,亦不了他的自不量力……
  突然,《国策》上的一段话划过了脑海,初音微微一笑,“‘君子不交外邦之臣’这道理公子还要我这个女子来教么?”
  第 5 章
  初音没再劝什么,只是深深地凝望了因为激动而略显浮躁的杨及一眼,就出了佛堂。
  此时杨及身上的戾气太重,怕是说什么都收不到效果,对于这点初音还是能体谅的。
  身为一个官宦贵公子,几乎是一夕之间家族就坍塌在了他的面前,所坎坷的这几个月里,又沾染了无数忠仆知交的血泪,也就只能用愤怒才能渲泄了对那场变故的恐惧与怨恨……
  所以初音给了他舔舐伤痛的时间和空间。
  踏出佛堂,洒了满室的明媚直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初音将手背覆在眼皮上,缓和着被强光反射到的酸楚,却用余光扫到了一双皂青色的布靴。
  然后没等她有所反应……
  一道铁绀色的身影单膝点地直直地跪在五步外,半低着的头颅将视线放在那双绣鞋上,既不失了礼数冲撞主子,又可以将人放在目力所及的范围之内,这才不愧为一名合格的侍卫。
  那柄腰侧的佩剑只在最开始与地面生出几个微不可闻的磕绊,就安静地沐在了灿烂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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