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2 节
作者:匆匆      更新:2021-02-19 08:43      字数:47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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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读了雅诺施的《谈话》及《致密伦娜》后我才明白,卡夫卡伟大的长篇小说《城堡》提供了根本性的注脚,这是一首惊人的悲剧叙事诗,写的是一个陌生人,一个无家可归者,他想要在他所选择的家乡扎根,却不成功。
  撇开《城堡》之外的一切更广泛、甚至包罗万象的宗教内容不谈,不可忽视传记住这个前提。推诺施无意中为帮助理解这些内在联系作出了重大的贡献。关于这些内在联系,密伦娜给我的信件(八封信,一部分对卡夫卡作了广泛的分析,谈到了他与她的关系)和我自己关于卡夫卡生命的那个阶段的笔记,以及密伦娜口头对我的叙述还能告诉我们一些什么。人们可以在长篇小说《城堡》中找到卡夫卡对密伦娜的爱情关系的反映,这些往往是以古怪的疑惑和轻蔑的方式表达出来的。这是所发生事情的强烈的扭曲变形,也许只有用这种手法才能拯救他脱离危机。密伦娜在长篇小说中是以极端漫画化的形象借“弗丽达”之身出现的。她为了搭救卡夫卡(K.),迈出了关键性的步子;她与他结合,与他一起在贫困和放弃享受的情况下建立了家室,然而愉快而坚定,她想永远属于他,并通过这一点引导他回到质朴和直接的真实生活中来。可是就在K.取得进展,抓住伸来的手的同时,对那个女人产生影响的先前的联系又冒了出来(“城堡”、民众、社会,尤其是那位神秘的先生克拉姆,在他身上可以看到的是以夸张的、妖魔化了的吓人形象表现出来的密伦娜内心无法摆脱的合法丈夫),梦想中的幸福很快便告终结,因为K.不愿只获得一半权利,他希望的是独自将弗丽达娶为妻子,而不能让她老是为“城堡”的信使们,那些谜一般的助手,为克拉姆所占有。可是她却背叛了他,回到了她曾经摆脱的“城堡”的势力范围中去。随着故事的发展而清楚起来,K.心中整体获救的愿望之火燃烧得远比弗丽达坚决,弗丽达心中的愿望像点燃的稻草般一烧便尽,或者很快就失望了。密伦娜口头告诉我,她的丈夫得知卡夫卡是他的情敌并想要娶她时,他重新开始对地产生兴趣。
  这部长篇小说和亲身经历的平行线还可以画得更远,可以看到K.身上自我折磨的特征强烈地显示出来。在长篇小说中他把自己看成是一手制造一个邀请、一个职位之任命的假想的骗子。劝他们断绝来往的密伦娜的女友们在长篇小说中夸大地上升为神话般的、命运女神般的女店主形象。她在一定程度上代表着古代悲剧中的合唱队。弗丽达在奥尔加(在长篇小说中)面前表现出来的奇怪的妒忌和蔑视,反映了密伦娜对卡夫卡当时的未婚妻J.W.的态度。她断然要求卡夫卡与W.和她的家庭断绝关系。她的这个要求提得十分尖锐,甚至不合理,卡夫卡自己就曾这么指出过,尽管他还是听从了她。被社会遗弃的奥尔加一家同样也要去迎合现实。像这种现实主义的砖石在《城堡》中还可以找到很多。而整个建筑物大大高出一切这类砖石,作者把人间所有零碎部分富有想象力地改造一番,堆成高大的整体。假如人们看到了这个给人以强烈预感的、始终在模糊的光线中晃动而又有效地发出预言的整体,看到这整个建筑物,人们自然会更加为这部长篇小说深深吸引,产生无穷的赞赏之情。生活中的细节对于产生一部文艺作品所具有的重要性当然不能估计过高;但如果完全忽视其重要性,那么非常容易产生错误的观点。
  长篇小说《城堡》构成了《谈话录》以及《致密伦娜》的布景和舞台。卡夫卡是在1921和1922年之间写这部小说的。我可以证明他从事于这部小说之写作的第一个日期是1922年3月15日。卡夫卡在这天将这本即将写出的书开头相当大的一部分念给我听。相似的主题当然在很久以前就出现在他的日记中了(比如1914年6月11日:村才子里的诱惑D。卡夫卡1917年在屈劳的经历构成了书中的环境;我甚至可以证实其材料与他中学时代的读物的关系(同博切娜·汉姆可娃的优美的捷克文长篇小说《祖母》就有关系,在那部小说中,同样有一个给人以陌生感的宫殿统治着一个村庄)。密伦娜的信也隐隐约约地点到了这个古典女作家。可是这一切并不能阻止我们承认,仅仅通过同密伦娜相识,所有在作者心灵中早已形成的容器才装满了沸腾的内容,这种内容使他如痴如醉,使他产生了创作《城堡》这部长篇小说的灵感。在产生《城堡》的那个时期,除了卡夫卡致密伦娜的信件和密伦娜致我的信件外,雅诺施的回忆也成了极重要的文献。由于正是在这个时期卡夫卡的日记完全中断了,而在此后不多的几年中也残缺不全。因此雅诺施的回忆就更显得重要了。
  我将在此首次发表的密伦娜给我的八封信让我们深入地看到她与卡夫卡之间的整个关系,并且是从女方的角度出发看的。这样它们便在重要的特征上补充了由《致密伦娜》画出的这个爱情的画面。
  第一封信落款日期是1920年7月ZI日,是(同第二封一样)用德语写的,我将不作删改地抄录于下。第三封到第六封信(包括第六封),包含着最重要的内容,是由密伦娜投入其全副身心热情奔放地草就的,显示了她美丽的捷克母语,我在此将尝试着译出来。随着与弗兰茨关系的弦断音绝,密伦娜显然对我也更加有所保留了;所以她的最后两封信又回到了德语,她的德语比她的捷克语表达方式显得保守些。
  关于密伦娜的捷克语在此再说几句。密伦娜·耶申斯卡夫人是一位出色的女作家,而且不是她家庭中唯一的一位。关于同一姓氏的另一位女作家,假如我没有弄错的话,那是她的姑母;由于她捷克沙文主义的、小市民的思想意识,她在我们的圈子里是受非议的。相反,密伦娜则经常为布拉格自由派的日报《论坛报》撰稿。这份报纸是由感到自己是捷克人的犹太人,即激进的同化论者和犹太复国主义的反对者们创立的,这成了文学上颇受重视的一张报纸,捷克最杰出的作家中有许多人参加该报的工作。在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密伦娜从维也纳寄文章来,至少每星期天在这份报上发表一次。卡夫卡常以极大的热情跑到一个报刊亭去,看看新的一期上有没有密伦娜的文章,此情此景至今历历在目。密伦娜写关于在维也纳的生活的报道,社会圈内的交谈,关于书的事,关于女式时装,关于日常新闻,此外还有一般的心理学观察。卡夫卡简直找不到足够的赞美言词来形容这些文章的精巧、活力、风格之轻松自如。他常将它们同他心爱的作家之一冯塔纳的书馆和游记相比。他买来报纸,大段大段地朗诵给我听;我承认,这些受到称赞的描述设有什么在我脑子里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什么也没有在记忆中留下。当然可能责任在我这边。看来应该花力气把密伦娜这些记者文章找出来,收集起来;因为卡夫卡对其文学价值的高度评价显然并非仅仅出自爱情,而且也是出自对密伦娜写作质量的客观评价。他关于文学事务的判断总是极其独特、精确的,失误非常少见。在出现失误的地方(比如对格里尔帕策的《可怜的乐师》的明显错误的评伦,《致密伦娜》一百零一页,甚至说它是“浅薄的、矫揉造作的”—一据我看来是完全没有道理的,再说也与卡夫卡自己在日记中及口头上对《可怜的乐师》的激动的评价相矛盾),必须始终考虑到,卡夫卡出于自我憎恨攻击某个作者的观点,实际上认为必须批判的是自己这种观点。这是一种与作者共同进行的自我对号入座。
  据我所知,密伦娜没有出过书籍形式的作品,译作除外。
  第一封信是由一件初看上去流于古怪的事情开头的。有人告诉我,在布拉格旁的维勒斯拉文精神病院里多年来关着一个不幸的人,他家里人关心他的囚禁状态。那人要求我开始为营救无辜受害者干点什么。卡夫卡告诉我,以前密伦娜也在这病院里待过,认识了队队先生。所以我写信给密伦娜,请她谈谈有关NN.的情况。我以前认识密伦娜,经常与她匆匆见面,那是在韦尔弗或作家保尔·科伦菲德组织的社交场合中。我知道她在维也纳同韦尔弗的朋友恩斯特·波拉克过着极不幸的婚姻生活。波拉克才华横溢、知识丰富,也搞些哲学研究(逻辑斯谛论者),被人们称为“行家波拉克”,他对她有着非常强大的影响(对其他女人也同样)。可引为对照的是《城堡》中许多处于克拉姆的描述。我知道,密伦娜是不顾全家人的反对投入波拉克怀抱的;也许她被迫居留维勒斯拉文与她家里人把她同波拉克分开的企图有关。波拉克同时与维也纳一个非常美丽的、智力平平的女人有着爱情关系,这个女人与另一个人有着暧昧关系,与之结了婚。波拉克想干什么就明目张胆地去干,丝毫不考虑密伦娜的感情——而她看来对他的无所顾忌深感痛苦,却似乎同时又爱这种折磨。她必须自己赚钱养活自己,她说到过,有时她在维也纳一个火车站为游客提箱子,为求一饱。布拉格她那百万豪富家庭许多年内不给这个“失去的女儿”任何资助。弗兰茨是在她这样的困境中认识她的。当他1920年上半年从美兰休养后回到布拉格时,我简直认不出他来了;他这个平常多么平静的人那样幸福、那样兴奋地叙述着与密伦娜在维也纳度过的日子。然后他每天给她写几封信,也收到许多来信,但远远不能满足他的胃口。有时干脆电报往来。我不得不经常到弗兰茨的办公室(工伤保险公司)去找他,帮助他打发等待密伦娜的电报的漫长时辰。我发现,这种可怕的激动无疑给他已被疾病动摇了的身体状况带来可怕的恶化。作为我的朋友的忠实助手(后来他在我的关情问题上作了同样的贡献),我劝说密伦娜以轻松些的方式对待病人。对此,密伦娜寄来了第二封信。第一封信中的气氛还相当安宁;这表现在这第一封信在开头和主要部分谈的是一件远离切身关系的事情;但这件事又强烈地照亮了卡夫卡的人性,因为正是他不断地催我为那个被医生关起来的N.N先生插手干预。那时我们俩还有足够的精力,不仅关心自己的命运,而且关心第三者的痛苦。直至今日,我们在保险公司走廊里不祥地回响着的脚步声依然在我耳边震荡。只有在上午弗兰茨才必须在那座陈旧的大楼里坐着度过办公时间,但那时他下午也在办公室里度过,因为每时每刻都可能有密伦娜的电报或急信到来。
  密伦娜给我的第一封信是这么开始的:
  非常尊敬的博士先生:
  您希望我提供某种证据,证明N.N.先生在维勒斯拉
  文遭遇的是不公正的待遇。可惜我可以告诉您的有关当局
  的事没有多少确定的、成熟的东西,尽管我非常愿意这么
  做。我从1917年6月至1918年3月逗留在维勒斯拉文,住
  在那同一座别墅中,我能为他做的一切无非是:我数次借
  书给他,他数次使我被关起来;也就是说,他不得与任何
  人交谈;一旦发生了他与任何人交谈的事,即使内容无关
  紧要并当着护理员的面也不行。那么一来,所有的人都会
  被关起来,护理员被解雇。
  接下去描写了那被囚禁者所处的糟透了的处境。一句也许包含切身经历的典型的话是:“精神病学如果被滥用,便是一门可怕的学问。一切都可能是不正常的,每句话都可以成为折磨者的新武器。我敢起誓,事实便是如此,而N.N先生在世界上别的地方同样能生存。但我却无法证明任何事情。”
  我的干预一无成效。但这是后来的事情。这封信在结尾部分自己把话题转到了弗兰茨身上,密伦娜总是把他称为“弗兰克”。
  我对您还有一个重要的请求,博士先生。您知道,我
  从来无法从弗兰克那里得知他的近况。他总是告诉我他的
  情况“好极了”,这个可爱的人,他总是说健康得不能再健
  康,宁静得不能再宁静等等。我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