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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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 更新:2021-02-19 08:43 字数:4798
那条线时,人们才跳跃而过。而包罗万象的东西则不需要跳跃。——这样不会枯燥吗?这便是卡夫卡艺术上的重要意义所在。我已经说过:他是运动中的、行进中的完美。所以,包罗万象与最小、最滑稽的细节相融合,奥基安诺斯与办公室生活的灰色幽默艺术相融合,灵魂得救的甜美与本来是战马布齐法鲁斯的新律师的融合、或与一个遭受折磨的乡村医生、或作公务旅行的小人物或一个身着闪光饰片服的马戏团女骑手的融合。所以有着闪耀伟大艺术光辉的阶段和风格的朴素,尽管朴素,却与奇思异想交相辉映,在每一个句子里,在每一个词汇中。所以那里的隐喻毫不引人注目,却总是有新意(人们总是过了一些时候才惊奇地发现它)。所以有着寂静、视野广阔、自由,如同在云层之上——然而也有善良的泪和同情的心。假如天上的天使要开玩笑,他就必须使用弗兰茨·卡夫卡的语言。这种语言是火,却不留下烟熏的痕迹;它有着无穷空间的崇高,却也发出生物会发出的一切颤抖。
纯洁的人触动不了不纯洁的,这既是纯洁者的优势,又是他的弱点。优势:因为这意味着,彻底地感受自身与绝对之间的距离。可是这种距离本身却是某种消极物,是其弱点。纯洁者要想显示出自己的优势,就必须坚持不让自己与绝对之间的距离在诱惑下消失,就必须仿佛通过几千层放大镜片一样来夸大弱点。但是,只要他想保持自己的位置,那么他就不可以,也不能承认这么做恰恰是他的优势之所在。于是出现了第二层地板,就像所有双层地板一样,这第二层是幽默。是的,他是这般执著,这般坚持最危险的行为(事关生死存亡),其中透出一股恐怖气息,然而就在这恐怖气息中也泛着一丝可爱的笑意。这是一种新的微笑,是卡夫卡作品的标志,是接近最后审判的微笑,仿佛是一种形而上的笑。有时候,当他给我们几个朋友朗诵他的一篇小说时,更是笑容满面,而我们也开怀大笑起来。可是我们马上就沉默了。这不是让人类享用的笑。只有天使可以这样笑(不能将他们按照拉菲尔的小天使雕像来想象——不,是长着三对巨大翅翼的天使、赛拉芬,是介于人与上帝之间的魔鬼般的形象)。
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强与弱、高昂与屈从以非常独特的方式相互交织在一起。第一眼看上去明显的是弱点——一这是一种表面上类似颓废、魔鬼般的恶,对正在腐烂、正在死亡、恐怖的东西的一种爱好。就像从爱伦·坡、从维利、德·里斯勒、亚当和其他一些新人作品中爆发出来的东西。然而这个第一印象是完全错误的。卡夫卡的小说如《在流刑营》与坡毫无关系,尽管坡等人笔下出现了许多题材相近的恐怖场面。只要对比一下语言风格就会明白这一点,或至少产生疑问。卡夫卡色调明快的描述犹如安格尔线条清晰的画,岂可与那些恐怖文学专家们颤抖的、有时是强行引起颤抖的形式同日而语?那些人是或多或少有一点科学兴趣对地狱深海进行探究的专家;往往只是出于被迫才拖上那么一小段宗教的尾巴,即一种“道德”。他们是诗人,当然,甚至是大诗人,是确实受到了精神震荡的——可是难道不也到处让人感到那么点“对震荡的自豪”的味道吗?在卡夫卡的作品中充满场景之中的却是宗教信徒们深沉的严肃态度。他从不表露对深渊的好奇心。他违背着自己的意志向深渊看去。他对崩溃并无渴望之。心。他崩溃,但是他是看见并爱着光明的道路、坚定的信念和凝固的整体的,他热爱头顶上方那一碧如洗的、永远拯救人类的、完美的天空甚于一切。可是这个天空皱纹突起,如同一张动怒的父亲的脸。对天空能否保持一碧如洗的担惊受怕要比对一些还过得去的地狱中的反常现象的探索不知要可怖多少倍。比起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文学形式所提供的有趣的、病态的素描作品所引起的轰动来,卡夫卡造就的艺术作品给人的震动要强烈得多。正因为如此,他的书《变形记》或《判决》等等)才令人感到那么恐怖。因为在它们周围,包括在它们中间,整个自由的世界门户洞开。因为这些作品不是“根据原则要求而可怕”,其原则要求毋宁说正是“可怕”的反面,从原则要求出发也许应该是田园般的或英雄气概的,反正应该是正在的、健康的、积极的,倾向于生命欲望,倾向于温柔和善良,热爱着美丽的姑娘躯体(它在《变形记》结尾处在主人公的尸体上方放射光芒),爱着乡间的劳动,爱着一切自然的、普通的和童真鲜嫩的,充满了对欢乐、幸福、正直,对肉体和心灵的力量的追求——这种原则要求如同仁慈的上帝创造世界的主意——但是“不是我们的”。在仁慈的上帝的意志衬托下,这“只是不是我们的”比对最极端的暴力的罪行坦白更要惊心动魄得多。卡夫卡并不抛弃生活。他不怨天尤人,只怨自己。所以他对自己的审判严格之极。在他的作品中处处有法官的座席,处处宣告被执行判决。《变形记》——那个不完美的人,被卡夫卡贱化为动物,贱化为昆虫。更可怕的是,他让动物(《致科学院的报告》)向人类靠拢,但这是
怎样一种人类,这是一种化装,是揭去人类假面具的化装。
但是这还是不够!人在他笔下还得更深地坠落——这里只
有“不成功便成仁”——,假如他不能升天到达上帝身边;
假如父亲判决了他;假如与原始道德的完全结合,进入
“法”的企图遭到一个强壮的守门人的阻止;或者是这样
——这个人没有勇气把这守门入推开;假如垂死的天子的
“圣旨”永远传不到你这儿——好吧,于是你就变成了一个
没有用处的东西,既非有生命又非无生命,变成一个纱芯,
作为“天堂之父的忧虑”不停不息地上楼下楼。“你叫什么
来着?”——“奥德拉德克”(这与一系列意为“背叛者”的
斯拉夫语词汇有谐音亲缘关系,对民族的背叛,洛德,对
建议、对上帝造世决定的背叛,拉达)。“那么你住在哪里?”
“飘游不定。”——从这里可以明白,卡夫卡除了写共同的
人类悲剧外,尤其注重写他那不幸的民族,写那无家可归,
幽灵般晃荡的犹太民族,写这没有形象,没有四肢的躯体。
在这方面无人像他这样不吝笔墨。但是在他的书中却从未
出现过“犹太人”一词。
1913年5月,描写美国的长篇小说(在他身后才发表)的第一章《司炉》发表。这回弗兰茨与出版社进行商议没有外加因素,也没有我的促进。我在此援引后来的一封信,它表明了弗兰茨·卡夫卡同他的出版者库尔特·沃尔夫之间的特殊关系,这一关系对作者和出版者来说都是莫大的荣誉。这一关系也值得被冠以具有独特的光辉之誉。库尔特·沃尔夫写道(1921年10月3日):
尊敬的、亲爱的卡夫卡先生!
两周前我偶然在莱比锡碰到来自布拉格的路德维希·哈特,并同他一起由莱比锡前往柏林。乘车途中,路德维希·哈特向我叙述了他在布拉格的报告晚会时,谈到与您在一起给他带来的欢乐。
与路德维希·哈特的谈话促使我再一次直接向您报告我活着的讯息。我们间的信件往来是稀疏的、少得可怜的。我们与之有联系的作者中没有一个像您这样难得向我们提出愿望和问题,没有一个给我们这样的感觉,他们对发表了的作品的外界命运像您那样不在乎。显然,出版者应该每隔一段时间告诉作者,作者对他的书的命运漠不关心并不能影响出版者对出版物的高质量的相信和信赖。我真诚地保证,我内心对您和您的作品是那样地入迷,那样地牵肠挂肚,我个人对我们所代表和诉诸公众的作家中持这种关系的顶多不过两三个人。
您不能将您的书通过我们所取得的表面成绩用作衡量我们推销工作的尺度。您和我们都知道,通常正是那些最佳的、最有价值的东西不能马上,而是一段时间以后才获得共鸣,而且我们对德语读者各阶层抱有希望,相信他们有朝一日会产生与这些书相应的接受能力。
但愿您能给我们机会,让我们以实际行动来证实那使我们与您、您的创作联系在一起的不可动摇的信赖,请您将别的书继续交给我们出版,这将给我带来莫大的快乐。不管你决定寄什么给我们,您寄来的任何手稿我们都欢迎,并怀着爱和细心排成书出版。假如今后您除本短篇散文集外,能交给我们一个自成结构的、较大篇幅的短篇小说或长篇小说(我从您自己这儿和马克斯·勃罗德那儿得知,有许多这类手稿已接近完成或已全部完成),我们将特别感谢地
欢迎。再说,按照常规,人们对一个自成结构、范围广泛
的散文作品要比篇幅短小的散文集子要易于接受。这种对
读者的估计是平庸的、没有意义的;然而却是事实。这样
一种规模较大的散文作品将获得的反响会得到广泛的传
播,远远超过我们至今所达到过的;而这么一本书的成就
有可能提供对先前发表过的东西作更有活力的宣传的可能
性。
亲爱的卡夫卡先生,请您满足我的奢望,告诉我,我
们在最近的将来是否有希望获得,获得什么。
我希望您重新健康如常,并怀着不变的信念谨致问候。
真诚崇拜您的库尔特·沃尔夫。
尽管有这样的许愿,弗兰茨依然不能下决心完成三部长篇小说中的一部。关于美国长篇计划中的结尾(我之所以在此谈及,是因为其头两章在《观察》)出版之前已经写成),我记得,它将是卡夫卡作品中唯一乐观地、在广阔的生活前景中结束的一部。当然有时候弗兰茨打算让他的主人公卡尔·罗斯曼获得另一种悲剧性结局。这一点可从他1915年9月29日的日记中看到,在这则日记中,他将他的两个长篇——《失踪者》和《诉讼》(其主人公叫K.)作了个比较:“罗斯曼和K,无辜者和有罪者,最终二者无区别地受惩罚,被杀害,杀无辜者的手较轻,与其说被打倒不如说是被推到了一边。”
比起后期那两本伟大的书来,写美国的长篇用笔较轻、色彩较明亮,乐观的希望更多些。关于这部长篇小说,日记中也有一小段评论、自我阐述。我引录下面这几行的另一个原因是,这里展示了卡夫卡一个深刻的思考,他将对狄更斯的崇敬与尖锐的批评结合在一起。人们从这么一个警句中也许可以隐隐约约地感到,在同一个人打交道中可以发现多么巨大的财富,多么稳重的评断。这个人在投身于不可知的事物中时,厌恶清醒的、廉价的故作神秘;这个人不会被一个人或一个诗人的优点照得头晕目眩,以致看不见阴暗面;他也从不因一种现象所暴露的弊病和错误而不能正确地赞赏该现象同时展示的优点。如此清楚、真实和复杂,卡夫卡在此看待狄更斯的方法便是他看整个世界的方法。
这一页日记写的是;
狄更斯的科波菲尔。(《司炉》——对狄更斯不加掩饰
的模仿,计划中的整部长篇小说将有过之而无不及)。箱子
的故事、令人高兴的与个人着迷的人、低贱的劳动。庄园
中的情人、肮脏的房舍及其他,但首先是方法。我的意图
是(据我现在所发现)写一部狄更斯式的长篇小说,只是
得到取之于时代的强光与取之于我自身的弱光的富源。狄
更斯的富源和无须思虑的强大的涌流,但因此也产生了可
怕的有气无力的段落,在那些地方他疲倦地将已达到的东
西搅得一团糟。荒唐的整体留下野蛮的印象,一种野蛮人
社会,而我则由于我的虚弱和我的模仿教训而得以避免。感
情泛滥的表情后面是冷酷无情。这些粗糙的刻画性格的木
头每个人那里已被人为地踩碎,没有这些木头,狄更斯哪
怕匆匆攀上一遍地的故事都不可能。
卡夫卡传第五章 订婚岁月
第五章 订婚岁月
弗兰茨·卡夫卡曾将婚姻看得至高无上。他在《致父亲的信》中写到过这个问题:“结婚、建立家庭、接受所有降生的孩子,在这不安全的世界上保护他们,甚至给予些许引导,这些我确信是一个人所能达到的极致。那么多人好像轻而易举地就做到了这点,并不能构成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