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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匆匆 更新:2021-02-19 08:43 字数:4772
最亲爱的马克斯,并不是有什么事非马上说不可,而是由于对你的问题好歹总得有个答复,要作出这个答复昨天走的那段路太短了(不是“昨天”,其实那时已是夜间二点一刻)。你说,她爱我。为什么这么说?是开玩笑还是没睡醒觉?她爱我,而不想问问我,我问谁一起在斯台科维茨,我干了些什么,为什么我在工作日不能去旅游等等。在酒吧间里时间也许不充裕,但旅游时却有的是时间,你想要什么,而每一个答复对她来说都是够受用的。一切似乎都可否定,但在下面这一点上却没有否定的可能:我在外那儿害怕碰到W,我这么对她说了,于是她也马上害怕起来,为我害怕,怕碰到W。由此产生了一个简单的几何图形。她对我的态度是高度的友好,这种友好完全没有发展的能力,与高度的和低度的爱情全都相距甚远,因为它完全是另一种性质的。我根本不必把我自己混入那几何图形中去,让它保持清洁。
现在我完全有资格睡觉去了。你的弗兰茨
不言而喻,我们互相间平时谈到许多初期与女人接触的经历,弗兰茨有时回忆起更早些时候与一个法语女教师的关系。他也还说到一个他有一次在楚克曼特尔认识的女人。我拥有的材料中有一张发自楚克曼特尔的神秘的明信片,那是在很早的时候:我的地址是弗兰茨写的,林中小径那幅画下面的文字出自一个陌生的女人手笔。“这是一片森林,在这可以幸福。所以来吧!”署名是速记体,无法辨认。关于这个插曲和后来于1913年在利瓦的插曲(关于后者弗兰茨守口如瓶,这一点是他对那位姑娘的诺言),1916年的日记中有所涉及:“除了在楚克曼特尔,我还从未与一个女人亲见过。然后还有同那位瑞士女人在利瓦。第一位是个女人,我是无意识的,第二位是个孩子,我彻头彻尾地给搞糊涂了。”
在卢加诺,我们幸福地生活在大自然中。弗兰茨是掌握那赋予生命的、将大地与天空梦幻般结合在一起的大自然乐趣的大师。(不妨重温一下他从波希米亚森林回来后写给我的那句话:“那里的蝴蝶飞得像我们这儿的燕子一样高。”)在拉克百乐旅馆(卢加诺),在附近的游泳场以及我们的徒步漫游中,我们享受着美好而自由自在的日子;晚上,我们俩在旅馆平台上激动地写日记,但这回不再互相保密,而是互相商讨。那时产生了共同写一部长篇小说《里夏德和萨姆埃尔》的计划。我们在小说中善意地互相取笑(短篇小说集296页)。当卡夫卡心情愉快的时候,他很少不带点小小的刻薄,而小小的刻薄总是与许多的爱结合在一起的。通过写日记,我们创造了一整套享受生活、或不如称之享受旅游乐趣的理论。我记得,我们在四林湖的蒸汽船上曾为那些“只”带着照相机,而显然对用日记完成的旅游回忆录这更高的艺术一无所知的游客发出同情的叹息。——还有另一个计划产生于那次短暂的、然而内容无限丰富的旅游过程中(那次旅游也到达了米兰,在那里由于对霍乱的恐惧而折回,前往斯特雷莎和巴黎)。这是一个近于疯癫的计划,但我们俩却坚定不移地、不断以新的戏谑加以扩充。我们想出一个主意,创造一种新的导游书。它可以被冠以“便宜”之称。比如瑞士便宜游”、“巴黎便宜游”等等。弗兰茨怀着不知疲倦的心情和孩子般的快乐,推敲琢磨这种应该使我们成为百万富翁,但首先是摆脱可厌的公务工作的这种类型的原则,细至一切枝节。我则认认真真地同出版商们就我们的“旅游小册子改革”保持通讯联系。我们的谈判失败的原因是,不得到一笔巨额预支,我们便不肯披露我们宝贵的秘密。——弗兰茨特别乐意在这种严肃与戏谑的分界线上玩弄平衡,且技艺高超。人们经常摸不看头脑,他的意思是严肃的抑或是开玩笑的;他自己显然也并非总是搞得清,一任自己伟大的童话叙述家的创造性奇想涌流。他也便是这样与我玩新的旅行指南——我们的“便宜丛书”——的游戏的,其内容我们在巴黎地铁的比尔和其他提及最多的开胃饮料广告旁的墙上处处都曾看见:“便宜从书”首先可为旅行者减却选择之苦,提供的是强制性路线,在每个城市里只有一家旅馆,只有一种交通工具,价格最为实惠。将有一个组织经常验证情况。关于准确的“小费数”卡夫卡写入了我们共同的备忘录。笔记中写着:“不是快速或慢速的旅游者,而是一种不快不慢的旅行团。偏差是有可能存在的,但问题不大,因为总是与精确近咫尺。”“便宜丛书”此外还将在自己的分类中回答下述问题:“下雨天干些什么?”“旅游纪念”、“合适的服装”、“免费音乐会”、“何处与怎样可以像当地人一样获得免费戏票?”“各画廊只有少数重要的画,但值得认真观看。”我们尤其以开玩笑的态度搞一本“便宜丛书”中的语言向导,这本书的原则是:“要想完全掌握一门外语是不可能的。所以我们宁可马上着手学一种不正确的外语。这样不太费劲,而用来互相理解却也够了。这是一种世界语,一种由我们发明的不合标准的法语或英语,还加上方言和当地适用的符号语言。”我们怀着浓郁的兴趣和喜爱所制订的一切计划都融和着我们开怀的大笑,都自然地包含着深有所感的嘲讽,这些嘲讽是针对我们自己的缺陷(我们俩都缺乏对外语的天才)和我们由于情势所迫而实行的节俭的。——为了减低那些日子在我的记忆中过于明亮的亮度,从愿以郑重的态度再引录一段我此后写的日记:
激动人心的是,柏拉图多次试图将他的学说付诸实施(西西里)。可能会发生什么呢,在他心里,在他周围?——
提到柏拉图的名字所产生的矜持稳重的音调与这显然傻里
傻气的事实完全不相称。——这个人虽然在许多方面有
谬误,但他在同时代人的眼里难道不应该占有比傻子更合
理的地位,不应该少令人难堪些吗?后世对他的过度鼓吹
不那么介意或根本不介意,于是他的“理想”观念光辉地
显现了——然而人们却忘了,这种过度鼓吹和这种理想观
念是共生的。假如我完全诚实地说的话:卡夫卡有些时候
有些方面不也在令我难堪吗?比如在卢加诺,当他不肯服
泄药、忠于他的自然法则时,我不是由于苦求而败坏了自
己的情绪吗?——卡夫卡的这种情况是一个天才的例外表
现,他是那么难以言状的温柔和体贴入微。从原则上说,天
才的身上总是喷涌出令人不愉快的因素直至彻底的不可捉
摸,而他自己努力去消除这些。事实上这些因素在他身上
也几乎令人觉察不到,只有一些残余,比如不准时。
为了进行下一个年头即1912年前往魏玛的旅游,我们出于对歌德的爱,出于进行了多年的歌德研究而有着特别充分的准备。听卡夫卡出神地谈歌德,给人以一种非常特别的感觉;这就仿佛是一个孩子在谈他的一位祖先,这位祖先生活在比今日更幸福、更纯洁的年代,与神性有着直接的接触。这时我们再次看到他那轻微的刻薄:卡夫卡有时强调说,他很惊讶,怎么有的作家会那么不谨慎,居然去摘引歌德的话——歌德的一句话在每个作家的其他文字中间总是显得格外耀眼。下面一段日记证明了卡夫卡对歌德不同寻常的敬意(我在这段话后面接上一段关于莱辛形象的日记,以便将卡夫卡对德国古典文学家们的态度的全貌至少象征性地勾勒出一个轮廓来):
歌德通过他的作品的强大力量很可能阻止了德国语言
的发展。在他身后的年代里,尽管散文经常脱离他,但是
最终——现今便是如此——却更强烈地渴望重新回到他的
身边,并重新拣起歌德笔下出现过、但此外与歌德并无关
系的古老的用语,对自己无限的依附性之完善的外观高兴
不已。
关于巴尔海姆(见《明娜·封·巴尔海姆》,他在日记中引录了我们提到过的狄尔塞的那本书中的一段话:“他拥有心灵生活的那种自由的灵活性,在生活状况改变时总是重新展现出令人惊讶的全新的一面,这种能力是只有真正的诗人的创造中才具备的。”
怀着这种五体投地的心情,我们拜访了魏玛,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为了补充日记中对这次旅行的记述,我想重述一下我的《爱的魔国》中相应的一段,唯一与之不符的是,我们这两个可怜的小职员没有一整个月,而只有一个星期多一点的时间用于访问魏玛。
他们共同作夏季之旅。只去魏玛,去魏玛一个月;在
尊崇歌德的原始力量方面他们从一开始就是一致的,全然
不受时髦的反对他的窃窃私语所扰。对此不需要什么抵抗
性的影响力,这些也许只能加强他们的感情。此外,他们
希望做的并不是研究魏玛,而是在那里生活,就像在一个
避暑胜地那样生活,每天去城市湖中游泳,晚上在主广场
的一家饭店中吃许多碗草莓,首要的目的是休想。就像关
系到戈尔塔的一切事物一样,这次逗留也披上了一层独特
的色彩——似乎不是出于戈尔塔的意愿,而是出于他的自
然属性、一种独特的诚实和求精精神(不是思想上求精,而
是感觉上求精)的基本特征。他和弗劳恩普兰旁的歌德
故居看管人的漂亮的女儿之间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关系。说
是爱情关系恐怕言过其实,这只是两个年轻人之间一种羞
怯的、调皮的、或许还带着微微痛楚的乐意互相见面。结
果是,戈尔塔连同克里斯朵夫一起被邀人看管人的住处,这么一来,他们便可以同这美丽的姑娘一起随便进出歌德故居了,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他们可以进入不对游人开放的花园,可以在开放时间以外待在歌德的房间里,也就是说不受游客脚步声的影响。他们感到自己仿佛成了歌德“家庭”中的一员,当然这是就最远的意义、就古罗马的意义而言。歌德的旋律幽灵般一缕缕地掠过与看管人的孩子愉快地一起度过的时光,掠过夏季歌德花园古老的爬满青藤的墙内那绿叶环抱、玫瑰簇拥的晚上。他在这里,这个有着国王般威严的老人,他无隐无形地就在这里!魏玛的其他纪念地,包括与歌德有关的在内,他们参观得不很多。戈尔塔的经历总是有缺陷的,总是只抓住个别的,对这个别的当然怀着爱的紧迫性探根究底;然而永远做不到完善。这也很容易转而用有模式可套的赞扬来归纳:一种紧张积极的、不追求面面俱到的生活。但是戈尔塔不曾感到这是优点,而认为是自己的弱点,是缺陷,他也无力全面地抓取,假如他在某人身上看到这种无漏洞的经历或强有力的朝这个方向做出努力的现象,他对此入的钦佩便会无以复加。从他的一些话中可以看出;他把克里斯朵夫(也许不完全对)看成是这么一个杰出的人。无论如何,他们互相补充,达到了最融洽舒适的境界。在魏玛度过这些日子后他们将分手,这使他们感到有些痛苦。克里斯朵夫回家去,里查德还要去哈尔茨山的一个自然疗养院。在那之前,他们还将一起乘坐一段火车。在铁路岔路口的火车站上,克里斯朵夫突然热血沸腾地拥抱朋友,吻了他(仅此一次),轻轻地吻在脸颊上。回家后,他们无日不见面,至少要匆
匆说几句话。在有的星期里,他们一个下午接着一个下午
一同在那美好而古老的布拉格平民游泳学校中度过,在秋
天栗子树下那些晒得滚烫的木板上,在已经有点儿凉的莫
尔道河水中。对职业的忧虑,关于家庭、关于最初的艳遇
——他们无所不谈。
魏玛之行的重要性还在于经过了莱比锡,在那里我把弗兰茨引荐给恩斯特·罗沃特和库尔特·沃尔夫,他们当时共同领导着罗沃特出版社。因为在我心里早就燃烧着一个愿望,让我的朋友出一本书。
弗兰茨对我这愿望内心很矛盾。他愿意——却又不愿意。有一段时间拒绝的想法占上风,那是在他回到布拉格后,面临着将那些他认为可以付印的散文小篇章从手稿丛中,即从日记中找出来,并作最后的修饰的任务,他疑虑重重,在《格林》中查找根据,由于对标点符号规律和正字细节没有把握而产生了绝望。该出版社在看了我送到莱比锡去的样篇后,从一开始(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