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管他三七二十一      更新:2021-02-17 00:13      字数:4722
  一步一步,她走得比平时还要稳,脊背挺得笔直。就这样,她终于踏出了苏府,走进了这个花花世界。
  清晨的宁寂被一声惊呼打破,沉睡的大宅子终于苏醒,将要面对的是它真实的丑恶。
  大宅子里的坏消息不胫而走,当天便在小城里传开。城防司令李运龙在苏家做客时被人利刃穿心,当场毙命,蹊跷的是,他乃只身前往,并未让属下跟随,而且死前并未挣扎,反而像是正在安眠,大家纷纷猜测,他这是做了花下鬼,自然风流得意;苏家的大小姐苏沁雪当时就在李司令床上,一醒来就见到周围全是血,吓得疯疯癫癫,光着身子乱跑乱叫,所有人都说,她被糟蹋得太惨,恐难复原;正在苏家做客的大太太的外甥康淳阳锒铛入狱,不久便会被执行死刑,因为在他柜子角落里发现了那柄染满鲜血的匕首,有人说,他是想为自己的情人报仇,只有他自己一直喊着冤枉,不肯认罪;大太太的婢女菊香被许给了为苏家园丁老邱,他已是半百老儿,总是驼着背默默不语,只因为他是第一个发现菊香埋藏在花园里的首饰,那正是大太太丢了的,旁人却不知那一早有人给他指了那条路。
  苏家老爷先是震怒,继而一病不起,不久便郁郁而终,苏家并无男丁,只有大太太生的沁雪和四姨太的绵竹,苏老爷又是声名狼藉,亲戚之间早断了来往,自此苏家便一蹶不振,原本富丽堂皇的新式宅子变得荒败不堪,再没人敢踏足一步。曲终人散场,大太太撇下女儿回了显赫的娘家继续过她的富贵日子,二姨太和三姨太则被送回了戏院,做回了风尘戏子,强颜欢笑。
  几乎所有的人都有了一个结局,唯独除了苏家二小姐苏绵竹。自看门的刘三在那天早晨见她离去后便再无音讯,苏家托了很多人在小城四处打听,却一无所获,她就像一阵风,吹来了又飘远,空余淡淡花香时时萦绕在人们的记忆里,弥久不散,是那少女如花般的风姿。
  车厢里的光线混浊不清,借着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灯火,勉强辨得清报纸上的小字:苏家惨案凶犯今伏法,忠义李氏冤魂久不散。
  绵竹微微蹙眉,终究觉得累了,放下手中报纸摊开在膝盖上,头倚在窗子旁,怔怔地看着外面。
  为了逃出小城,她也是花了一番功夫,婀娜的身段罩在宽大破旧的布衫里面显得空荡荡,脸上抹了黑炭,眉毛画得又黑又粗,齐腰的柔亮秀发如今只剩下齐耳长短,额前的刘海如厚重的帷幔,将一双美目遮掩着。绵竹看似柔弱,个子却不低,修长的身材在座椅上随意地舒展着,动作里再没了平日的弱柳扶风,反而添了几分飒爽英气,像一名清秀的少年。正是这一身不同往昔的气质,令擦身而过的张管家没能发觉自己要找的人就在眼前。
  列车前行,小城的景象渐渐模糊,最后便消失不见了。绵竹并没有回头,而是一直盯着前方,黑洞洞一片,等着她的是到底是怎样的生活?
  坐了不知多久,绵竹略感疲乏,忽然发觉四周的人群开始骚动,几个乡下汉子指着窗外兴奋地叫嚷起来。
  “快看呀,九衢到了!”
  “看这房子跟田里的稻子一样多!多得人眼晕!咱们来这儿算是来对了,听说这里到处都是金山银山呢!”
  “等攒够了钱,老子就在这儿讨个老婆,不知比村里那些个歪瓜裂枣强多少!”
  “哈哈,五顺儿,我要把你刚才说的告诉小梅,看她以后还理你不理!”
  几个人说着便缠作一团嬉笑不止,对旁人的目光视而不见。这也难怪,第一次踏足这样一个五光十色的鲜活世界,谁能抑制住兴奋的心情?大包小包扛在身上,就算是搬上了全部家当,再见过这样的繁华,还怎能忍耐那些铅华不然的质朴?在家中等待的小梅啊,快回头,莫再浪费光阴守着一颗回不去的心。
  绵竹倒是两手空空,在人群中串了几下就出了站台,放眼望去,车水马龙,熙熙攘攘,一片繁华,真是闻名不如一见。数不清的奇迹神话便在这里诞生,九衢便是那梦想成为现实的地方,机遇和挑战并存,只要有本事,就能有所作为,这便是九衢的风骨,是孕育了九衢的曲江的风骨。
  露冷风清
  绵竹在身上摸索了半晌,又看了看满脸期待的乞丐婆婆,尴尬地笑了笑,终于无可奈何地快步走开。看来自己的确被人摸了包,放在外衣口袋里的钱全都不见了。现在,除了脖子上挂着的那件玉佩,她是真的一无所有了。
  忍不住东张西望,街上的人行色匆匆,全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为各自的生计奔波。绵竹一下子变得茫然失措,怎么也想不起,当初为何会选择来这里。
  失神之际被人重重一撞,跌坐在地上,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前,现在,连挂在颈项上面的玉佩也不见了。她知道是那个擦身而过的少年,可她叫不出来。不是因为那少年回首丢下的凶恶眼神,而是一旁路人闪避的冷漠眼神让她觉得莫名的恐惧。过了半晌才缓过神,绵竹自嘲地笑了。在苏家大宅里,什么样的冷眼没瞧见过?什么样的气没受过?
  绵竹撑着身子打算站起来,却不知被谁推了一把,又重重摔在地上,手掌擦破了皮,涩涩地疼。嘿嘿,落井下石她也不是没见过。索性拍拍手,弹弹灰,一屁股坐在地上观赏起来往的人群和繁华的街道,满脸的悠闲恣意,见到穿旗袍的漂亮姑娘走过会吹起口哨,接着嘴里就溜出不知名的小曲儿,心里却在盘算着今后的路该怎么走。那神态却仿佛她不过是看戏的局外人,这过往匆匆的身影才是戏中人。
  突然一张纸币飘落在她面前,绵竹定睛一看,居然面额还不小,然后一个温和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小姑娘,坐在地上很凉,早点回家吧。”绵竹抬起头回身望去,一道挺拔的身影落入眼帘,恍惚间竟似淳阳就在眼前。
  那人朝她笑笑,接着便转身走进了绵竹身后的一扇大门里面,身后跟着几个高个子跟班。绵竹捡起钱揣进怀里,很快从地上爬起来,却要很吃力地踮起脚仰着头伸着脖子才看得到牌匾上的几个大字——幽兰阁。
  “小丫头,别愣在那儿了,拿了钱还不走?挡在大门这儿还让不让人做生意?”
  绵竹侧过脸看着站在身旁皮肤黝黑的粗壮汉子,虽然也穿了身笔挺西装,却连那个人一半的风度都不及,看相貌只能算个打手。她方才看到,他们是一同来的。
  “嘿嘿,看你一脸春情荡漾,该不会是喜欢上咱们斌爷了吧?”黑面笑嘻嘻地挑了挑眉,“这小子也真是的,到处勾搭无知小妹妹。”
  “你是谁?”绵竹听他这样说,有些不悦。
  那人拿下顶在脑袋上的帽子,咧开嘴巴:“你是新来的吧?在这里做小乞丐,连这个常识都不知道可是混不下去的。”
  绵竹撇撇嘴:“我不是乞丐。”
  “哦?”那人似乎来了兴致,“你不是乞丐,那怎么收了人家的施舍?”
  “我找到工作有了钱之后自然会还给他。”
  那人不屑地瞅了瞅她:“所有刚来的人都会这么说,时间长了还不都是一个样子!”说完迈开步子就要走进门去,绵竹马上拉住他的衣袖问道:“你还没说呢,你是谁,他又是谁?”
  黑面甩开手,哼了一声:“你在九衢呆的久了,想不知道都难。”话音未落,人已经消失在大门里面。
  咕噜——肚子不争气地叫起来,冲淡了脑子里的乱七八糟。诸事皆小,唯吃为大!绵竹张望了一下,胆战心惊地避过一辆辆大铁皮过了马路,跑到一个包子铺买了几个肉包,刚走出来就见几个小乞丐冲了过来,将她团团围住。为首一个年纪稍大的站了出来,扯着嗓子怪叫道:“你是哪来的野狗,居然敢抢大爷地盘上的生意!我们可都看见了,你收了一张大票!”绵竹听后忍俊不禁,伸手摸进荷包把剩下的钱掏了出来递上去:“喏,这是孝敬您老人家的,至于这几个包子,就算是向您讨了吧,我实在是饿了。”
  小乞丐们贪婪地看着那么多的钱,一个个都忍不住吞了吞口水。小头目眼疾手快,马上把钱夺了过来,一边数着钱一边打量绵竹,嘴里哼哼着:“还算你识相,那几个肉包子就算是小爷赏给你的了。”
  绵竹上前一步,低声说道:“小弟想向您请教点事情。”
  “说。”小乞丐眼睛也不抬,牢牢地锁着手中的钱。
  “方才给我这张票子的大爷是谁?还有后来和我说话的那位。”
  小乞丐终于舍得从钞票上移开目光,震惊地瞪大了眼睛,嘴巴都合不拢:“你——你居然连他们都不认识!”
  绵竹听他这样说,不禁更加疑惑起来,听这口气,大凡是九衢人,都应该认识这两个人。
  小头目给手下几个小乞丐发了点钱,吩咐他们去买吃的回来,不过是能偷则偷。一群人散开了,小头目拉起绵竹的手进了小巷子,倚着墙角坐了下来。绵竹分了一个包子给他,他便毫不客气地拿了便吃,待嘴巴里面塞满了才开口。
  “这些话可不能在人前说,我看你初来乍到,而且人也不错,这才跟你说。这两个人可是跺跺脚就能让九衢晃三晃的大人物,先说给你钱的那位,叫做马斌,斌爷可是咱九衢黑道上的第二号人物,稳坐九帮的第二把交椅。这幽兰阁便是他管着的,放眼整个九衢城,哪个不得给他斌爷面子?”
  马斌——果然是人如其名,文质彬彬,文武双全,绵竹有些诧异,真想不到他竟是做这等营生。
  “后来和你说话的那位更有来头,左锐左大爷,他可是九衢商会的会长,名下的产业数不清呢!想在这儿做大买卖可是不能不知会他的,还说这幽兰阁,他也是有份经营的。”
  “商界的?”那个黑脸汉子怎么看都不像是聪明人,挥着菜刀砍人好像更适合他。
  很可惜,不幸被那个黑鬼言中,晃荡了几日,绵竹还是没能找到一份赚钱的差事。她会写字,也读过许多书,还帮张管家记过帐,口齿伶俐,更懂得察言观色,而且年纪轻轻,正是身强力壮的时候,端茶倒水洗衣铺床自不在话下,到码头勉强出出苦力也没什么,即便要求降得很低,还是没人雇佣她,确切的说,是没人敢用,因为她没有居留证。
  在这九衢城里,没有居留证的人一旦被巡警抓住就一定会被驱逐出城,胆敢收留这种人的人家也会被赶走。他们是不被欢迎的贱民,连做最底层的人都不配。要拿到居留证也不难,或是娶一个本地婆娘,或是嫁一个当地郎,或是花钱买证。即便如此,城里还是聚集了一批无证的流民,他们结成帮派,不是做贼便是做乞丐。
  这两样人绵竹哪个也不想做,所以她晃荡来去,最后还是停在了幽兰阁门前。也不知为什么,她不去城里最有名气的凤鸢水榭,也无意那尊贵无比的醉香居,偏偏是这里,让她觉得莫名地安心。
  她很清楚,这幽兰阁,名字虽素净高雅,内里终究还是淫靡不堪的堕落之所。
  娘亲的话她没有忘记,可是门里面的世界对她而言太具诱惑,即便那是万劫不复她也不后悔,已经有两天没吃过东西,三贞九烈的大道理此刻显得这样苍白无力。如果再选择,她还会毫不犹豫地走进幽兰阁,做人尽可夫的风尘女子,也强过做苏宅的小姐,一样下贱的事情,她也要做得光明正大。
  绵竹溜到后门,这是小乞丐告诉她的,巷子里的一扇小门里面经常会倒出一些“珍馐佳肴”,他们几个小兄弟总会去那里改善伙食。
  门是虚掩着的,轻轻推开,油烟味一下子冒了出来,绵竹捂着鼻子向那黑暗深处望去,借着淡薄的光线辨得出两侧墙壁上挂满的油渍。尽头的灯火亮处正是厨房,很大,也很气派,一群人正忙得团团转,好像是有重要客人驾临,绵竹趁着混乱像泥鳅一样穿梭来回而没被发现,轻轻打开另一侧的一扇雕花木门,也打开了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倚在门上,四周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脉动得那样有力。
  这里完全没有一点油烟味,只有一股子幽幽的香气沁入心脾,芳而不冽,宁人心神。绵竹从没见过这样的墙壁,以雪青为底色,细致描绘着金色的纹路,像是用未知的文字讲述着久远的神话,又像画在眼角的妆容,随着那一颦一笑而有了生命,漩涡一般牢牢吸住一颗颗跳动的心。绵竹只觉得自己已经着了魔,挪不动脚步,舍不得。
  这里有很多门,通往不同的地方,绵竹一时有些无措。
  突然,一扇门打开,竟是马斌走了出来,不过他没有发现绵竹,因为她躲在角落的暗处。
  马斌身后是那个黑面左锐,两个人低声说着什么,正向厨房走来。看样子,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