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2 节
作者:青词      更新:2021-02-19 07:51      字数:4757
  那个剑匠水准的剑士脸上露出羞愧的神情,无论丁垂云这番话是真是假,但他的宽宏大度足以让他们觉得无脸见人。他长长一叹,想掷剑离开,但一想到自己借债进京参与剑圣战,最后却宽手而归,回去如何面对债主家人,他又不得不忍住自己的羞惭。
  出于慎重考虑,轩辕望并没有立即离开,而是坚持等丁垂云将这群沦为匪徒的剑士打发走后才真正与他告别。
  “阿望,你这位丁大叔,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当浮梁小镇消失在地平线之后,绯雨笑着对轩辕望说道。轩辕望点了点头,对于绯雨的评价,他拥有同感。
  “这位丁垂云,真是了不起的人物。”
  放下轩辕望托人带来的信件,华闲之站了起来,他推开窗子,深深地呼吸了一下。如果天下人都象丁垂云这样,那么新政的推行便不会有如此多的阻力了。
  只可惜的是,天下之人,抱残守缺的永远多过锐意进取的。
  “老师,吏部尚书王泽厚来访。”正当他沉思之时,崔远钟悄悄走进来道。华闲之微微一怔,这位吏部尚书是两朝元老,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也一向是保守派大臣的灵魂人物。他对于新政即使算不上深恶痛绝,也可以说是阳奉阴违,而且一向瞧不起自己。他突然来访,有什么用意?
  “请吧。”短暂的思考之后,华闲之决定先摸清对方来意再说。
  王泽厚跨进院门时瞄了一眼这些荷枪实弹的御林军警卫,心里冷冷哼了一声,但对着华闲之时,他脸上却不动声色。多少年官场的摸爬滚打,早让他学会了喜怒不形于色了。
  崔远钟端上了茶,王泽厚轻轻啜了一口,颇为激赏地说道:“华先生,你这弟子不但剑技高明,也泡得一手好茶啊。”
  “王大人过奖了,些许小技,王大人见多识广,怎么会放在眼里?”华闲之嘴里在说不着边际的客气话,脑子却迅速转动起来,王泽厚无事不登三宝殿,与自己在政见上更是有根本的分歧,如果不慎重对待,很有可能就为他在泰武帝面前攻击自己提供了依据。
  华闲之隐隐觉得有些悲哀,这样的时代里,身为大余国最有智慧的一群人,不但不能同心协力力挽狂澜,反而要将相当一部分精力浪费在相互猜忌内斗之上。剑士是如此,朝堂之上也是如此。
  他心中另一层悲哀在于,泰武帝似乎也渐渐有所转变,从最初的全力扶持新党,到现在只是倾向新党。为了维护皇权,泰武帝必须在朝中维持平衡,华闲之只是有些不解,也有些失望,当初陛下未登及时宁亡国不亡天下的誓言,随着地位的变化已经消失了……
  “华先生剑圣战一举夺魁,独步天下,我还没有向华先生道贺呢。”王泽厚放下茶杯,脸上浮起淡淡的笑容。华闲之微微欠身,没有回答,也只是回了一个淡淡的笑。
  以不变应万变,且看这老顽固会走哪一步棋吧。
  没有听到意料中的谦逊话语,王泽厚有些惊讶。对于华闲之,他不象其他守旧大臣那样小看,他知道这人虽然只是剑士身份,但饱读书史博学多才,为人也从容谦逊。抛下政见姑且不论,在人品与才学方面,王泽厚还是相当佩服这个男子的。
  咳了一声,王泽厚重新思考措辞,过了会,他接着道:“可是,我听有些剑士说,天下最厉害的剑士,并不曾参与剑圣战,不知华先生以为如何?”
  “这个老顽固不来谈朝政大事,却怀自己拉扯起剑技来,用心究竟是什么?”华闲之心中暗暗想,嘴里却半是应付地说道:“是么,或许如此吧,天下之大,奇人异士之多,总有人不将这虚名放在心上的。”
  “我还听说了那天下最厉害剑士的名字,说起来他也不是什么藏在深山老林里的隐逸之士……”王泽厚这次没有理会华闲之的反应,而是慢吞吞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他叫傅苦禅。”
  傅苦禅!
  这个名字从王泽厚嘴中吐出时并不响亮,但听到华闲之耳中却如同惊雷一般。身为剑士,对于这个二十多年来横在天下所有剑士面前的最高峰当然熟悉,早在华闲之还是少年的时候,傅苦禅便已经成了天下第一的剑士。华闲之游历四方四处挑战,其实只是在重复傅苦禅曾经走过的路而已。虽然十多年来就没有听说傅苦禅正式斗剑过,虽然剑圣战中华闲之力压群雄,但如果问一个剑士,谁是当今最强的剑士,那人定然毫不迟疑地说出“傅苦禅”三字来。
  “王泽厚跟我提傅苦禅是什么意思?”
  华闲之在震动之余,脑子迅速地想,他不应只是为提这个名字而来。
  “可惜的是,傅苦禅没有参与剑圣战。”心中隐隐猜到王泽厚要说什么,华闲之仍然故意说道。果然,王泽厚展眉一笑:“我就知道华先生这样的剑士,并不会惧怕傅苦禅的虚名,只要有机会,定然要与他决一胜负的。实不相瞒,傅苦禅虽然未参加剑圣战,但对与华先生斗剑也极有兴趣,我就是受他之托来询问华先生是否有空的。”
  傅苦禅向自己挑战?
  傅苦禅向自己挑战!
  刹那间,完全不同的两种感觉浮上了华闲之的心头。他动了动唇,与傅苦禅这样的剑士交手,是他长久以来的梦想。可惜的是,傅苦禅鼎盛时期他还年幼,等他成名时傅苦禅却不知所终,虽然号称京城三大剑宗之首,却很难找到他的人。自己东渡扶英时听说他也曾在扶英留下了踪迹,只不过仍然没有相遇,偶尔想起还会为此感慨。现在,这个机会就在眼前,他主动来向自己挑战,这个机会自己要不要抓住?
  华闲之的心中是充满矛盾的,他想与傅苦禅斗剑,但他同时也深知,王泽厚提出的斗剑不会那么简单。自己是陛下新政的主要谋士,如果在斗剑中自己出了差错,那新政该如何维系,大余国,不,整个神洲的命运会走向何方?
  华闲之的困惑并没有逃出王泽厚的眼,这个老谋深算的大臣从内心深处笑了。如果华闲之毫不思考就断然拒绝,那么自己此行就没有任何意义,但华闲之这样当机立断的人都陷入犹豫之中,这证明自己抛出的饵果然有诱惑力。
  现在需要的就是将这饵的味道变得更香一些。
  “华先生聪慧,自然知道我不是无缘无故代傅苦禅来挑战的。”王泽厚站了起来,慢慢在厅堂中踱了两步:“华先生,你我政见或有不同,但无论是你的为人还是学识,我都相当佩服,不知道我这样说你信也不信?”
  “王大人过誉了……”
  华闲之仍然在思考是否要应战上,因此只是简单地回了一句。王泽厚叹了口气:“我也知道魔石之技使泰西诸国由弱而盛,但圣人治世之道,不在于霸而在于王。华先生只是引进魔石之技,我虽不以为然却也不会反对,但要应之变更国体,改我道统传承,这就大大的不是了。泰西诸国魔石之技或有可观,但看其国体纲常混乱,正应了圣人‘夷狄之有君不如诸夏之亡也’之语……”
  “王大人,圣人亦云‘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天尚且行健,人岂可固步自封?”华闲之淡淡地打断了王泽厚的话。
  “不争了不争了,瞧我,一说到这儿……”王泽厚无意与华闲之在这个问题上继续争论,他笑了笑:“据我所知,华先生这些日子里接二连三向陛下递折子,这些折子全部是变更国体的主意。”
  华闲之恍然,王泽厚仍然以为自己之所以得泰武帝青睐是因为自己剑技的缘故,只要有人能在剑技上击败自己,自己便无颜再拥有陛下剑技之师这个称号,自然会主动求去。新政失去了自己这个主要谋士,那么必然士气大挫,而保守派再乘机攻讦,极可能让胜利的天秤倾向他们。
  可是,如果仅仅如此,这位王泽厚未免过于浅薄了吧。
  “王大人,即使闲之求去,只怕这新政也是要继续下去的。而且,闲之不才,也曾学过圣人之言,又谙知泰西诸国政体利弊,由闲之为陛下出谋划策,总胜过一般庸人。”
  当华闲之说出这番话时,他也站了起来,与王泽厚相对而立。王泽厚摇了摇头:“华先生,我自然是知道的,陛下心意已决……但你有你的变法新政我有我的变法新政,陛下要的只是变法新政而已。其他的话便不多说了,华先生,若是你这一战胜了,我即便不请辞,也不会在朝议中驳斥你的新折子,更不允那些人阳奉阴违。”
  华闲之怦然心动,新政推行不力,在华闲之看来关键原因便是保守派官员们的反对,如果自己一战获胜,王泽厚等人不再阻挠新政,自己的心头之患便彻底被解决了。
  如果能这样,倒没有理由拒绝这一战了,更何况,只要听到傅苦禅这个名字,自己身上属于剑士的热血就沸腾起来呵。
  “只怕陛下不会同意。”
  他简洁地提出最后的疑问,为人上者最忌讳臣子之间私下达成协议,泰武帝虽然支持新政却不曾将旧党全部斥退,原因就是需要两派意见相反的人同在以相互牵制,如果他们二人私下达成协议,泰武帝必然会勃然大怒。即使以陛下对华闲之的信任,也承受不了这位胸怀大志的帝王的怒。
  “陛下那儿,我自然会有办法。”王泽厚高深莫测地笑了笑,他自然不会将自己所有的实力都展现给华闲之,只要能让华闲之同意与傅苦禅一战,那么他的目的便达到了。
  两人又客气地闲扯了些古文典籍上的事情,王泽厚便告辞而去。华闲之让崔远钟将他送走,自己一个人留在屋子里沉思。
  “老师,真的要与傅苦禅斗剑么?”
  崔远钟送走王泽厚,立即又回到了华闲之身边,他低声向华闲之问道,脸上有压抑不住的兴奋。华闲之看了他一眼,微微一笑,这个弟子剑技已经不在自己之下,但经验气度还相差甚远。
  如果没有什么重大进展,远钟将被阿望超过甩开吧,五个弟子之中,阿望最明白“功夫在剑外”的道理。他主动提出四方游历,就如傅苦禅二十多年前、自己十多年前四方游历一样,在寻找最适合于他的剑理。
  “老师!”
  崔远钟见华闲之若有所思,却没有回答他,因此轻轻催了一声。华闲之收拢了心神,目光飘到挂在墙上的那个“道”字上:“阿望,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要想验证我的剑道,与傅苦禅一战是不可避免的。”
  崔远钟用力地点头:“知道,知道,老师若是与傅苦禅一战,我也想与他的弟子赵冰翼斗剑。她一个年幼女子,听说剑技力压天下少年剑士,我极想见识一下呢。”
  “在扶英的时候你就听说了她吧,她在我们之前横扫扶英,阿望,可别因为她是女子就小看她,小雪也是女子,剑技进展之迅速你是亲眼见到的。我们小雪是天才,谁知那赵冰翼是不是天才?”
  “便是天才我也不怕,老师一定能胜傅苦禅,而我一定能胜赵冰翼!”崔远钟斩钉截铁地说道。
  “哈哈,你啊你……”华闲之哈哈一笑,在弟子中年纪最长,但恐怕崔远钟是唯一还保有这份童稚之心的了。阿望是早熟,孤寒是冷僻,铁山是老实,小雪是古怪,由于他们的生活经历,这四个弟子都已经把这童稚之心丢了。
  这或许就是成长的代价吧,只不过远钟不能总是如此,他也要快快成长为自己分担担子才行呵。
  “远钟,我们去剑室吧。”沉吟中的华闲之突然向崔远钟说道。
  崔远钟大喜:“好,近来老师陪我们练剑的时间少了许多,我正想请老师指点呢!”
  华府的剑室是泰武帝为华闲之师徒新建的,规模自然比普通的剑室要宽敞宏大,华闲之对此曾坚决拒绝,但拗不过陛下只得接受了。师徒两人换了一身衣服,在剑士中间相对而立。
  “老师,我要上了!”
  习惯性地说了一句之后,崔远钟黄金之剑奔雷一般劈了出去,虽然是师徒间的练习,但他丝毫没有大意,出剑时全力挥洒,就象是正式斗剑场上面对强悍的对手。
  “太急了……”华闲之衣袂飘动,人身体象是被风吹过的树叶一样滑了出去,崔远钟的黄金之剑劈空后还没有变式,华闲之的剑就贴着他的肘部刺了过来。华闲之的剑式向来不固定,他随意挥洒也是妙至毫巅的招式,也正因此,他的对手无法确定他的剑路。身为他的大弟子,崔远钟当然明白这一点,因此他沉腰屈腿,在华闪之剑逼近之前猛然旋臂,“铮铮”剑鸣声中,华闲之的剑被他荡开。
  “再来!”
  两人几乎同时喝出声来,双剑上光芒突涨,剑气呼啸,声音摄人心魄。刚开始时华闲之还好整以暇,但随着两人全力施展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