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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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八度 更新:2021-02-19 07:36 字数:5183
回事,根本不在一个重量级上。要说划船是不太难的,船漂在水上,慢慢地总能让它往前走,可是要遇到回水,或者是要转进另一条河道里去,那手上需要的劲儿就不是一点半点了。
柳薇还需要面对的第二项困难是语言。在家里,奶奶姑姑都会努力用极不标准的苏南普通话来跟柳薇沟通,可是在学校里就不行了。除了语文老师,别的老师都只有在有人来听课的时候,才会用苏南腔依然很重的普通话来上课,其余时候和所有的课间,大家都只用方言对答。苏南方言对于柳薇来讲完全是玲珑的鸟语,跟中国字一个也对不上号,可怜小小的柳薇每天在学校听完一天的课回来,就完全晕头转向,一头雾水
一下就解决掉这两个问题的人,就是秦令。
那个夏天结束的时候,秦令也升入高中了,也就是说,他也要开始天天跟柳薇到同一个地方上学了。奶奶和姑姑特意买来福升记的酥糖谢过秦令的母亲。柳薇就开始天天搭秦令撑的小船一起上学了。
那时候,秦令还是个羞涩的孩子,起码一开始柳薇以为他是。虽然比柳薇还小两岁,秦令却差不多要比柳薇高出一个头,眉毛和嘴唇都有天然的棱角,笑的时候清秀干净,但平常看上去会觉得有点冷的那种劲头,也就是后来被广泛推崇的那种酷吧。
柳薇和秦令都是很称职的语言老师,一个教对方普通话,一个教对方方言,还在隔年全校的普通话演讲会上双双拿得了大奖。于是这回是秦令的妈妈提了自己家做的桂花酱找上门来,拉着奶奶的手,谢了又谢,把柳薇夸得天上有,地下无,仙女儿一样。
柳薇倒害羞了,等客人走了,才悄悄问奶奶:“为什么秦家妈妈会激动成这样?左右不就是一个小小的奖励吗。再说了,秦令帮到我的不是更多?”
奶奶想了想,还是告诉柳薇:“薇薇,是这样,秦令平时呢,是比较淘气,又敢跟人打架,又看不得人受欺负,爱替别人出头的。”
“那有什么不好?”
“那就老惹出些事来呀,时不时揍青了人家的脸,又或者打落人家的门牙,那他父母就只好跟在他后边给人赔不是了,又赔钱又赔礼的。”
原来是这样,柳薇点点头,但还是不明白:“那奶奶,您为什么还让我跟他玩呢?”
“他是好孩子啊,淘气的孩子也是好孩子。”
平心而论,在奶奶身边的几年,是柳薇真正成长的几年。本来早自以为是一个大人的柳薇在这时候,才真的开始发觉自己的成长。奶奶给了她的那些教益,是她这一生要慢慢学习,慢慢发现,一生也受用不完的财富。而且,一路走来,柳薇也总是在一件事情发生、经过之后,会突然想起奶奶说过的话,啊,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原来还有这样的深意在。
就像奶奶说的,在十个人里边呢,有七八个都是好人,另外那两三个呢,是迷了路的人,如果你去帮帮他们,他们就会感激你,而你自己也会很愉快。以后,助人为乐的习惯一直伴随着柳薇,尽管也曾回报过伤害,但柳薇还是乐此不疲。
成绩优秀的柳薇和几乎是街头混混的秦令经常出双入对,当时还真算是小镇上一条不大不小的新闻。那时柳薇的班主任也怕秦令把柳薇带坏了,还为此专门找到奶奶,可奶奶说:“没有关系。你们并不了解秦令。他就是胆子大一些,在本质上,他不是一个坏孩子。”
秦令辗转听别人提起奶奶说的话时,心中充满感激。
那时候的中学里,每个星期二的下午,学生都是不用去上学的,老师们要集中业务学习。有一次赶上周二,中午放了学,几个同学忽然说在镇子旁边的一个村里,今天有人请了跑码头的小戏班子演出,也不知道会演什么戏。
最先动了心的人,是柳薇。在北都,柳薇念的就是戏剧学院的附中,歌剧、话剧、京剧、昆曲……去看各种各样的演出曾经是她的重要功课之一。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地都互相怂恿着,于是就去了。这柳薇要说“好”的事情,秦令更是绝说不出半个“不”字,他并没有多余的话,一个人先去了码头,等到柳薇一行人吵吵嚷嚷地下来,他都已经打听清楚具体是在哪个村子,又整理好了船缆,就等他们出发了。
柳薇仔细看看秦令,就想,这男孩子要细致起来,可真是要比过了女生去。
那时候,秦令几乎是全校女生的偶像,巅峰的时候,一书包一书包地收女孩子的示爱信,他都拜托柳薇帮他收起来。
所以那天柳薇也提醒他:你看,船尾的那个女孩,就属她最安静了,她给你写的信也最多了,文笔又好,细眉小嘴的,多么可爱。
秦令看船尾一眼:“薇薇姐说好就好了。”
柳薇又追问他,有点犹豫:“那你会……会喜欢……喜欢她吗?”
“可以啊,只要是你说的,什么我都可以去做。”秦令似乎并不经心,顺口说。
到如今,柳薇还记得那番对话。女人有时候真是种难以满足的动物,也不管自己是不是喜欢,却希望别人都会喜欢自己,视线范围内所有的男子统统对自己另眼相看。只是不知道男人通常怎样想,估计也是过之无不及吧。隔开了重重的岁月再往回看,柳薇还是喜欢那一年的自己,还有藏不住的真性情在,哪里像如今,手提袋里天天备足了七八张面具做人,时时需要转换面孔,看上去八面玲珑;其实头脑里经常一片混沌,都不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那天到底看了些什么戏,柳薇老早就不记得了。印象里是粗糙潦草的,但是演的人很认真,看的人也都投入。回去的时候,天正黑下来,一路把同学们都送回了家,秦令和柳薇才往家赶。半路上,月亮就出来了,碎银样的光铺在水面上,秦令手里的橹把它划破了,船过以后,它们才又还回去,颤巍巍,闪闪的一片
“薇薇姐,你还会回北都去吗?”
“会啊。到夏天的时候,我就要走了,我得报名高考了。”
秦令再没有出声,眼睛里似乎有一些荒凉。柳薇的思绪也飘开了。她想着那个人,她想要赶快考大学,赶快长大,然后就可以独立了,独立地去生活,去爱,去找那个一直住在她心里的人。柳薇想,以前的自己之所以会觉得痛苦,是因为不知道怎样才可以去找他,去爱他。可是现在都知道了,这两年的学习,奶奶的话,还有这小镇上的生活,柳薇觉得自己已经改变了,不再是两年前那个单薄脆弱的少女了,她是大人了。
对了,还有奶奶的二胡。春天、夏天、秋天、冬天,奶奶如水一般的琴声四季不变,丝丝沁入心田,《二泉映月》、《病中吟》、《良宵》……清泉一般,汩汩洇漫。还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奶奶还把柳薇钟爱的那首《一面湖水》也改编成了二胡的曲子:
有人说 高山上的湖水
是躺在地球表面上的一颗眼泪
那么说 我枕畔的眼泪
就是挂在你心田的一面湖水
一面湖水 一面湖水……
就这样,柳薇好奇地看见自己的成长,一天,一天。
就在柳擎马上要来接柳薇回北都报名参加高考的时候,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它或多或少地影响了柳薇,却彻底改变了秦令的命运。
第三章 她在灯火阑珊处
一
高三的柳薇,功课重起来,每天都必须上晚自习,就不能和秦令一起放学了,为此,姑姑特意让姑父给柳薇买了一辆漂亮的自行车,方便她上下学。
那是一个很平常的晚上,月亮很亮,也有星星,下了晚自习的柳薇骑着自行车穿过两个镇子之间的一段泥土路。平时或者秦令,或者姑父,总会有人在这一段路上来接她,不过后来姑父就来得少些了,一个则是忙,再则觉得反正有秦令呢。不过,今天秦令也没有出现。倒是迎面过来两个不相识的男生,经过柳薇身边的时候,两双眼睛贼溜溜地看了柳薇半天。前边的那个人就更离谱,手里握着的自行车把都歪了,那车骑得直往一边倒。
柳薇心里直打鼓,脚下加了劲往前蹬。
那两个人掉转车头跟了上来,一边一个,不紧不慢骑着车,跟在柳薇两边。
“小妞,跟我们一起去跳舞吧。”
“你喜欢钓鱼吗?带你去太湖边钓鱼,怎么样?”
柳薇想骑快一点,甩掉他们。但她快,他们就更起劲,骑得更快。
“不要跑嘛。我们不过是想和你交个朋友。”
柳薇停下来,那两个男生也停下来。
“你们要干什么?”柳薇很气愤,“你们再这样,我就喊人了。”
“哈哈哈……”两个男生大笑起来,“喊人谁不会啊,喊我啊,喊我哥哥好不好?”
“天上掉下个林妹妹……”其中一个男生阴阳怪气地哼起来。
就在这柳薇又急又窘一筹莫展的时候,秦令出现了。“薇薇姐,你没事吧?”秦令从一辆破破烂烂的摩托车上跳下来,上下打量一路跟着柳薇的那两个人。那两个人也认出了秦令:“秦令啊,哦,这就是传说中你的那北都小妞啦。果然……”
“秦令,你认识他们啊?”柳薇问。
秦令没顾上回答,抓住柳薇的胳膊,把她拉到自己身边,然后跟那两个人说:“你们别乱找麻烦。”
但那两个人也不知道是不死心呢,还是觉得一下子丢不下面子,还坚持着:“秦令,不至于吧,这妞儿也就这样儿。你不用跟咱兄弟把脸拉那么长吧。”
秦令没搭理他们,转头对柳薇说:“薇薇姐,你先回去吧。奶奶等你等着急了。”
柳薇没见过秦令的脸色冷成这样,怕他冲动起来,只想赶紧拉他走:“不,我不走,要走就一起走,跟他们没什么好计较的,不值……”
柳薇的话还没有说完,那两个人突然爆出一阵怪笑:“哟,这还是大名鼎鼎的秦令吗,还薇薇姐姐呢,这腻倒是够起腻的了,不过还是不如哥哥妹妹的听起来舒服,是不是?”
这下谁也拉不住秦令的拳头了……
镇上的治安联防队赶来时,这场恶战已经结束。秦令伤得不重,不过是些淤血和擦伤的痕迹,可是对方却有一个人怎么也找不到了,后来人们在旁边一块蓄了水准备育秧的田地的淤泥里把那个人给拉了出来,那人脸朝下趴在泥地里,已经休克了。
休克的人马上被送去了镇医院,又连夜转到市里的大医院。深度昏迷。等到他再醒了过来的时候,秦令已经被判入少年管教所快满一年了。
柳擎闻讯,很快赶来将柳薇接回了北都。
柳薇没有机会去跟秦令告别,就像那年离开北都她也没有机会去跟自己心心念念着的那个人告别一样,一样无奈。有点不一样的是现在的柳薇再没有离开北都时辗转反侧的痛苦了。她不清楚他们之间算不算爱,更多的时候,她心里充溢着深深的感动。或许爱的方式不一样吧,好像秦令于她,已经成了十指关联的手足,或者需要时愿意飞身替他去挡明枪暗箭的伙伴。他一定会是我一生的朋友,柳薇毫不怀疑地对自己说
可是,秦令却在结束管教的时候就离家出走了。直到两年前,两人才在北都再次相见。
这中间隔了12年。
二
第二天下午。太湖边的水乡古镇。秦令的三菱吉普车停在一幢灰墙黑瓦的二层小楼前面。
天空中飘着绵绵细雨,古镇临水而筑的青砖瓦舍模糊在细雨中,梦幻一般。
与其说柳薇搀扶着爸爸,还不如说是父女俩互相搀扶着。此时柳薇心里只有“坚强”二字,她仿佛看见奶奶坚强的笑意……
走进这熟悉的屋子,首先看见的是正面墙上黑纱下挂着的奶奶的遗像。遗像两边是用瘦金体写成的挽联——阳春白雪和者不寡,鹤发赤情慈心永芳。
痛哭失声的柳薇怎么能不想起奶奶的一生呢。
奶奶4岁丧母,童年时就跟着父亲拉二胡。12岁起,她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