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10      字数:4763
  回城的路上,雪停了,太阳露了脸。瑞王府中,女英兴奋清脆的尖叫环绕响彻。钟隐抖了抖斗篷上的雪,沿着画廊一路进了后院。被一颗雪球砸中,白衫上的雪不曾溶化,一片碎钻般亮晶晶。
  周薇开心的拍手咯咯笑:“中了中了!”
  钟隐弹了弹衣衫,全没在意:“女英,你怎么来了?”
  “姐夫,我去找清姐姐玩雪,她却走了呢,我就来这里玩了!”
  “哦?”钟隐淡淡的疑惑着。女英对清儿的喜爱,甚至胜过了对亲姐姐的依恋,为何晓得她走了,她却没有吵闹,也并不伤心?
  “女英,清儿姐姐走了,可能一段时间都不会回来,你不会,舍不得么?”
  “当然不啦。”周薇得意的似只小狐狸,“我和姐姐可以随时讲话的。”
  钟隐更惊奇了,他晓得自己有点滑稽,却仍然站在雪地里追问着:“怎么样随时讲话?”
  周薇黑白分明的眼珠子骨碌一转,小手点了点冻得红扑扑的小脸蛋,“姐夫亲我一下,我就告诉你!”
  钟隐稍微讶异了,一瞬间又有些好笑。这个小生意精,必然是跟着她学的。伏下身,带了点冷气的薄唇蜻蜓点水般落在小丫头的额头上,他问:“好了,可以告诉我么!”
  女英的小脸蛋霎时绯红,忸怩的可爱。她微肉的小手拉下钟隐的袖口,将小嘴覆在钟隐顺势压低的耳侧,分享着秘密:“姐姐给了我几个有魔法的数字,只要我想她了,在心里念几遍,就能和她通话。说多久的话,她都会听着,都不会烦我哦!”
  “真的?”心在微微跳着,“是什么数字?”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姐夫,这是秘密,你可不许告诉别人哦!”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钟隐恍惚抬眸,余光中似乎扫见一个苗条的身影;是娥皇。他定了定神,冲她笑笑,她也冲他点点头,婀娜的回屋去了。不一刻,并非日落的午后,焦尾琴决然奏起,阵阵水般的叮咚,似乎山泉初解,渲染着初晴的微温春意。
  女英在院中肆意玩耍,钟隐长身淡立,沐在一片反射的洁白中悄然阖目,心思蒸腾,漫漫摇摆。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遇到你很好,放开你,会疼。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我会做好那一半主人,代你照料闲芳轩,代你照料那些人。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请你,一定要快乐,一定要幸福!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记得我好么?偶尔忆起这一段时光,记得露出微笑。
  一二零九一九八四,清,你在么?我爱你……
  惹火烧身
  翠叶栖风,沧川流云,让人抬一抬眼,就忍不住感叹,春来了。三五场细雨,一次赛一次的润,泥泞的道旁染上一片柔软的新碧。
  马车晃晃悠悠的,烟洛说,她想偷回东京一趟。
  叶橪蹙眉,小丰薄喜,秋萍瞅瞅烟洛,又转过脸看看红蓼——那个眼睛圆圆,一路追来矢志不改的小丫头——垂首,幽幽叹息。小姐真的要如此做了,她要把自己送回潘将军身边。她说,姐姐,你总该为自己争取一次。若你能与心爱之人相恋相守,就此幸福,作妹妹的将无比欣慰,再无遗憾。如若不成,我保证,我们姐妹这辈子一处相伴,再不离弃。所以,为了令我日后不必内疚自己拖累了姐姐终身,姐姐,去试一试,好不好?
  小姐曾如斯认真的与她商量。她一听就明白,小姐不惜冒着失去自由的危险,再重回那是非之地,只是为了自己。口口声声说是为她心安,是小姐分明知晓自己的自卑与懦弱,若不逼迫,她宁可一世记挂,却不会去尝试一次抓住所谓的感情。这一番用心,良苦……
  所以,她点头了。小姐的眸子纯亮晶莹,她像片小羽毛似的抱住她,轻声说,谢谢你,姐姐。
  可是主意一出,叶公子立刻反对,唇线绷紧。小姐不肯让步,执拗的坐在那里,硬邦邦道,你要不去,我自己回去。气氛又快弄僵了,秋萍思忖半晌,安静的拉过小姐,轻言细语:“小姐,你不过是想送我回去,何必多担风险?不若这样吧,大家同行一段,然后我先回去,你们在稍远的京外等待我的消息便可。”她安抚的摸了摸烟洛的发,叹息着,“你回去,若是被撞破了,肯定闹得天下大乱,更加没人能安心。”
  烟洛不满意的低嚷,“那怎么行?我不放心啦!”
  “没什么,这是姐姐自己的事,让我自己去面对,不是你说的?”秋萍故意说的轻松些:“若不放心,小丰陪我入城,有消息随时通知你们,便是了。”温顺的眼波扫向叶橪,“叶公子,这样可好?”
  叶橪看了看她,神色有点复杂,“好吧。”他答应了。
  如此,一路北上。在南唐靠着钟隐的玉佩,还算平安顺随。待得过了江,他们便特意捡了几年前那段逃生的路,去探小引的坟。很欣慰的,那份坟堆打理的还算干净,没有什么杂草。看来那家掌柜的也是纯朴人,收了烟洛的银钱托付,总还忠人之事。
  初雨后,秋萍扶着墓碑凄然落泪,烟洛则半跪在一旁,低头仔细的去拔那些新生的杂草,手指慢慢插入泥土中,渗冷无声。叶橪看了一阵,看不下去,将烟洛打横抱了,力道却是柔的,他覆在烟洛的耳旁,嗓音低沉:“洛洛,对不起!”
  当晚大家便于当年那家客栈打尖住宿。头一晚,小丰没有回来用膳。大家念起前事,唏嘘难受,都是无话,唯独红蓼无碍,给小丰送饭,忙前忙后一阵伺候。
  晚一些,叶橪路过秋萍房间,里面传出温婉叮嘱,小姐爱干净,但是怕烫水,所以沐浴的时候要注意水温。小姐爱吃甜的,但是不太节制,有一次吃得太多反胃了好几日,所以不要依她的性子,随便她胡吃乱吃。小姐不高兴了难受了在人前都死憋着,所以你要看她脸色不对又不讲话,就把该理的理好,退远些不要去打扰。小姐到了冬天就爱犯咳嗽,对自己的细节琐事不甚经心,这你知道吧,记得督促她吃药,平常多留点心……
  叶橪顿了顿,还是敲了房门。门开了,秋萍见是他来了,恭敬的点点头:“叶公子,有事么?”
  “嗯。”叶橪含糊带过,红蓼已经识趣的站起来,轻快笑着:“也不早了,我去伺候小姐梳洗,你们谈着!”一阵风儿似的出去了。
  秋萍侧身让了叶橪,叶橪便踱进屋中,顺势坐在一张木椅上。秋萍掩门跟了进来,款款道:“叶公子来的正巧,秋萍也正有所求。”
  “哦?你说。”叶橪有些意外。
  双膝盈盈跪了,叶橪一惊连忙伸手拉住,“这是干什么?”
  “请叶公子日后一定要善待我们家小姐!”
  烛光摇摆,将叶橪眸色闪的几分幽秘,他缓缓问:“秋萍,你如何看待洛洛与我?”
  “咦?”秋萍呆愣。
  “以你对洛洛多年的了解,认为谁对她来讲,是最佳的选择?你知道的,大周的,南唐的,说出的没说出的,统统算上。”
  很直接的问题。秋萍稍稍颦眉,退了一步,有丝犹豫。
  “你就照实说吧。”叶橪却一笑,天使般的面孔映着烛火,魔魅顿生,“我就想知道你的看法而已。”
  秋萍低下头,想了又想,方才鼓起勇气,扬起秀致端庄的面,轻声道:“赵将军!”
  叶橪的眉眼轻微的震了一下,勾了勾嘴角:“哦,是么?”
  陪她成长的男人,英勇无敌,位高权重,痴心一片。是么?
  仿佛答他的联想,秋萍轻婉道:“因为赵将军对小姐情深似海,体贴照料,宁可伤了自己,也不忍心小姐落一颗眼泪。”
  “是么?”声音愈加沉黯。
  “而叶公子,总令小姐忧心烦恼,大雨天的追得一身泥水,时常揣测叶公子行事的用意,患得患失,伤心苦恼。小姐虽然很少抱怨,秋萍看着,却无法安怀。”头一次,当着叶橪的面坦率的说出了自己的观感。虽然她不曾阻止小姐追随叶公子,不过在她心中,始终认为赵将军才是小姐的良配。她不解,男人三妻四妾,又何能免?至少赵将军对小姐全心全意,绝对能够珍爱她一世。可惜当年一番纠缠,小姐却放弃了待她情深意重的正直将军,最终又被迫远走,私心里,不是不替小姐惋惜的。如今的情势,小姐似乎对叶公子有心。如若自己一旦离开,红蓼也还不懂从中斡旋,小姐脾气烈,叶公子的脾气也怪,两人针尖对麦芒,长久下去,她实在担心小姐被叶公子……欺负。
  烛火一跃,将一屋的静寂挑得尴尬。叶橪思索片刻,抬了头,黑白分明的眼坦诚无欺,“我不喜欢解释,也不善于说服人。不过,我喜欢洛洛。过去我有许多不是,日后,自然尽心竭力,决不负她。这样保证,秋萍,你满意么?”
  秋萍措手不及,却有些个感动,低垂臻首:“叶公子不必对我保证,秋萍只是下人。只要你一心相待小姐,秋萍便终生感激不尽。”
  “不是这样。”叶橪摇摇头:“她视你如姐,你待她如亲妹。我要向你请教的,似乎还挺多。”又笑一笑:“洛洛还有什么坏毛病臭脾气需要我注意的,请你一一指点。还有,在那之前,我真的要学绣花。”说完这一句,严肃的表情开始垮掉,有点滑稽。
  秋萍没绷住,噗哧一声笑了,同时也松了口气。这个少年,看似对一切都满不在乎,但愿意笑着为小姐出生入死,今日又低声下气来求得她的认同,他对小姐的真心,也是毋庸置疑了。小姐啊,这春夜的微风,还真是温柔的。
  韩丰第二日早上才回,冻得唇青面白。烟洛心疼不已,赶紧打发他回房,又端了浓浓一碗姜汤并几个热包子去他房间,盯着他一一咽下。小丰望着烟洛关怀的脸,黑珠愈泛着渐渐成型的坚定:“姐姐,我以后会保护你!”。
  “我知道!”烟洛笑着揉了揉他的头发,嘱咐他好生休息,出去了。又歇了一日,方才上路。
  轻装简从,小半月的光景,东京渐近。离别在即,车里的气氛越来越凝滞了。烟洛刻意的找些轻松的话题来扯,什么四轮的铁皮车不用马拉就能跑啦,什么木头匣子里能放出歌声舞蹈啦,什么视力不好带上层透明的水晶片片就能看清晰啦,这种发达的世界多好?叶橪和秋萍只是旁听,对她的大放厥词习以为常,偶尔微笑。红蓼性质高涨,缠着好奇个没完。只有小丰,瞥了烟洛一眼,目光有些怪异。
  烟洛一呆,记起陈抟托小丰传来的口信,说什么只要自己能找到什么“随和”二宝,就可能到她想回去的地方。当时自己还颇兴奋了一阵,蒙头查了半日,才发觉这“随和”是指随侯珠与和氏璧,两样稀珍并称“春秋二宝”,曾为秦王嬴政所有。后来秦灭,“随和”分开,辗转流离,早已不知所踪,连是否还存在都要打个问号。大失所望之余,本着科学的态度下了结论:且不说“随和”一世难求,哪怕真叫她寻到了,也未必肯定奏效;自己不若趁早随和,不作那痴心妄想。后来南唐动荡,一时也无心思,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今天无意间提起些现代的事,小丰似乎对此颇为敏感。烟洛吐吐舌,不确定陈抟对他露了几分真情,随拉过他轻语:“别担心!”附送个绝对诚恳的微笑,小丰不自在的扭了头,“我去驾车”,迅速躬身出去,耳根子泛着淡色的红。
  行至许州,离东京还有二百来里地。大家打尖住栈,商量了一下,决定就在此处停下。一来此去东京差不多可一两日路程即够,再着许州较大,人口流动密集,相对藏身也比较安全。送君千里,终须一别。秋萍诸多不舍,却不忍别,改变主意要再陪烟洛一段日子。烟洛心中感激,却也不愿再耽误秋萍,自然还是万般规劝。终于说好,明日便启程。
  强颜欢笑的吃了晚餐,心中憋闷难受,这会子也忍到极致了。烟洛推说不自在,悄悄要了一壶酒,自己跑进房中关了门闷饮。月光爬上窗棂,洒得一片浅淡温白色。烟洛自斟自饮喝了不少,胡乱抹干了成串流落地凉水。说也奇怪,她原本酒量不错,这一次,越喝越觉得眼前花糟糟的。仰脖又灌了一口,听到轻轻的敲门响动,她搂了酒壶,没吱声。
  “洛洛,我!”
  哦,是叶橪。烟洛撑桌站起,有点摇晃的拉开门栓。清天蟾月,宿云闲来,门外的人么,氤氲的诱惑的眼,饱满的泛着光泽的唇,松束的发满捧流泻,勾勒着性感的身姿。啧啧啧,难不成是晓得她今夜需要寄托,特别来勾引她的?
  烟洛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露了个傻笑,往后退了一步,预备关门。叶橪轻轻一档,扶助烟洛些微的趔趄,声音沉了些:“哭了?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