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09      字数:477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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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哦?他倒挺沉得住气!”叶橪哼了一声,若有所思。他还真是低估他了。钟隐两月前着人前去大周调查洛洛,自己欲静观其变,是以未有动手脚。想不到钟隐明晓不妥,还敢去“闲芳轩”犯险,端的好胆识了。虽然那时情况紧急,换作自己,也保不定会孤注一掷那么做。不过身为皇家的人,竟然也有如此赌性,将生死成败系于一线,倒亦令他刮目相看了。钟隐素与太子亲厚,大皇子又有心于皇位,这次毒计不成,大皇子一定是做贼心虚,然而钟隐,他似乎开始布兵遣将,终于,决定不再退了么?嘿,有意思!
  叶橪兀自思忖着,柳朝收到消息,进一步小声在他耳边道:“帮主,瑞王去了闲芳轩,似乎引了宋小娘子往玄武湖方向去了,您看……”
  叶橪眉一凛,眼底登时戾气浮涌,寒森森的,吓得柳朝躲到一边,瑟瑟。顿了一顿,叶橪却笑了,语里含了丝玩味:“六皇子,对她,你也终于忍不住了么?”站起身抖了抖袍角,快的跟阵风似的,片刻消失在门口。屋里一班老少匪徒松懈下来,如释重负的擦汗,熊庆就忍不住问旁边的柳朝,“我说兄弟,咱们帮主到底在琢磨些什么,你知不知道啊?”
  “我又不是帮主肚里的虫!”柳朝也肚中郁闷,一面却还不忘了痞熊庆,“不过,比你这满脑肥肠的家伙理解的还是深一点……”
  “你小子找死!”
  登时空气中尘灰翻腾,一阵拳来脚往……
  玄武湖边,却绝对未有一丝的凡尘争斗之气。泱泱浩浩,一倾碧波流春,粼粼漾着三面青山,深浅绿玉般的影。风中云气淡淡舒卷,宛如绽于水中柔美的天花。
  一只青葱手从锦帘后伸了出来,纤长的指,浅红贝泽的甲,莹白柔腻,轻巧的将那帘拉开一道弯弧,却如扑面一痕夏风,看得人心头温热。烟洛探出了脑袋,秋水双瞳恍如灵珠,红唇修面,一身浅杏流云的纱裙,在脚下柔摆轻摇:“到了么?”
  钟隐立马,点点头笑了,将手递给她:“到了,下来吧!”
  烟洛跳下马车,四处打量,就见层层烟柳绕堤,鸟语花深,嫣然一笑:“我还没见过春天的玄武湖呢,真美!”
  钟隐指了指不远处一艘精致的湘红画舫,温声道:“在那上面游湖才更有意趣,我已安排妥当了。咱们……”
  他顿住了话头,抬眉,烟洛的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疾停,夹带着叶橪的轻笑:“六皇子,良酒美景,不邀我同行么?”
  钟隐已恢复自然,眉宇静寂,温雅而立,只是淡笑:“叶兄如肯赏面,钟隐自然求之不得!”
  烟洛回首望了叶橪一眼,有丝奇怪——绝大多数时候,叶橪都避着不爱与钟隐会面的,这次却倒似专程赶来一般——蹙眉歪了歪脑袋,没想出究竟,那小子接过她的眼风,却回抛一个无敌媚眼,电得她一身鸡皮疙瘩,做了个呕吐的姿势,赶紧逃难似往前奔,叶橪大剌剌的跟着。钟隐默瞧着不作声,行了上去,子槐孙易不敢迟疑,步伐轻灵的紧缀在后头。
  近看,这座画舫煞是奢华富丽,船身宽阔,亮漆覆金,四角悬灯垂铃。桌椅扶手皆为榴木,雕刻着精致无比的鸟羽花叶,栩栩如生。一匹匹薰红的纱帘比水波还柔软,自上而下飘坠,风一吹便漫洒一天薄脆的霞色,如烟如雾,让人赞叹不尽。三人登船坐了,一桌酒菜色泽分明,清香阵阵,正配了明丽的湖光。
  烟洛左顾右盼一阵,笑道:“钟隐,你真会享受,就是太奢侈!”
  子槐登时怒目以视,钟隐倒全不在意,“救命之恩,钟隐无以为报。一桌酒菜,不过取其山色湖光,清幽而已,清与叶兄喜欢就好。”
  画舫微微一震,离了岸边,橹声且奏,绿水且移,湖风微袭,八宝莲炉中弥漫出一股细致的松檀香味,夹杂着清新草香,的确幻而清幽。钟隐举了杯,谦谦然然:“钟隐先干为敬!”
  烟洛忙忙一压他的酒盏:“师傅说了,钟隐一月之内都不宜饮酒,否则伤身!”
  叶橪的视线斜扫烟洛的小手,眼中寒光一闪,自己便端了杯,一仰脖就将酒饮尽了。一面咋咋嘴:“这么好的女儿红,看来六皇子没有口福了!”
  钟隐眸色微闪;优雅的抽回了手,应道:“把酒当歌,人生几何?何况这杯乃是谢酒;酒逢知己;又怎可不饮?”却从另一个角度捻了杯;在人阻止他前;迅速的饮了一杯下去。
  烟洛眼睁睁瞧着;〃唉〃了一声;没辙,只得戏谑道:“钟隐若不省酒待客,我们一会子大吃大喝起来,钟隐的酒不够了;就莫要心疼银子再去买来!”
  知道是玩笑,钟隐与叶橪仍同时瞅了她一眼,钟隐眼神中笑意流转;算是答应了:〃是;我少饮些便是了!〃
  叶橪摇摇头,一副看朽木的样子:“财迷;眼里就有银子!”
  烟洛嗤之以鼻,懒得理他,自顾自的开吃。钟隐饮食的品味不错,几碟小菜或浓或淡或脆或糯,搭配得当,风味独特。其他两人见她吃得香甜又不甚收敛,似乎霎时有了一种观感,同时欲笑,目光无意间碰在一处,发觉了对方眼中之意,俱是一顿,即刻撤回了视线。钟隐斯文的挟了一柱湖鱼,细嚼慢咽,叶橪挑了几颗酿豆,有一搭没一搭。
  静水流深,棹过船行。不一会儿,一个玲珑的小洲渐渐看入人眼,遥遥望去,芳菲如织,鲜艳夺目,花海绵香潜送,醉人心脾。一条形如玉环的陆地,从南北深入湖中,像两条手臂拥抱着多情小洲。湖岸垂柳俨然;婆娑起舞,宛若翡翠烟云。一时山水迢迢恰成一色,潺潺袅袅,静美如仙境,魔法一般;叫人不忍出言惊碎。
  一时静默;众人且安静的吃菜赏景。烟洛抿了口女儿红,偶尔瞥见叶橪,他却在碧水茜纱的底子里头,肆无忌惮的瞧她,蛊惑的瞳中一层幽浮的热,忽令人心跳似小兔。只得侧头望钟隐,钟隐浅浅抿唇,发丝飘扬,原本清淡的琉璃眸子,染了些薄纱的媚影,愈显得风流无比。似是察觉到她的探视,钟隐回眸过来,敛唇笑道:““方丈”花盈日,“蓬莱”月伴仙。那小洲叫做 “方丈”,环洲名为“蓬莱”。因父皇每年夏季会来小住,目下岛上正在清修,画舫不易靠拢,不过你若想要上岛一观,我也可命他们划将过去。”
  “方丈蓬莱?”烟洛喃喃,搁了筷子。好美的地方,世上真有所谓的仙境,容人纵情逍遥么?暗笑自己的不切实际,你可是个自负有现代意识的独立女子,努力过日子便是了,何必做这些无谓的感叹?探身站起,只是缱绻遥望:“这就够了,仙景如斯,远观即可。比之一心痴求,不见花下残英,不见水中顽石,不必窥破所有,反而幸福的多。”她冉冉于风立着,神清骨秀,乌丝黑软,杏纱飘逸,清婉当中丝丝空渺,宛如天际浮花。
  叶橪的眉心微拧,她并不愚笨,许多时候只是刻意装糊涂罢了,对他如是,对钟隐如是,甚至对自己亦如是。这是智慧,亦或是种逃避?沉沉问了一句:“若你为僧,那岛上有真佛传人衣钵,你亦不去?”
  烟洛妙眸一转,回首望他:“不去!”
  “为何?”
  “我是个贪恋红尘的,注定不能悟道,何必明知不可为而为之?佛法我虽不懂,但万事讲求顺其自然,佛又怎可能将衣钵传与一心执念的人?”
  钟隐若有所思,轻声应道:“执念么……”笑了一笑,倒问叶橪:“若是叶兄,可会上岛求佛?”
  “我?”叶橪饮了一杯,仰头将那空空的浅碧小杯对准光线细看,被刺得眼睫微眯,眼底一线流光:“有好的东西,我自然会去;什么手段都好,将衣钵弄来就行。”
  “哦?不怕那佛法到手却不再灵验?”
  “这个,得到了再想过也不迟!”叶橪挑衅的一笑:“倒是不知六皇子,可会强求?”
  “我么?”钟隐的笑容淡淡游离着:“会求,会执,然我这个僧,注定也是悟不出佛法的!”
  尘嚣羁荡,他一心欲放开繁华名利,水月情花,偏是步步惊心,桩桩顾虑,越来越是身不由己。放与不放,原来仅为执念而已。悟与不悟,却如叶橪讲的,得到了,再去思索,会比较轻松么?
  玄武碧涛(下)
  蓬莱留香,湖波明灭,一只画舫染红镶金,冉冉破浪,占尽了春光。风里的几句清谈,却是淡淡的晦涩,不一样的眉峰,一个墨剑锋刃,一个细长修远,叶橪挑,钟隐沉,烟洛心上便隐隐的几分忐忑,故意搅和着换了个话题:“这里景致如诗如画,却无丝竹,可惜“绿孚”箫不在这儿,否则定要迫钟隐奏一曲“烟波谣”了!”
  钟隐垂眸,顿了片刻;终于潇洒地抬手,孙易便恭敬的捧过来一个东西,齐目望将过去,竟是一支八九寸长的精巧七孔竹笛,钟隐接过圆润的笛,淡淡然:“清,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亦善笛?”
  烟洛瞪大了眼,“钟隐,你是什么变的?连这都安排好了!”
  “清儿亦喜欢笛曲?”
  “嗯,我……”烟洛记起当年刑州青楼的旧事来,事多牵扯,不可以说,只得缩了缩脖,应道:“我很喜欢!”想当年,那人的笛艺超群,动人心魄,却不知钟隐的笛艺如何。联想到钟隐出神入化的箫音,咳咳,天才么,奏笛该当亦不赖才对。
  “既然清儿想听,钟隐自然从命!”语声清浅,钟隐稳稳看定烟洛,“不过,“烟波谣”清幽则已,终究适于静夜临月,暗遣伤怀,却于景不和。有一新曲,钟隐旧日曾闻过一遭,颇慕其乐韵之悠然,念念难忘。不如今日就献丑试奏之,如何?”
  “自然好!”钟隐的选择,定不会有差的,烟洛满心期待。
  叶橪自顾自的又倒了杯酒,悠哉游哉的,做了个“请”的手势。
  钟隐颔首,站起身缓缓踱至船栏边,修身立,浅横笛,慢移指,轻吸了一口气,一串山泉流动般的音符,便自那翠翠笛管,婉转扬了起来。一开始从容不迫,似个旅人的脚步,渐渐的,丝丝的觅然追寻,线线的离愁乡怨,迤逦婉转,踏着心弦缠绕而来。应和着笛声渺渺,船尾的桨声逍遥,入水的节奏亦奇妙的与那旋律契合相伴,一上,一下,一放,一收。仿佛天地之间,唯余笛声与水声的悠悠吟唱。
  众人皆暗暗沉迷,唯有烟洛,听着听着,猛低了脑袋,杏眼愈睁愈圆,端的惊愕无比。这旋律如斯悠扬,虽于钟隐的笛中更是妙然几分,然那熟悉的曲调却分明就是,分明就是,唉,为何竟会是她那首《橄榄树》?
  偷偷窥望,船边风闲,淡立的男子面如冠玉,衣衫薄绯,横笛若仙,一眸晕墨般的深潭古幽,却寂而无澜,静静凝视着她。似乎未察觉出她的失措,他一径将那乐韵挥洒得如清流般干净,点点滴滴流入人心。
  烟洛情虚,不免转开了眸光,却正对上了一旁的近仆孙易。孙易骤然肃立,眼中流露一派戒备严严。烟洛心窒,她终于记起,为何这人如此面善了。他们的的确确,是见过的,就在刑州,就在“红香苑”!
  笛声悠慢扬抑,似诉,似问,似责,似叹,层层环环击入人心。
  烟洛闭目聆听,一时心如明镜:并非偶然,今日这一切绝非偶然。游湖,是他精心的安排;《橄榄树》,是他特意奏来。她几乎可以肯定,便是她不作要求,钟隐亦有法子叫她听到这曲。
  他奏笛,迎风,飘然。笛音逐浪,心曲连波,万般抑扬澜乍现,一点清明在眉间。
  烟洛两手紧扣,却一阵潮潮的湿冷,不禁苦笑,苏烟洛啊苏烟洛,如今,你却还有何言解释?便算他还不了解你的郡主身份,一定也是疑窦丛生?过会子他奏完了,难道你还好意思再编出一套谎话来么?即便编了出来,聪明如他,却还肯信么?
  浅浅低垂臻首,只觉如坐针毡,面颊却渐如火烧,好不难堪。蓦的,手背一暖,融融的温度。烟洛一惊,视线移转,覆住她的却是叶橪。他唇角微勾,分明没望向她,长了薄茧的长指却从桌下伸来,悄悄的缩拢,稳定的包裹着她紧张的拳。好奇异,这么个放诞轻佻的人,此刻却传给她一股如此安宁的力量,简单一个紧握,好似在告诉她,别怕,有我!
  心中热流一涌,神魂稍定,烟洛任他握着,亦未挣脱。才一瞬功夫,叶橪的手却无声撤了回去,几乎同时,钟隐亦收住了笛音,周遭一阵难耐的静。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