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节
作者: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09      字数:47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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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听到他讲:“好,我随道长走!”
  烟洛怔了一下,张口想讲“你不必走!”,却是生生顿住了话语,一时间心念千转。沉默了半晌,她突然微微笑了一笑,笑意依稀,如同冬日的阳光,撒下一丝两丝温热的暖,语声轻柔细致,漫到空气里,浅浅的无了痕迹:“好,丰儿,你随道长去吧!”
  “我……”
  “我知道,等到你伤愈了,自便回来的,对不对?”
  “姐姐……你,你一定要等我!”
  “嗯,说定了不许反悔!”
  坚定无比的答案:“说定了!”
  两相望去,萍水相逢,三载相处,原来,所谓的亲人,不必要骨血相连,但凭真心一系,便是永永久久,再不磨灭的灵魂中的深深眷恋信赖。
  陈抟难得的动了些感情,面颊上是一份欣慰,一份不忍,对了窗口的方向,不免感叹了一句:“世间扰扰,人身易灭,惟人心长存。苏小娘子,惟此一向,你,也不算枉自来了这儿一遭!”后面的话,带了更多的感慨。
  烟洛点点头,只是含笑含泪凝着小丰,轻轻重复道:“是!我也不算白来!”
  韩丰胸口起伏,还未曾再开口,那糊了纸的门却被一股大力“啪”得推了开去,一个细高的身影一闪,已然抢了进来。他的来速极快,立时便要冲撞上烟洛。
  烟洛却感觉靠近道长的胳膊被横向拉了一计,身子不由自主,斜斜移开了三步。那人便扑了个空,也不追了,站定了身子,语气里一丝冷意:“你果然在这里……”
  烟洛抬头,却正巧碰上他狭长眯起的眼睛,里面明明灭灭的,有许多难解的情绪。门那边又是一响,秋萍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心急火燎的颤音:“小姐……”
  侥幸
  混乱的因子飞溅了一刻,又于烟洛的眸子里归定从容,她不进不退,在原地微微一福:“潘大哥!”
  陈抟两下一望,晓得他们原是旧识,也不再插手,略一点头,道:“贫道须要运功为这位小兄弟疗伤!你们要说什么,可以自去别间。”
  烟洛连忙点头应了,嘱咐秋萍这厢休息照料,自己行到潘美面前,客气而轻柔:“潘大哥,请到隔间一叙!”
  潘美一贯的少言,只是盯了韩丰一眼,张张嘴没出声,随了烟洛去了隔壁的房间。
  两间屋子其实一般的摆设简陋,粗木桌凳,青灰幔帐的床,头顶的墙角浸淫了一带暗渍,不规则的蔓延下一溜阴阴的潮湿,才刚匆匆忙忙换洗的时候,倒是未曾察觉。烟洛将门掩了,只是四顾一圈,垂了脑袋安稳拣了张椅子去坐了。良久,终于先开了口,温和的打破了僵住的空气,“潘大哥,你此来……”
  潘美无心落座,皱了眉,声调凉凉的扬了起来:“皇上下了密旨,动用了上百御林精兵,分成小队,自京城出发,四面全力搜捕洛兰郡主。”
  烟洛一凛,身子不安的缩了缩,潘美的言语便如乌云般漫漫的在房中扩散:“皇后大丧当日,赵都统接到皇上严旨,即刻便被软禁,没有皇上的圣旨,不许他踏出赵府半步!”
  “所有苏府下人,一律被究诘至刑部审问,所幸宰相范质求情力保,未被治罪。关了三日便放了回去,但众人一切行动,书信来往全被密密的监控。”
  “皇上亲命,不得惊动地方官府,但务必要在一个月内,见到洛兰郡主平安回京!”
  “符皇后丧满后,京城里一片沸满盈天,立后之事却一直悬而未决……”
  停了一晌,望向烟洛,她却依旧坐得淡静,潘美话里不禁毛刺刺扎出几分讥诮:“今日怎么了?郡主平日里不最是能言善道?”
  烟洛略抬起沉重的眼睑,幽幽苦笑了一下:“潘大哥平日最是惜言如金,今日却倒没有丝毫口拙。”所有的一切,原本在逃走的时刻,都已经有了预想。如今既然潘美奉了皇命,找到了她,是去是留,恐怕也由不得自己选择了。
  “你……”潘美语塞,怫然色变。所幸他一向颇能自制,定了定神,语调便恢复了就事论事的无波无痕:“不知郡主现下如何打算?”
  烟洛偏了偏脑袋,想从潘美的高深莫测的神情里瞧出个端倪,末了,却浅浅反问回去:“潘大哥以为呢?烟洛现今如何是好?”
  “郡主行止如何,末将不便置喙!不过末将确实很想知道郡主的心意。”
  “潘大哥的确真心相询?”
  潘美顿了一下,目光一闪,“当然!”
  “那好!”烟洛吸口气站直了身子,娓娓婉婉却极是坚决:“烟洛宁可死,也决不回东京!”空荡的房间潮湿而低迷,她袅袅婷婷孤单的立着,秀致的容颜明显的憔悴了,可那通身的神韵,却似极了宫外湖中沁雪的白莲,铮铮芊芊,兀自的清清浅浅,兀自的不羁肆意。
  潘美愣足了一刻工夫,忽尔不知该从何说起。虽然这正是自己想要得到的答案,可是自她的口中毫不犹豫地吐了出来,莫名的,却让他生出几分得逞后的心虚。苏烟洛再聪明再坚强,依旧只是区区一个柔弱女子。被迫离乡背井,路遇生死劫难,逝了同伴,伤了家人,可自己一来,便故意挑明京城中混乱种种,言语间苦苦相逼,似乎,真的过份了一些。这么微微的愧疚着,一时倒恢复了哑巴的本性,只是深思地盯着烟洛一言不发。
  烟洛心里也是忐忑,细论起来,自己与潘大哥的缘分交情,当真是不浅的。只是潘美为了赵大哥,屡屡不爽自己,她也是心知肚明的很。依照潘大哥的一板一眼,没有找到她就立马上来锁人擒拿,反而诸多言语,难道他想……
  思忖了片刻,一双清水淡漾的眸子,涟漪而出一片慧明。“潘大哥,烟洛此番逼不得以抗旨逃婚,倘若被抓了回去。皇上即使仍不改初衷,我也定不愿从,终究不过一拍两散,人头落地而已。只是我的举动已然大逆不道,皇上必定不肯轻饶,深究起前后因果,又极可能牵连了旁人。便算皇上开恩一切不再追究,而我亦甘愿息事宁人入宫为妃,但赵大哥他们,他们若不忍坐视,一时冲动,难保不会惹出更大的一场祸事。烟洛自私的出逃,已经害了小引的性命,原本一死不足谢罪。可如若回去了,定是牵连害人更甚。所以,如若潘大哥不能高抬贵手,就请干脆带了烟洛的尸首回去,给皇上复命罢了。”
  潘美情绪更加复杂,目光不由得转去了不相干的地方,不敢瞧向烟洛。她肯如此明理大义,不再回京掺和,本是正中下怀。他却无端端的,感觉自己有些个面目可憎,卑鄙得很。忍不住问道:“我若真的执意带你回京交差呢?你不怕死?”
  烟洛难得翘翘嘴角,露出久违的一丝慧黠:“我怕死得很,只是……”——实在是,有胆子如此做了,她就必须为自己的行为担上责任。她早想过了,回去的后果,远比在山野中被流匪杀掉更加的严重,她苏烟洛,实在担当不起。——“只是潘大哥,似乎也并不想真的押我回京,难道不是吗?”潘大哥个性虽冷,实则义气拳拳,自相识以来,他忠心耿耿的第一顺位便是恩公赵匡胤。他会试探她,必是顾虑到层层牵缠纠葛,深谋远虑的想扑灭祸事的火星,又担忧自己路上遇袭,害怕之下想要逃回京城,所以,才拐着弯逼着自己表态决绝吧。她不是傻瓜,这点子用心若都察觉不出,也枉自与他结识了一场了。
  潘美背转了身子,顷刻间有种被人撞破心思的狼狈。沉默了一刻,语声轻微一句,不知是赞是叹:“赵郎文韬武略,英勇果决,却独独对一介弱质女流情有独钟,甚至不惜触犯龙威,始终无怨无悔。今日看来,确是不算愚蠢!”
  她一直是个值得的女子。率性自然,善良聪颖,而且无论何时,都竭力坚持着自我,一个这样的女子,总叫人忍不住佩服,忍不住怜惜,又忍不住为之疯狂的……
  烟洛心头松快一瞬:“潘大哥,你肯放过我们?”
  潘美回过身来,坦白道:“不错!今日清晨,我和另两位军曹在一片树林中寻到了许多面目模糊的尸体,所以分了三个方向试图寻找郡主下落。哪知我半途正巧遇到了秋萍,才得知你们的遇袭的事情。这东京,你们是肯定不能回去。我马上安排送你们去襄州,那里远离战场,较为安全。所幸你出逃的事并未公开,你只管先躲上一阵子,再作计较。我会耽搁一阵再回去复命,赵郎那边,也好叫他安心。”一口气说完,突然觉得自己平日里一周的讲话,也没有这短短几刻来得多。
  烟洛欠了欠身,却是感激道:“多谢潘大哥成全!”
  潘美的脸色有点尴尬,因为皮肤很白,覆上略略的一层红便十分的明显。其实自己如是做了,于赵郎好,于赵家好,却未必对得住眼前款款相谢的女子。摇了摇头道:“逼你一人在外冒险漂泊,有何可谢?”
  烟洛淡笑道:“不管潘大哥为了何人,烟洛也算遂了己愿,自然应当领情!”忽然间似乎想起什么,眉间微蹙,语音里不由得透出丝丝歉意:“潘大哥,秋萍……你们……我考虑不周,你,你将秋萍带回去吧!”自己仓促间带了秋萍逃跑,只是念她在东京并无亲人。可今儿个见到了潘美,却蓦然琢磨上来,原来自己无意间却生生拆散了他二人一段情意。如今小引死了,丰儿须随道长回山养伤,自己决不能当个拖油瓶的跟在后面捣乱,唯剩了秋萍,若跟着自己,也极有可能再受伤损。倒不如让她随潘大哥回去,至少还能有个一对,算是有情人终成了眷属。
  潘美细长的眼中飞速的浮过一缕伤怀,转瞬便散开了,仿佛一切从未发生。一面拉了拉全无褶皱的袖襟,一面的就往外走,语音低低渺渺:“你回不去,她,也一样回不去了。你不必白替别人操心,保重自己吧!我去看看韩丰的伤势,明日一早,大家启程离开这里。”
  ……
  人生聚散,何其无常,聚而相知,散而相忆,是否已经足够?
  天际几许依依的水云,被风儿引着,几团几缕牵牵挂挂,重叠了一刻,又流浪般放逐了契合的拥抱,在人的眼瞳之间移闪变换,斑驳成一块一块的暗点,悄然的伴着马车骨碌,把那些个重要的时刻,烙印一般,敲进了人的心底……
  两辆马车,一匹马,行到镇口,前路分割成三个方向。
  韩丰躺靠在马车里面,竭力的想要望穿那瞧也瞧不破的严严车壁。蓦然间眼角一凉,滑下了一痕晶莹,了无声息。被陈抟瞧见了,指尖一点,他的神志便渐渐迷糊,晃晃悠悠踏上了东行的路。
  潘美沉定了面色,立了半晌,终于一拉缰绳,撤马北上。
  烟洛与秋萍凄凄然坐在车里,浅浅交握着手,不忍再望向车外。雇来的车夫吆喝了一声,乱没心肝的催动了马车,顺了颠簸的路,直往西南去了。
  一周无事。
  烟洛和秋萍与那叫作刘兴的车夫也混熟了。他是本地人,早年专门替人赶车马送货,对这一带的大道小径都异常的通熟。刘兴挺好相处,唯一的缺点就是话多了些,基本上没人搭腔也能从出发一直不歇气的讲到马车停靠休息。从天上到地下,包括沿途风光,民间传闻,自己经历的各种战事,甚至于隔壁张大婶的孩子四岁的时候就能自己挑刺吃鱼,都能津津有味的讲上半个时辰。烟洛她们本来心思消沉,被他这么一路聒噪着,被动的作了无辜的垃圾桶,沉沉压在心头的不安与伤痛,无形间倒也被遣走了不少。
  刘兴那几万句话里头,有一句,烟洛觉得颇有几分哲理,他说,押运长途的时候,我从不刻意去想后面的家,也不心急着抄近路早到目标。只要一日日持续地往前,过程便没有那么难熬可怕,人心嘛,总是琢磨着,在路上,在路上……
  不错,左思右想,意志消沉下去,如今也是一无助益。还不如走一步算一步,人人,不都是在路上跋涉着吗?
  他们朝着襄州的方向行去,一路还算平安。这几天天复又晴朗,太阳烤人的厉害。正午光景,他们可巧路过一大片碧碧的瓜田。沿途一望无垠深浅的绿,硕大的叶子墨绿饱满,一个个圆溜溜青皮割花大瓜,油光水滑的似打了一层蜡光,着实可人得紧。晕热的夏日里,哪还有比西瓜更引人的水果?大家都瞧得无比的眼馋,刘兴“吁”了一声,拉住了马头,兴冲冲地回头问:“两位小娘子,这天热得紧,我去跟种瓜的人买几颗新鲜西瓜回来可好?还能留一两颗路上吃!”
  烟洛和秋萍也都想尝尝西瓜,想想也无不可,秋萍掏出一些碎银递了过去,点头道:“如此麻烦刘大哥了!我家小姐喜欢吃脆瓤的西瓜,不要那熟的太过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