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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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纪史诗 更新:2021-02-17 00:09 字数:4760
烟洛一惊,梦已醒了。只听得夜莺呜呜,车子仍在前进。秋萍和小引也都坐着睡了,只不见韩丰。慌忙一撩帘,韩丰的侧脸却就在不远。轻声唤道:“丰儿!”
韩丰立时听到,催马赶了过来:“姐姐,有事吗?”
“我们走了多久了?”
“一个多时辰了!”
“赶路辛苦,你进来歇一阵,再和大家轮着顾车就是!”
韩丰却一笑:“不用!我身体结实,这马车少乘个人,总能走的快些!”
烟洛心里微叹,这么些个人,都是为了自己,舍生忘死的陪着,她怎么还有好意思自怨自暧?低声叹道:“我拖累大家了!”
“姐姐,丰儿跟随姐姐,没有半分勉强。姐姐忘了?你说和丰儿一同快意江湖!”
“是!”那时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因为无论怎样总还有义姐,永远能护着她。只是此刻,姐姐啊姐姐,你怎么会料得到,你的一片苦心,却逼得我不得不孑然远走?念起符宁,仍是心酸无比,仰头对韩丰道:“这两日路上,找些香火之类备着,我还想祭祭皇后!”
韩丰瞅她一眼:“姐姐,你就是太过善良!”
烟洛抿了抿小嘴:在现代称赞一个女子善良,就跟贬她一般。好像那人失败的没有任何优点,为了安慰,随意补上充数似的。想想现在还有自嘲一把的气力,也暗自佩服自己的杂草精神。摇摇头:“一路还顺利吗?有没有什么情况异常?”
“没有,今夜一路通畅,也没听见有人追上来!”
还没容烟洛吐出个放松的“哦”字,远远的,响起一阵马蹄。又急又猛,踏破了夏夜的平静,一串蹄响炸如奔雷,却是越来越近,向他们的方向袭了过来……
夜追
烟洛和韩丰都是大惊失色,对望了一眼。以马车的速度,无论如何也避不过后面的马匹。如果那是来追捕他们的官兵,此番定是难以幸免。韩丰果断的一拉马头,对车夫道:“快,将马车赶进林中!”
车夫和镖师倒非常合作,并不多问,一群人迅速赶车匿入了附近的树林,可惜由于沿途灌木众多,不只噼啪有声,庞大的马车也无法太过深入。这一番上下颠簸,秋萍小引也已惊醒了,烟洛赶紧端了食指按住唇瓣,做了个“嘘”声。小引马上害怕得依向秋萍,秋萍不敢多话,只能攥着她的手,感觉得手心也生出一层层滑腻的汗。烟洛亦是遍体生寒,心急着望向车尾。无奈林子里头树木茂盛,将月光遮了大半,十米之外已然目力难以辨识。古怪的暗光下,重叠的枝杈张牙舞爪,似群魑魅魍魉,只待人自投罗网。
马蹄声愈清晰了,奔到林子附近,却嘎然止了,这厢的人心,似乎也被一把掐住,无法稍动。蓦的,那马打了个响鼻,似乎就在不远,在安静里嘹亮的紧。烟洛紧张得攀了窗棱的柏木,银牙咬紧了唇。
稍停了一刻,马蹄声复又响起,吧嗒,吧嗒,吧嗒,吧嗒……夹杂着跨越草丛的嘶嘶,一声声,笔直朝他们藏匿的地方行了过来。蹄声入耳,烟洛心神一转,生了几分疑惑。由来声分辨,分明只是一人一骑,倘若果然是皇上派人来追她回去,决不会遣来区区一人。那么这人,难道只是赶夜路的旅人?可是为什么却不走正路,偏往他们躲藏的方向寻过来呢?
还未理出头绪,突然听到马蹄骤急,外面传来迅捷的拳脚相交的声响,韩丰一声惊喝:“你干什么?”
烟洛只觉扑面风起,一抬头,车门大开,就着微弱的光,韩丰在马车一侧举了宝剑,正和一人的剑光临空相接,冷兵器发出“叮”的脆响。电光火石的功夫,一道凌闪掠过那人眼睛,烟洛却猛认出了来人,愕然失声:“赵匡义!”
韩丰闻言,定睛一瞧,看进来人一对冰冷的眸子,也认了出来,撤剑,退后了一步,却仍收势守在马车门口。两个镖师和车夫从旁冲了上来,见到来人却也停了步,垂手立在一边,
烟洛心头絮乱,只是对他们略点点头:“麻烦众位,我们稍停片刻。我和这位朋友交待几句!”
秋萍稍微有点忧心,扫了小姐一眼,仍是识趣的拉了小引下车,随车夫和两位镖师退开了一些。韩丰却是未去,偏头立着,显然对赵匡义不太信任。烟洛安慰道:“丰儿,没事的,你们且去歇上片刻,这里我自会处理!”
韩丰不想违逆烟洛,闻言只好不情愿的下了马,虽是行了开去,仍是不免几次回首。赵匡义自始至终立在车下,眼里但装一人,唯有喘气声一张一吸,却比平日重了一些。目送韩丰远了,烟洛深深吸了口气,才敢再面对马车外的少年。半年不见,他依旧是冷冷的气息,竹般挺秀的身姿,月色朦胧下,脸庞愈发邪美,一如暗夜的神。烟洛暗自叹息,扭头只作端详阻隔了视线的严严车壁:“你怎么追来的?”那么多条路,他单枪匹马的追了来,却定向得如此精准,教她真正感觉复杂。
赵匡义一手扶住车辕,答出他的逻辑:“你在这里!”
烟洛略微一愣,心便乱了一些,算起来自赵匡义从军出征,半年未曾有丝毫消息,看来,他仍未戒掉固执,一份冷中的狂热,依旧一尘未变。慌忙劝道:“匡义,事出突然,所以来不及与你道别。你,你赶快回去吧!”
赵匡义却突然轻轻笑了一声,似山间冻泉,悦耳无比:“真好!”
“什么?”
“你离了皇上,离了大哥,不做郡主,你便和我一起,真好!”
烟洛瞪圆了眼睛:“你说什么傻话?和你一起?”
“自然!我们同行,从今以后你便只是我的了!”
烟洛垂了头,却是心中谓叹:他就是那类心口不一的人,越痛的时候,说话便越恨毒;越是矛盾的时候,讲得却越是轻松。虽然他平日行事乖张任性,但就如他大哥所言,匡义对于家人,绝对是真心以待,所以才会因为自己与他大哥相爱而痛苦万分,更因为追了自己出城而心中动摇。柔声开口道:“匡义,你真正在乎的,不该是我。你大哥不会做的事,你亦然如此,何必说出这样的话来呢?”
赵匡义晃了一晃,一瞬间恨得咬牙,俊脸在清淡的月光下都泛出暗暗的绯色:“我不是他!我说陪你,自然是陪你!他追逐他的前程妻小,我根本不在乎那些!”伸出手来,在烟洛面前摊开掌心,骨节漂亮的手中,躺着那枚玉指环,在月色中泠泠澈澈得发亮:“你的,还你!”
烟洛抬了眼睫,却似被那冷光烫了一下,情不自禁往后一缩,只能答道:“我不要!”
赵匡义不答言,伸展了胳膊,只是执着的孤单单的托举着那指环。浅近的林风袭了过来,他的发丝衣衫翩然拂起,一双眸子却定定的,黑幽似上等的乌石。一刻间,几乎让人起了个错觉——他便如那玉石指环,冷冷的硬硬的,却也如此薄脆而易折。
烟洛吸气呼气,一身的白色在微薄的光里浅淡如雾,只是一双眼里,渐渐凝聚的不安和了一丝疼痛:“匡义,求你别这样子!让你在我身边,不仅害了你,害了我,害了赵大哥,还会连累了你们赵家上上下下一家老小。我这番是逃婚,是和皇上对着干了。你若是牵扯进来,便是你自以为放下了所有脱离了赵家,皇上可会体谅?”
赵匡义猛地握拳,翻身进了马车,一把扣住烟洛薄削清凉的肩膀,眸里寒意万分:“你不用再找无谓的借口!如果今日是他追来……”
烟洛断然截断了话头:“倘若是他追来,烟洛一样的答言!”天知道,自己费了多少的心神才能够劝动赵大哥放自己远走,如今面对着赵匡义,偏是更加的棘手。他离得这般近,热的呼吸热的心思,焚烧般强烈而直接,就这么肆无忌惮的笼住了自己。烟洛忍不住抿紧唇瓣,惆怅的拉出个苦笑的弧度。世间的事情就是这么荒谬,如果自己一开始爱上的是他,或许趁着平凡的时候许了嫁了,在他位高权重之前,他们两个总还有一段能够简单相恋的时光。只是偏偏,自己欢喜的人却是他的大哥,所以惹出万般的心痛纠缠,只能伤他一次一次,噩梦循环一般没个休止。如果这次劝不回他,自己就真不知要害死多少人了。
再抬了头,勇敢地迎视他的眸子,淡淡月华点在她漾水的眼瞳,星星点点,温柔而坚定:“匡义,烟洛当你是朋友,盼你安好幸福。但请你谅解,我无法与你倾心相爱,更加不可能放任自己随你远走天涯。这对你不公平,对我也是一样!你若执意任性不肯回去,烟洛只好放弃逃离,宁可回去作当今皇上的嫔妃,也绝不敢拖累你们一家!”
赵匡义大惊,步履颓然的一退,重重的跌靠住车壁,秀长的眉眼吃力的瞪着,似个受伤的野兽,咻咻的喘气:“你威胁我!”
“烟洛并非威胁,句句从由心声!”
“我硬抢了你去,你能如何?”
烟洛知道这番对峙无法避免,只能鼓足了力气继续直视着他,眼珠儿乌乌幽幽,却没有含了半丝男女情爱:“你若抢了我去,我身边这群人,自然奈何不了你。但是只要我没死,走着爬着,一找到机会,必定竭力重返这东京!”
赵匡义似被人一锤砸进胸口,一时心疼得无处发泄,喉中腥气上涌,拼命忍住,忍得额角一层冷汗。哑声笑道:“好!好!好!你够狠,我够笨……如此,你就试试,是你跑得快,还是我抓得紧!”声如夜枭,狠戾无比。
烟洛怔住,对他,自己真是没心没肺得彻底。他要怨她,她也无话可说。只是这一次,绝对不能遂了他的心愿,却也指望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不得不伤他,真的希望是最后一次……
缓缓抬手,自宽散的发中微微一抽,一头修长的乌丝水般自由的泻落。纤细的手上,便添了一支白玉簪子:通体的光润洁白,一朵精致的兰花盈盈含笑,在夜里肆意的绽放,一霎那连带车里的空气,仿佛也染上了一线似有若无的幽芳。那是他执意相陪的那段日子,一天别扭的硬塞到自己手中的。他说那是母亲不爱的簪子,所以才让她捡个现成便宜。自己彼时与他难得朋友般轻松相对,不好做作的拒绝,收了下来,也极是喜欢。记得当日他转了头去偷乐着;春日明媚的阳光,晶晶亮亮的跳跃在他的眼底;化作了无数美丽的碎星。然而如今,自己却只能残忍的捡了他如此开心的一件回忆;狠狠捅他一刀,也许才能迫他气极而去。
清清的声调压下了隐约的颤抖,只带出了决绝:“请你回去吧!我说过了,绝不会跟你走。这支簪子烟洛本想留着作个纪念,现在一并都还了给你,更加合宜!”
因为脚伤不便移动,烟洛只能静静坐着。对面的少年果然恨极了,眼里顷刻间填满了暴虐之气;却没有扑过来撕碎她,渐渐的;却沉淀了出一道道纵横的悲伤;双手痉挛的撑着车壁,死命顶住,俊美的容颜一直一直苍白下去。他尽量想要平稳的伸出手来,却是力不从心,骤然狼狈的一把夺过白玉簪子,下了最大的气力往地下一掷。烟洛拦不住他,眼睁睁瞅着簪子在空气中划过一道弧光,飞速跃下,却因为车里空间窄小,砸到了自己这边新铺的被上。玉簪闷响一声,微微弹了两圈,却是奇迹般的完好无损,躺在斑驳了月光的锦被上,兀自幽幽的发亮。
两人俱是一呆,赵匡义回过神来,劈手就来夺,被烟洛先拾了起来,一把攥在手中。恳求道:“匡义,求你别这样子!我们一度还能算是朋友吧,为何一定要闹到撕皮见骨,以后无法相见的地步?”
赵匡义抬头盯牢她:“你以为,我们能做朋友?你以为;你这番走了,我们还有相见之期?”语气凶狠刻骨,却叫听到的人;只感觉出蔓延而上的无限深沉的痛楚。
烟洛苦笑:“没有我,你正好发奋向上!找个爱你的女子好好珍惜爱护,不是会幸福许多?”
“你……”赵匡义睚眦欲裂,被顶得无话可说。停了好半晌,脸色与唇色已如纸一般叫人不忍的煞白,满腔的恨意却被颤抖的声音搅得支离破碎:“好,一切如你所愿!苏烟洛你记着,总有一日,你定会万般悔恨今日这番无心无情!”
再也说不下去,猖狂转身奔下马车,翻身上了自己的坐骑;猛地扬鞭;一身灰蓝如道水潭的光影;不甚稳定的飞驰而去;片刻之间;连撤乱的马蹄都消失了。四周静寂沉沉弥漫开来;好似一切不曾发生:不曾有伤痛;不曾有悲苦;没有了不要性命的疯狂;也没有了;一颗热烈却粉碎的心……
烟洛对定了他消失的方向,目光浅浅迷离;捏了捏手中微温的簪子; 只是悄悄动了动嘴形:“赵匡义,保重,再见了!”
顷刻间深云蔽月,林中夜色迷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