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 节
作者:
不落的滑翔翼 更新:2021-02-17 00:09 字数:4924
“那好,”听得大气都不出的哈克先生一面说,一面从房间里消失了,“那让
他也到律师事务所里见。”
于是,当他们急匆匆地穿过镇子去律师事务所和史崔克医生见面时,发现布朗
神父已经坐在了那里,双手重合在那把特大号的雨伞把上,此时正和事务所里唯一
的律师愉快地交谈着。史崔克医生显然也刚刚到达,正小心地把手套放进桌上的礼
帽里。神父圆圆的月亮脸上表情自然开朗,眼光兴高采烈,鬓发已花白的律师正低
声吃吃地笑,这一切都表明史崔克医生尚未告诉他俩有关将军的死讯。
“又是一个美丽的早晨!”布朗神父正评论着天气,“风暴天气看来已经过去。
天上虽然还有大块的乌云团,可我注意到没下一滴雨。”
“是没下一滴雨,”律师表示同意,他手里玩着一枝钢笔。这是泰克先生,是
事务所里的第三位合伙人,“天上的云团现在都吹散了,晴得跟假日一样。”这时
他意识到有人进来了,便抬头望去,接着放下了笔,站起身来:“喂,哈克先生,
好久不见,身体怎么样?我听说将军很快就要回来。”
“很遗憾得由我们来报告这个坏消息, ” 哈克的声音在屋里空洞地回响着,
“克雷文上将到家前被淹死了。”
虽然神父和律师谁也没动,态度也依旧,但是屋里的气氛紧张起来。两人都盯
着哈克先生,似乎一个玩笑就让他俩噤若寒蝉。然后两人相对而视,嘴里都重复道
“淹死了”这个词,之后眼光再次凝结到了消息的报告者身上。接踵而至的问题掀
起一阵小小的喧哗。
“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布朗神父问道。
“尸体是在哪里找到的?”泰克律师问道。
“是在海边的一个水塘里找到的,离绿人村并不远,”警探回答说,“拖上岸
时全身都是绿色的浮垢和杂草,认都认不出来了。但是这里的史崔克医生已经——
你怎么了,布朗神父?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绿人村,”布朗神父浑身一阵战栗,“我太难过了……对不起,我实在有点
心烦意乱。”
“神父,你心里烦什么呢?”警探问道。
“想着他被绿色的浮垢网住,”神父一面解释道,一面苦笑,笑声微带点颤抖。
接着他又较为肯定地加了一句,“我想他本可能被海草网住的。”
大伙都盯着神父,自然觉得他的脑筋有些不正常。然而,下一个爆炸性新闻可
不是布朗神父放出来的。在一阵死寂之后,医生开了口。
史崔克医生是一个不同寻常的人,甚至看上去就是这样。他的个子挺高,身板
笔挺,衣冠楚楚,至今仍保持了一种从维多利亚中期就鲜为人知的时尚。他的年纪
虽然不算大,却蓄了一大把棕色的长胡子,悬落在西装背心上。相对来讲,除了脸
色看上去有些苍白外,他的五官还具有一种粗犷的美,可是眼睛深处似像非像的斜
视影子使这种美大打折扣,虽说他并非真是斜视眼。屋里的人都注意到了这些,因
为当他一开口,就带有一种语言难以形容的权威性,像是代表了当局。然而,他所
说的仅为:
“如果讲到克雷文上将被淹死的细节问题,我只有一点要补充,那就是他不是
被淹死的。”他的声音铿锵有力。
警探这次的反应相当敏捷,马上质问医生讲的话可有依据。
“我刚刚完成了尸体检查,”史崔克医生说道,“致死的原因是胸部被一把尖
利的匕首捅穿了。人死之后,甚至可以说很长一段时间后才被藏进水塘的。”
布朗神父的眼睛楚楚生动地盯着史崔克医生,他平时很少这样看人。屋里的人
散开后,布朗神父在回到大街上之际,极力地与医生靠近,想跟他再攀谈一阵。刚
才在屋里,警探的询问其实并不多,仅仅局限于遗嘱的事宜,而年轻秘书的耐心被
老练律师的职业陈规着实地折磨了一阵。大概由于神父的老练和警探的威严,律师
才没有无事生非地跟大家兜圈子。泰克先生说他完全没有必要隐藏任何事实,并且
微笑着承认,克雷文将军的遗嘱很正常,很一般,他把所有的东西都留给了他唯一
的孩子,奥妮芙。
布朗神父和史崔克医生在街上慢慢地走着,这条街道通向镇外,一直可达克雷
文大宅。哈克先生兴冲冲地在前面埋头急走着,像是有明确的地方要去。而后面这
两人则沉溺于他们的谈话,并不关心行走的方向。个头高高的大夫对身旁矮矮的神
父说道,语气十分地隐秘:
“呃,布朗神父,您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神父抬眼注视了他一下,说道:“我开始在考虑一两个可能性,主要的困难是
我对克雷文将军不甚了解,虽然我跟他的女儿有点接触。”
“据说,将军这种人在这世界上不是没有一个敌人的。”医生说话时面部冷冷
的,毫无表情。
“我猜您的意思是这里面有一些东西很不好说?”
“哦,这不关我的事,”史崔克医生急着补充道,语气有点刺耳,“他有他的
脾气,记得有一次因手术问题他还威胁过要和我上法庭,后来他又算了。我可以想
象他对他的下属的脾气。”
布朗神父的眼光落在了在前方远处疾走的秘书身上;在凝视的同时,他意识到
了他这么急匆匆的目的。再向前五十码的地方,克雷文将军的女儿正慢吞吞地向家
里走去。秘书先生很快就赶上了小姐,在余下的时间里神父只看到两个无声的背影
消失在了远处。秘书先生肯定有什么令人激动的事,如果布朗神父猜到了什么,他
也没告诉别人。 当他来到一个街道的拐角, 医生就要回家时,他再一次地问道:
“我不知道您还有没有该告诉我的事情,史崔克大夫?”
“凭什么我该?”医生的语气非常粗鲁,然后就离开了。留下神父在那里发愣,
不知道他的意思究竟是指凭什么他该有情况,还是凭什么该向他报告他所知道的情
况。
布朗神父独自一步步朝着那两位年轻人消失的方向跟去,来到上将公园路路口
的时候,他被将军的女儿挡住了去路,后者是突然转身,直奔他而来的。小姐的脸
色非常苍白,眼睛里闪耀出一种新的情感,虽然暂时还说不出是属于什么性质的。
“布朗神父,”她压低了声音问道,“我必须马上得到您的忠告。您必须听我
讲,我已经别无他法。”
“那是当然, ” 神父回答说,随便得就像街上的流浪孩向他打听时间一样,
“那我们到什么地方去谈呢?”
姑娘漫无目的地将他带到公园一个快塌的凉亭上。刚一坐在参差不齐的村房后
面,她立即向神父倾诉了一切,似乎不这样做她就会晕厥。
“哈罗德·哈克刚刚告诉我一些事,可怕的事。”
神父鼓励似地点了点头,姑娘继续讲了下去,“是关于罗杰·鲁克。您知不知
道罗杰?”
“有人告诉过我,”神父回答道,“其他的水手都叫他快活的罗杰,因为他从
不快活。看上去阴沉得像个海盗的骷髅。”
“他并不是总是那样,”姑娘低声说道,“他身上一定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情。
我很了解孩提时代的他,那时我们常常在沙滩上一起玩耍。他简直是一个冒失鬼,
总说要当一名海盗。我敢说他一定是他们所说的那种惊险小说读多了的人。不过他
这种海盗身上总有一种诗意。那时的他真的是一个快活的罗杰。我想他是最后一名
还怀有梦想的小男孩,整天想着从家里逃跑,去加入海盗。后来,他的父母不得不
同意让他去当一名水手,加入了皇家海军。唉……”
“讲下去!”布朗神父十分有耐心。
“唉,”诚恳的奥妮芙此时有了一分轻松感,“我想可怜的罗杰感到很失望,
海军军官哪有机会像海盗一样用牙齿衔住刀子,挥舞血迹斑斑的弯刀和黑色的旗子?
但是这也解释不了他的变化。他变得僵化了,成了哑巴,成了呆子,像一个到处游
转的僵尸。他尽量地避开我,我想那也没有关系,一定是一些和我没有关系的悲伤
彻底地击垮了他。如果,如果哈罗德讲的是真的,那这种悲伤一定是精神错乱,或
是中了邪。”
“哈罗德讲了些什么?”神父催促道。
“我真不愿意再把这事讲出来。哈罗德发誓出事的那个傍晚他看见罗杰偷偷地
跟在我父亲的后面,开始是迟疑不决,后来抽出了他的佩剑……验尸的医生说了我
父亲是被带钢尖的刀刺死的……我真不愿相信罗杰·鲁克会做出这种事情。他的沉
闷和我父亲的暴躁有时会导致冲突吵架,可那也仅仅是吵架而已。我说不清我是不
是在为我的老朋友辩护,他甚至对我一点也不友好,但是有些确信的事你不能不感
受到,甚至对一个老相识也是这样。然而,哈罗德又发了誓,说得那样的肯定——”
“哈罗德似乎经常发誓,是不是?”神父评论道。
两人好一会都没再说话,之后姑娘又开了口,音调有些变异。
“是的,他也发了另外的誓。他刚刚开口向我求了婚。”
“那我应该向你道喜呢,还是向他祝贺?”神父挪揄地问道。
“我告诉他现在不行,他这个人极不具耐心。”姑娘又陷入了时有时无的高兴
之中,“他说我是他的心上人,是他的抱负等等。他说他在美国住过,然而,我怎
么也记不住他在什么时候谈起过美国,只记得他谈过他的理想。”
“我想是因为你必须对哈罗德求爱一事有一个答复,所以你必须了解有关罗杰
的事实,是不是?”布朗神父的语气非常的缓和。
姑娘惊呆了,蹙起了眉头,很快她又轻松地笑了:“哦,神父,您知道得真多。”
“我知道得并不多,特别是关于你父亲的不幸,”神父神色庄重地说道,“我
只知道谁是杀害你父亲的凶手。”
姑娘倏地站起身来,低头盯住神父,脸色煞白。布朗神父做了一个鬼脸,继续
地讲了下去:“当我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差点失了态,当时有人询问尸体在什么地
方找到的,有人谈到绿人村旁水塘里的浮垢。”
之后,神父一把抓住那把笨重的雨伞,站起身来,心里有了新的主意。他又一
次神色郑重地叮嘱道:
“我还知道另外一些事情,这就是揭开这些谜底的关键,但是我现在还不能告
诉你,我想是些很糟的消息,但不会比你脑子里想象出来的东西更坏。”神父扣好
了大衣的纽扣,掉头向大门走去,“我现在就去见一见你的那位鲁克先生,他就在
海边一所小房子里,离哈克那天看见有两人走路的地方不远。我想他就住在那里。”
说完后,布朗神父就向海滩去了。
奥妮芙是个多愁善感的孩子,太沉溺于幻想之中。留下她单独一人去想象刚才
从神父那里得来的暗示是很不安全的,但是布朗神父还得离开,为她的忧虑寻来最
好的解药。神父因恍然大悟后的首次惊愕以及随后谈到的水塘和渔村之间到底有什
么神秘的联系?这些在奥妮芙的幻觉中会形成一百种以上的可怕象征:绿人村变成
了披着绿水草的恶魔,在月光下的旷野上游荡;村子的牌子变成了吊在绞刑架上的
人形;水塘变成了一个黑色的水下村落,死去水手的归宿。神父还得当机立断,用
像耀眼阳光般的洞察力迅速扫去姑娘心中的阴霾。对于一般人来说,神父的洞察力
比起黑暗来更不能令人理解。
在太阳落下地平线之前,还会发生一些事情,它会把姑娘的整个世界再一次颠
个倒转;一件姑娘潜意识的渴望会突然成为事实;它像一个梦,似曾相识,然而却
超过她的理解力,让她不敢轻易去相信。罗杰·鲁克正穿过沙滩向她走来。在很远
很远的地方,甚至当看上去还是一个小点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他来了。罗杰越走
越近,她看见他黝黑的脸上因笑容和兴奋而充满生气。他直接向她而来,好像他俩
之间从未有过隔阂。他伸手搂住了她的肩膀,说道:“感谢上帝,现在我可以照顾
你了。”
她不知道她回答了些什么,但她听见自己娇蛮地质问他为什么突然变了,突然
高兴了。
“因为我高兴了,”鲁克回答道,“我听到了这个噩耗。”
所有的局内人,也包括一些不完全有关系的人都汇集在通向克雷文大宅的花园
小径上,他们来这里倾听律师正式地宣读遗嘱,以及他随后有关此事的、非常实用
可行的忠告。鬓发花白的泰克律师手里拿着经过公证的文件;除他之外,警探彭斯
因直接经办此案而代表官方;鲁克上尉此刻正在小姐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