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19 06:19      字数:5002
  直到那妇人慢慢走到刘子嘉面前之时,刘子嘉突然想起了旺叔在临走之前的话语,指着妇人,大声惊呼:“你是陈妈!”
  陈妈一见是刘子嘉,道:“原来是子嘉小姐,这里是禁地,还是不要来得好,老奴不会和大少爷说的。”
  想到傅易辰肃穆的神色,刘子嘉心下一惊,只辩解道:“我、我不小心……”
  陈妈截言道:“小姐早些回去休息吧。”说着,将手中的灯笼塞到刘子嘉手中,安抚似的拍了拍。
  刘子嘉愣了愣,捏了捏手中的竹柄,嗫嚅了半晌,只好将原本想问的话统统吞回腹中,闷闷地应了声好。
  亲眼看着陈妈落了锁,刘子嘉便明白这秘密是无望从这园子之中知晓了,故此,便转身离开。但回想方才梦里现实经历的一切,又觉愁肠百结,睡意全无,便顺着小径,观赏起这一间一间的厢房。
  驻足于一间厢房之前,那柱子上一副对联:黄土陇头送白骨,红灯帐底卧鸳鸯。
  人生短短数十载,爱欲纵是浓腻,眷恋纵是深沉,亦敌不过生老病死,事与愿违,只是刹那芳华,终究不过是荒烟坟茔处,一朵转瞬即逝的青磷鬼火罢了。
  换言之,此间沧桑浮世,没有永恒的爱情,亦没有超越生死的爱情。
  可是,纵使艰苦无奈,亦有一些人矢志不渝,垂死挣扎,生相痛苦不绝,死相曲扭可怕。
  影影绰绰的红光之下,这十四言更显凄艳诡异,萧索荒凉,刘子嘉顿觉丝丝阴寒绕上心头,惆怅不绝。
  信步而游,不知不觉间,竟又回到了书房。
  刘子嘉哀叹一声,原来潜移默化,自己也与傅老爸一般以事业为首。
  刘子嘉走到书桌前,翻了翻今日运送过来的卷宗,刚选了一卷来瞧,一打开却又着实没有兴致翻阅,唯有作罢。
  所幸在这书房里转转悠悠倒是在书架上发现了许多闲书来,简直浩如烟海。
  惊叹之余,刘子嘉却不曾犹豫,将一本《牡丹亭》取了下来。
  鼻尖轻嗅,那股空灵沁脾的白檀香气仿佛犹在萦回。
  掸去灰尘,摆正在眼下。
  牡丹亭下,那超越生死的爱情绝唱;笙园之中,这红绡梳骨的死亡阴影。
  刘子嘉深深吸气,已经决心解答笙园里的这个秘密。
  离开笙园的时候,见那长长私家山道上,杜鹃荼薇红过,已成残叶枯枝。因怕徐笙见了伤感,便派人统统掘掉,栽上些四季秋海棠与德布坦蒂山茶。
  张罗了三日,终于沿路铺好。
  骄阳之下,花姿姣丽柔媚,艳夺晓霞,叶色鲜翠欲滴,生气勃勃,端的是好光景。
  然而,傅易辰却立即想到了花落泥淖的凄惨景象,眼前仿佛又浮现徐笙泪眼望穿,哀绝欲死之景,登时黯然神伤,泫然悲沮。
  揉碎桃花红满地,玉山倾倒再难扶。
  往事,不堪回首。
  傅易辰嘱咐了陈妈请专人打点,便匆匆离开了这伤心地。
  老宅后园之中,依旧是一派清妍春景,美则美矣,却刺骨锥心。
  合抱之粗的香椿,自刺目的阳光之下,密密织成一片凉阴,化为深浅不一的光斑闲闲洒落,似透明的树叶铺洒在地,清润可爱。那湘妃竹凉榻上凉意清浅,仍是那一块大红锦缎的蟒纹软垫。软垫上仿佛可见一块温柔的塌陷,似乎适才有人在那儿小憩了片刻似的。
  白衫,檀扇,蝴蝶扣。
  一颦一笑,千秋绝艳,玉骨风流。
  然而,投石落水,涟漪千叠,哪里还有玉人身影?
  “……咱一似断肠人和梦醉初醒。谁偿咱残生命也。虽则鬼丛中姊妹不同行,窣地的把罗衣整。这影随形,风沉露,云暗门,月勾星,都是我魂游境也。到的这花影初更,一霎价心儿罥,原来是弄风铃台殿冬丁。……”耳边萦绕不绝的悲凉凄艳的唱段幽幽响起,仿佛是徐笙来自未知远处的嘤嘤哭泣。
  眼角晕红,淌滴血泪抛残红豆;悲恨无语,万里相思倚枯画楼。
  遥想旧年光景,穿花拂柳,二人携手同游。
  姹紫嫣红,香云缭绕,不似人间凡景;人花相映,十指连心,更胜神仙眷侣。
  犹记那一晚,暗夜流转,月色溶溶,徐笙脸庞朦胧如玉,凤眸似水,口若含丹,呵出一朵朵诱人的红。
  傅易辰眼含热泪,柔情无限:“我答应你。我们建一个园子,和这里一样好不好?”
  徐笙柔声相答,情深意切:“我们春可闲庭对弈,曲水流觞;夏可雨中采荷,池亭观鱼;秋可登高赏菊,杯中玩月;冬可晴窗呵冻,寒枝数梅。”
  言犹在耳,物是人非。
  彼时鸳鸯情深,鹣鲽意浓,如今,拜月堂空,骨冷即成秋梦。
  前尘隔海,不堪回首。
  心已知错,然追悔,经已莫及。
  自那日徐笙漏夜出逃,傅易辰都没有放弃过寻找。然而上天入地,几乎用尽所有人力无力,却一无所获。直到两年前的那一日,于凌晨时分,傅易辰一行人在海边捡到一只粉红袖口,在验证上面的血迹与徐笙的DNA相吻合之后,所有人都相信徐笙已经不在人世。更何况,当年游艇失事也是有目共睹的事实,只是当时傅易辰不愿相信罢了。
  “……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名姓?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
  仿佛远远见到那人清隽的剪影,领口那双精致灵动的蝴蝶扣,展翅欲飞,患得患失,难以忘怀。
  那发,那眉,那目,那唇,那身上幽幽清香,好像初见的那一天深浅不一的透明的绿编织在他的身上,好像一层绀碧的薄纱 ——他太美,傅易辰快要窒息;他太美,仿佛下一刻就要化烟而去。
  他回来了!
  傅易辰欣喜若狂,心驰神往。然而,快步走近一看,哪知竟只是镜花水月,海市蜃境,旋即如遭重击,魂梦皆碎,一下子跪倒在地,热泪决堤,痛哭失声。
  他再也不愿回来……
  笙笙……
  笙笙……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伊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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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笙笙会加油的……最近很是可怜,生
  病了。真的有修改……
  ……太子失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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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Chapter12 肃苑 下【已修】
  作者有话要说:********************************
  ********为舟曲、伊春祈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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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ife is a circu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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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过刘子嘉手中的钥匙扣,傅易辰只觉似曾相识,仿佛听谁提起过。
  钥匙扣的椭圆形玻璃坠子内绘有杜丽娘小像一帧,第十二出寻梦尾,丽娘寻梦园中,直至困倦,寐于梅树之下。右边写着一行蝇头小字:偶然间心似缱,梅树边。
  记忆里的那双凝了天地光华的眸子,清亮澄澈若秋水,如泣如诉,如怨如慕。菱唇浓艳欲醉,沁脾天香,衬着银牙半点,犹如斜倚花树的山精鬼魅,美得让人竟心生哀绝。
  傅易辰笑道:“好别致的小玩意儿,哪里来的?”
  若是笙笙见了,一定会喜欢的。
  若是……没有若是。
  一切仿佛都在昨天,双重伤口日久弥新。
  刘子嘉不言不语,神色复杂,将坠子里的储存卡取了出来。
  傅易辰心下一惊,狐疑地打开。
  五段音频被添入列表,开始自动播放。
  前事如暴涨浪潮凶狠来袭,如魔如障,兜头盖脸。
  傅易辰不知不觉已经泪流满面,刘子嘉亦是呆怔而立。
  原来,笙笙早就知道了一切……为了大局,起先的隐忍,最后的离开……
  然而,自己居然……
  傅易辰站在一副字画之前。
  那是每年入秋之时,傅易辰都要默写一遍的悼文《祭笙笙诔》。
  字迹未干,犹有墨香。
  “……珠销玉毁,殒然如醉。愀然独逝,舍我何存?天长地久,欢合悲分。浮世终老,哪堪独生?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绿萼初破,白莲绽朵。鸾鸟顾影,西风惊错。孤阙挽翠,寡殿流红。轻烟玉笼,雪肤花容。思栖情驰,天涯地角。靡日穷欢,心肝徒劳。掩泪望绝,何有秋眸?烟眉弗在,何乐趋从?试瞻天地,何探尔踪?
  ……
  呜呼哀哉!风露清愁,绝姿世希。绝艳易凋,倾城易祸。呜呼哀哉!沉乌眠兔,万物皆漠。雨潇云暮,非见如昨。呜呼哀哉!遗情眷眷,涕泗涟涟。暮树苍荒,哀摧长歌。”
  刘子嘉默念在心,不觉为之黯然神伤。
  “当初我决定收养你,有很大的原因是因为他。”傅易辰望着字画,沉吟道。
  “为什么?”刘子嘉奇怪地问道。
  触上刘子嘉不解的眼神,傅易辰宠溺地摸摸刘子嘉的头,失笑道:“因为我相信只要有爱,有心,就一定能改变一个人,但是我相信了改变,却不相信他。”顿了顿,傅易辰继续道,“爱上一个人的动机很多。我首先迷上了他的东方气质,然后是英雄主义,我现在看上去有些荒谬和幼稚的英雄主义。我坚信我的爱可以改变他,至少让他忘记他的那些情人,最后他做到了,可是,我没有相信他。于是,作为报复,我剥夺了他最渴望的自由。我囚禁了他。他不堪忍受选择逃离,最后死在途中。”
  刘子嘉瞪大眼睛,惊得说不出话来。
  自从识得爱情以来,刘子嘉一直以为“得不到他的心,得到他的身体也无妨”只是故事里的事,甚至只是无聊的笑料,然而在现实中,却是这样迂回百转,个中甘苦冷暖,唯有饮者知。
  “现在,我才明白,我以为我这样做是因为爱,但是,对他而言,是一种痛苦,是一种折磨。我明知道我的爱是他最后的希望,却亲手将它变成了伤害。我欠他良多,你知么?”傅易辰低低道来,心痛如绞,不可自抑。
  这种无可倾诉的追悔与痛楚,已经折磨了他十年,且依旧会继续下去,一日比一日更甚,至死方休。
  刘子嘉万分同情,轻轻握住傅易辰的手,郑重地道:“我知。”
  “好在有你陪伴,子嘉。”傅易辰衷心地道。
  十年来,可爱的子嘉为傅易辰带来无数欢乐和理解,傅易辰不是不感激的。因为自徐笙离开之后,傅易辰亦像以前的徐笙一样,再也不相信帮中之人,包括心腹薛正荣和陆靖南。
  是的,薛正荣自加入傅氏开始,便一直是傅易辰的心腹,并且是由前任门主傅聿甄特定的,表面上跟着徐笙做事,受徐笙指使掌控,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保护傅易辰罢了。在傅聿甄眼中,徐笙不过是一件精致稀奇的玩物,一枚棋子,而唯有自己的儿子才是最重要的。可怜徐笙,在最后一刻,都在为冤枉薛正荣致其枉死而悔恨不已。
  偌大的一个傅氏,唯有权力和利益,独独徐笙一人被蒙在鼓中,孤军奋战。他曾以为傅易辰的爱是他内心的唯一倚靠,使他的灵魂不再彷徨。却万万没又想到,一切只是徒劳与妄想,到头来,能够仰仗的不过是自己。
  “几乎是第一次见到他,我就爱上了他。”傅易辰笑道,眼底是满溢的温柔,“那时候我二十七岁,有过男人,也有过女人,但是我从来没有真正爱上过一个人。”
  “你是说,徐……笙?”刘子嘉迟疑地念出这个名字,顿了顿,仿佛难以置信般再次询问:“一个男人?”
  傅易辰颔首,为刘子嘉斟上酒,却问道:“他不像是这个世界的人,是么?”
  刘子嘉望着澄黄透亮的桂花酿,自那柔软的涟漪之中,忆起那飘然若仙的梦中人。
  他,就是徐笙。
  “他,很美。”傅易辰低喃,目光痴缠地望着窗外,帘外的一勾凉月,数叠浓云,仿佛他的笙笙又现身于桃花飞雨之下,转睛盼顾,眉妩连娟,玉骨风流。
  十年了,傅易辰依旧记得那一日,凉亭中,拈取那一片落于徐笙眉心的花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