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节
作者:车水马龙01      更新:2021-02-19 06:13      字数:4875
  “谢谢你。”傅易辰顿觉一阵后悔,自责自己当时的无礼与莽撞。
  “追到她了再说吧。”郑书赫摇摇头,心叹,“孺子不可教也”。
  收了线,傅易辰已觉眼前豁然开朗。一到下班的钟点,他便兴冲冲地赶去徐笙的私宅——笙园。
  云璃石彻成的围墙之外还密密栽种着高大的树木,将笙园隐匿在阴凉僻静之内,如水般静寂。
  宅院坐北朝南,门前还立有一拴马桩。门墩上以浮雕手法刻以蝙蝠等祥物。院里是三开间两进院。街房、厢房、过厅、二门、上房一应俱全。
  满院的夜来香,清透干净,藏匿着迷人的诱惑,就像这笙园的主人。
  仆人领着傅易辰转了几道院墙之后,来到后花园。拱门上有一匾额“有凤来仪”。园内碧树围拢,修竹奇石,嫣红姹紫,一边更有嘤嘤鸟语,好一个僻静秀美之所在。
  不到园林,怎知□如许!
  长垂枝条的掩映中,一八角凉亭伫立假山一隅。亭四周系着凉纱,更有风铃清脆玎玲。亭中放着一张凉榻,隐约可见躺了一个人。
  傅易辰遣退了仆人,兀自悄声上前。
  亭内仍旧铺着绒绒的毛毯,踏上去连心也软了三分。
  凳上的钧窑天青紫斑鼓钉盘里盛着去了核的紫红色车厘子。一柄檀香木折扇放在枕边。而榻上的人发出轻而匀的呼吸声,灵秀诡谲的目此刻乖巧地合着,睫羽轻颤如破茧飞蛾的翅,面颊匀着淡淡的红,鲜若桃花。臂下压着一卷书,一双玉足露在外头。
  徐笙正在午睡。
  微风撩开白纱,花瓣被卷进来,落在稀薄如雾气的绸衫之上。有一片恰好落在徐笙的眉心,带着春水似的温柔。傅易辰将那一片花瓣轻轻取走,放在自己的掌心凝视。花瓣粉白小巧,弱不禁风,心中怜意顿生。缓缓坐在他身边,凝望徐笙的脸。眉目静逸淡雅,般般入画,眉间更有一股清奇脱俗之气。可是,这样看了许久,却有一种惊心动魄的媚,让傅易辰手心发热,口干舌燥。他只好拉了拉领口,将领带解了下来。见旁边有一瓶Bollingger香槟,便坐在地上独自饮了起来。
  周遭很静,傅易辰却可以听到这平静之下,胸腔之中,那山崩地裂似的心跳声。傅易辰迷离的目光流转在杯上,那醉人的液体犹如小潭波心荡漾。
  粉红色的液体,粉红色的心。
  莫非这就是爱情?
  “嗯哼……”徐笙呻吟地醒来,却见一边褪了西装搭在肩上,垂目独饮的落魄男子。
  “来了怎么不叫我?”徐笙体态慵懒,微微舒展了身体,不巧书卷落了地。傅易辰立刻捡起来,一看封面,竟然是《牡丹亭》昆曲全本。风吹页乱,却见“梦长梦短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一句,使傅易辰怔怔,又觉无限怅然。
  “怎么傻了?”徐笙食指一曲,弹了一下傅易辰的额头,把书放到一边,侧身去捡碗中的车厘子来吃。
  “我,笙笙,我不在乎。”傅易辰终于说出来了。
  徐笙不以为忤地笑了笑,拿过傅易辰的杯子。仰头喝尽杯中物,随手一丢,便望着上方,眸子似玻璃珠,一动不动。
  过了良久,徐笙才道:“你的名字里有个‘傅’字,所以你有资格,你可以不在乎,这不在乎变成怜悯,以便日后衬托你的高贵。”徐笙将手枕在额上,音犹玉碎,似是累极:“可是我,我终究是在乎的。”
  “笙笙,对不起,我太……”傅易辰低喊,眼中含着泪。徐笙的话说得真,说得通透,已经足以把一切破坏殆尽。傅易辰扶在榻上,捏住徐笙的一只手,“可是,我……”
  “辰,你有没有看见那一株三色杜鹃,”徐笙脱开那只手,没有看他,淡淡地道,“为了保证花朵艳丽,必须每年自千里之外的四川空运数吨松针土来此,并由专人侍奉。”
  傅易辰不明白,只能红着眼聆听。
  “——你可以宠我,但不要爱。”徐笙轻轻地说,宛如叹息,“或者更坏一点,只要做,不要爱……”
  芙蓉如面柳如眉,对此如何不泪垂。
  麻木的舌尖轻易地撬开了同样麻木的唇。那唇是干燥的,且充满男性麝香味。玉指抚过那英俊的脸庞,徐笙垂睫凝视着,诱惑着。
  傅易辰轻吟,柔肠寸断:“见了你紧相偎,慢厮连,恨不得肉儿般和你团成片也。逗的个日下胭脂雨上鲜。”
  傅易辰从来没有恨过一个人,可是此时他恨,他恨他的父亲——傅聿甄。
  “笙笙。”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落下泪来。
  Chapter3 梦迷 下【已修】
  原本再理智再克制的人,一沾爱情便犹如三岁孩童,懵懂无知,好的便耍赖撒泼,一哭二闹三上吊,坏的一蹶不振,从此世界失去色彩。
  傅易辰更坏,似乎二者兼非。
  自笙园离开,傅易辰便赖在郑书赫家中不肯走,抱着沙发腿,只嚷:“ABSOLUT VODKA怎么只有三瓶……亏得你还自我标榜party boy……”
  不是烟就是酒,人在烦闷时,大抵都脱不了以此浇胸中块垒,但往往消愁不得愁更愁。郑书赫同情地看了看老友,摇着头将那著名的短颈圆肩水晶瓶从他手中抽走。
  “你竟会爱上徐笙,他可是圈中名人,连我在英国的朋友也知道——多少人想得到他?只怕要绕地球三周,就凭你?”郑书赫毫不留情地打击。
  “不,你只知其一,”傅易辰摇着手指,晃荡着坐到郑书赫一边,红着眼,“你知道么?他是我父亲的人……”
  “什么?”郑书赫大惊,又立刻转为平静——现实当然比小说更荒谬,不然艺术如何取材生活?
  “他一直是我父亲的人,我竟不知道,若我二十七年来回过一次家,哪怕一次也好……何不早些遇上他……”傅易辰苦诉,险些又要落泪——为了他,为了他,为了一个千年心碎的梦。
  郑书赫摇头,冷冷发笑,“你便能与你父亲争他,你便能救他出火坑?”
  傅易辰不语,心中尴尬羞愤,却也点头默认。
  “你,你真是天真!不过是爱上一个人,别人不从,便在那里闹的闹,疯的疯。仿佛没有了那个人的爱,地球便不再转动,银河系为你瓦解?”郑书赫大声抱怨。他想起了他那一屁股莫须有的风流债,想起那些以死相逼最后没捞到一点好处,反让父母亲友扼腕的痴男怨女。
  “我没有,我有很好地处理公司的事务,世伯们都夸奖我。”傅易辰又委屈得撇撇嘴,像个孩子。
  “好吧好吧,你最能干了。”郑书赫直翻白眼。好歹傅易辰还算理智,并没断手下数以万计的人之活路。
  如此闲聊半晌,郑书赫取来了醒酒汤,命傅易辰全数喝下。傅易辰乖乖照办,也不嫌难喝,只是眼神落寞,似只提线木偶。
  “今晚我收留你。”郑书赫将傅易辰扶到一边晾晒,准备热水。
  郑书赫庆幸他的老友只是身形不稳,稍显童真,神志还算清醒,甚至另外两支酒瓶还很好的放着,与桌子边缘呈平行状——他只是精神失态,没有为别人带来什么其他不便,比如弄脏地毯、毁坏器皿、捣乱家俬。
  临睡了,傅易辰探出脑袋,只露着两只大得无角的眼睛,望着郑书赫良久。郑书赫被盯得毛骨悚然,却听傅易辰闷声闷气,可怜兮兮地道:“你怎么做到的?”
  “怎么做到的?好好照看自己的心。”郑书赫语重心长,“你不自爱,怎么爱别人?”
  “自爱”二字,自问又有何难?唉,难上加难!
  老友纵横风月,却依旧意气风发,精神抖擞,傅易辰只好自叹弗如。
  “若仍然难过,以本职工作为先,别让爱你的人挂念。”郑书赫最后劝说。
  再亲近的人,粘到爱情,一概靠边,那是快乐痛苦的狭隘世界。只是,徐笙已是情场老手,但傅易辰几乎还是个白痴小绵羊,爱上那样的人,对傅易辰来说太残酷。老友关门而出,只愿徐笙也爱上他可爱的老友,或者傅易辰明早已忘了这个可人儿。
  小王子说的:时间治疗一切伤痕。
  可是聂鲁达又说:爱情太短,遗忘很长。
  客房内,傅易辰傻气地拥着棉被,嗟叹命运:“我不过是爱上一个人……”
  一份爱情的确不能为生活添上多少色彩,失去它也不见得暗淡几分。赛马也不会因此不再精彩,鱼子酱也不会不再可口,伦敦大桥也不会垮掉,世界依旧太平。只是它们,这一切的一切于我而言,都再也无关联。只因已经品尝了爱情的惊心动魄,谁还肯永无波澜。
  心中虽自执己见,但傅易辰仍听信老友箴言,努力振作精神。而第二日,徐笙飞去大洋彼岸开始正式打点美洲事务。
  一月不见,傅易辰摸摸胸口,的确不这么疼了。果真有效。除了将公司管理的有声有色之外,也随着郑书赫游乐故土,挥霍金钱,疏解烦恼。
  于是,如此这般又过了一月有余。
  只是,在季度会议上看见了徐笙,又破了功——傅易辰的心情又恢复初恋般的状态,忍不住亲近徐笙。
  “老宅送了蟹过来,一起吃?”傅易辰殷勤道。现在正是“持螯赏菊”时节。
  “配了什么酒?”徐笙惊喜,一双眼映着笙园的清风冷月,粉面微红,让傅易辰不心动也难。这回答那便是答应了,傅易辰似受到了鼓励,有点急促地答:“Chateau Petrus,1986。”
  见他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不知是这足够年份的红酒之王,还是他?
  徐笙展颜,一双眸子,依旧顾盼生辉:“Chateau Petrus,1986,现在饮用的确正好——可是难道你不晓得吃螃蟹要配绍兴黄酒?”随即招来仆人,道,“去取花雕,聿甄的酒窖。”
  没看到徐笙惊喜的表情,傅易辰觉得失望;一听“聿甄”二字,又不禁黯然。仆人取来紫铜温酒壶,加了几粒青梅。闻着香冽浓郁的酒气,就等螃蟹自蒸屉中提出。
  “清人说,绍兴酒最佳者名‘女儿酒’,相传富家养女,初弥月,即开酿数坛,直到此女出门,即以此酒陪嫁,则至近亦十余年,其坛率以彩缋,名曰‘花雕’。”
  月色如水人如玉。尤其是一双手,遍染皎柔银华,映着婉转的酒色,如梦似幻。
  傅易辰听着徐笙轻言软语,又觉秋风舒爽,夜色迷人,不禁背起儿时旺叔教的一首诗,“寒花开已尽,菊蕊独盈枝。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
  “取笑我?”徐笙不以为意,却仍衔着一丝难以捉摸的笑。
  旧摘人频异,轻香酒暂随。
  ——的确,先是傅聿甄,后是傅易辰,徐笙还是徐笙。但不知会不会应了后便这一句,把这绍兴花雕换了法兰西红酒。
  “不是,我是想你什么时候接受我,也只是想想。”傅易辰立时摆摆手,为己申冤,一副不敢僭越的样子。
  “哦?”徐笙一惊,原来将近三个月了无音讯并非放弃而是重振旗鼓,便打趣道,“难道我不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遗产之一?”
  “你不是物品。父亲活着,我不会与他争你。”傅易辰认真而澄明,动情地握住那只手。
  “因为你争不过他。”徐笙毫不客气地直视着傅易辰含羞而迫切的眼睛,语气尖酸而无情。
  好像眼前的这双眼睛永远认真纯洁似的,真是让徐笙好奇。而看了看那双不带笑的眼睛,傅易辰沉默了几秒,无奈地放开那只手,垂睫默认。
  “那么,他现在已经不在了,你又预备如何?”徐笙柔声逼问。
  傅易辰微微思索片刻,想说,“等你爱上我。”但又似乎不太实际,觉得心酸气短,可也想不出其他答案,更不想欺骗他,便站起来斟酒,岔开话题:“笙笙,我们还是先喝酒。”
  琼浆满泛玻璃盏,玉液浓斟琥珀杯。一斗擘开红玉满,双螯啰出琼酥香。
  徐笙意犹未尽,舔舔手指,舒服地叹气。而傅易辰欲酒浇愁愁更愁,神色微醺,伏在苔纹玛瑙石桌上作痴傻状,间或叹息。看傅易辰玉山倾颓,徐笙便从后面搂住他,似一只猫一般,以秀致的鼻梁顶弄着傅易辰的耳际。
  傅易辰顿觉鼻酸,愁肠满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