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0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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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丢 更新:2021-02-19 06:08 字数:4746
白二先生虽未肯对淳于俊示以真相,但他平素极负渊博,认为凡屑江湖之事,几乎无不通晓。不过关于钟素文的这段缠绵故事,却是他闻所未闻,所以听得出神,并在听完以后,愕然良久,方才出声道:
“凡事几人知究竟?世间可怖是流言,江湖中谁不公认钟素文一身集淫、怪、豪、狠、毒大成?虽然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但流言可畏,众口烁金,要想替她洗刷名声,弄一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恐怕要在难字以上,再加上两个难字。”
话音至此,看了淳于俊一眼,摇头继续说道:
“老弟与大力金刚庞信,所立愿为钟素文所做四事,无一不是难上加难,天香豆蔻,举世才得三粒,一粒已为钟素文服用,另两粒在茫茫海宇之中,何处寻觅?起死回生灵药,虽有千年雪芝,但风雷道长闷守拙的风雷八剑,神妙无方,岂可轻侮?洗刷名声一事,看似极易,实则最难,只有那粒奇淫之气,所孕蜃珠,算是老弟所问得人,白江州知道怎样祛毒,不过这法儿,又属难到极点?”
淳于俊自于“天外之天”室内,与钟素文相互凄艳无比温存之后,那位绝代佳人的风华韵致,便几乎无时不盘旋心头。
等到林凝碧莫明其妙地负气一走,钟素文身世大明,无形中淳于俊的一缕情丝,自两者平平,转变成钟长林短。
也许是钟素文风华绝代,艳色倾城?也许是“情”之一字,魔力无边,来不知其所以来?去不知其所以去?
淳于俊明知钟素文天生石女,求偶无缘,偏偏甘为这位殚智竭力效忠一切,以至于白二先生说出一连串的难字,淳于俊全听在耳中。只听得他有术祛除蜃珠淫毒,遂一迭声地追问是何妙术?
白二先生又是微笑道:
“知己由来能换命,英雄难过情关,淳于老弟既然如此多情,白江州到时亦愿助你解决一桩极难之事,不过你且听听这祛除蜃珠淫毒之法,是否容易办到?”
顿了一顿又道:
“天下唯精忠至孝,或极端正直,方足驱淫。蜃珠秉天地奇淫之气,深孕钟素文腹中,除非能令她生吃一颗忠臣孝子,或正直侠士的新鲜人心,始足祛解,但其人既属忠臣孝子,或正直侠士,则要生取生啖这颗新鲜人心,老弟怎能下得了手?钟素文又怎下得了口?”
这种祛除蜃珠淫毒之法,简直把淳于俊听得痴呆呆的,面带苦笑,半语难答。
白二先生伸手一拍淳于俊肩头,举杯含笑道:
“淳于老弟,劝君更尽一杯酒,与你同消万古愁。这种法儿确实太难,但不必过分忧心,也许那位大力金刚庞信,会在其他高明人士之前,求到另外祛除之法。”
淳于俊无语可答,只可暂时撒开这段愁思,与那位白二先生,相互欢笑林中,畅饮他那仿造的“百花香雪”。
这时漫天彩霞,均已消逝,沉沉夜色,挟着寒意俱来。淳于俊在皓月流光下,越看越觉得这位白二先生,神彩轶月,腹中更是博学,无论经史子集,诗赋词章,以及武学一道中的各种功力,均极精谙,并时有微言奥旨,启人沉思。
淳于俊由服而钦,由钦而敬,心中却兀自思索,这位白二先生,虽然到目前为止,除了在谈话之间,表现出博学多闻,文武兼资以外,尚未显示过所擅武功,高到如何程度。
但凭自己眼力看来,此人锋芒不露,英气内敛,似乎决不在所见过的陶大杯,东瀛妙道,以及南荒睡尼,少林护法等一流名手之下。
淳于俊既已生疑,言语中自然免不了旁敲侧击,涉及白二先生的宗派来历,白二先生也早知淳于俊用意,推杯哈哈笑道:
“淳于老弟,你大概也看出我这白江州三字,不是本名,但我本来面目,此时无法揭穿,否则定会震惊整个武林。好在姓名无非是使人与人之间,互相容易呼唤识别的一种符号而已,我既生性乐天,又对香山乐府素极倾倒,故而暂且权借那位曾任江州司马,琵琶一曲,湿透青衫的白居易的名号。你便叫我白二先生,有何不可?”
淳于俊知道象他们这等盖世奇人的本来面目,若非自愿揭穿,多问无非自讨没趣,只好满口唯唯,但却暗中盘算,怎样才能设法使这位白二先生,稍展身手,自己或可从而窥出他几分来历。就在这洞念之间,白二先生忽然微吟道: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荻花秋琵琶……淳于老弟,你这玉面孟尝四字,也是武林中后起之秀,适才与我谈话,更听出文武两途,均颇深有根底,总应该对这首白香山的《琵琶行》不太陌生?”
淳于俊想不到白二先生突然与自己谈起《琵琶行》来,点头微笑答道:
“琵琶行六百一十六言,是香山居士集中极其出色作品,淳于俊曾经熟读,尚能成诵。”
白二先生闻言说道:
“曾经熟读最好,我要你把这六百一十六言,倒序背诵过来。老弟是位聪明人物,且试试在明月当空之前,可能做到?”
淳于俊猜出对方此举,必有深意,见此时明月尚在东面林梢,方说了一句:
“倒诵《琵琶行》的六百一十六言,似乎用不了那久光阴……”
话扰未了,白二先生便即接口答道:
“用不了月到中天,当然更好。老弟且自用功,我去找件东西,即行回转。”
“转”字才出,人已到了竹林之外,以淳于俊这身不浴功力,居然未看清白二先生走时用的是什么身法。
骇然之下,不由越发钦佩,便照他所说的暗自从《琵琶行》末尾一句,“江州司马青衫湿”起,“湿衫青马司州江”地逐字细细背诵。
这种既无韵脚,又不成文的倒序背诵,虽极拗口,颇难记忆,但淳于俊天分甚高,由尾至头默诵两遍以后,也就能够琅琅上口。
淳于俊低头一看月影,不过东移两寸有余,心头也不禁微觉自许。就在此时,林间人影一飘,白二先生业已悄无声息的回转,只多了一面玉轸丝弦的上好琵琶在手。
白二先生委实聪明绝顶,一看淳于俊脸上神色,便即含笑说道:
“月移竹影,不及三寸,六百一十六言的《琵琶行》,便能倒诵如流,由此可见淳于老弟的悟性资质,着实是上乘之选!这样方不枉我想在萍踪偶聚下,传你一手近年所创的小巧技艺。”
淳于俊早就看出白二先生武学极高,闻言知道所授必非凡技,不禁喜得心头乱跳,白二先生含笑问道:
“老弟先猜上一猜,我想传你的是何技艺?”
淳于俊福至心灵,目光在白二先生手中那面琶琵上一瞥,应声答道:
“谆于俊愚昧,难测白二先生灵机,不知是否与香山居士这首《琵琶行》有所相关?”
“老弟果然聪明绝顶,一猜便中。但岂仅有《琵琶行》有所相关,我想倾囊相授,以纪念这场萍水相逢。”
淳于俊听白二先生教授自己的是一套“琵琶行”,方自傲愕,白二先生又笑道:
“老弟风流倜傥,文武兼资,对于音律一道,想必也有相当造诣!”
淳于俊起初以为白二先生是要教授自己什么神奇武技,但如今听得这等说法,又见他取来那一面丝弦玉轸的上好琵琶,才知对方所授的,只是一种自度乐曲!虽然微觉失望,但仍接口笑道:
“淳于俊少年放荡,青衫酒渍,常醉歌筵,诸如豪竹哀丝,红牙檀板,均曾有所涉猎,惟所得不深,浅尝辄止而已。”
白二先生微笑道:
“能通一曲,便是知音,真正的霓舞虞韶,几人解得?老弟在这明月秋风之下,倚竹对酒,再听我一曲自度琵琶,看能记得多少?”
说完,即就石上坐定,轻拢慢捻,纡除掩饰地弹奏起来,珠落玉盘,泉流石隙,刹那之间,便入妙境。
淳于俊口内谦逊,实则对于五音六律,极其内行,到耳便知白二先生所弹的这《琵琶行》,是揉合多种法曲之妙。
再加上一部分大概出于自创的特殊音节,弹奏手法,又复极高,泻声青管,流乡紫檀,一曲潮生,四弦月冷,俄而蛩吟秋夜,俄而莺转春山,俄而撒来珠玉,俄而突出刀枪,抑扬顿挫之间,自己心头的喜怒哀乐情绪,全被控制。
白二先生一曲既罢,淳于俊心悦诚服地抚掌笑赞道:
“二先生此曲感人之深,何异乌孙马上,白傅江头?不过其中豪放之韵特多,哀思之奏极少而已,尤其是在极度美妙关头的那八九声奇异音节,宛如画龙点睛,加得恰到好处,高妙无比。”
白二先生委实想不到淳于俊悟性如此之高,不由微愕问道:
“听老弟这等说法,是否对我这曲《琵琶行》,业已记熟?”
淳于俊含笑说道:
“记熟虽则未必,但白二先生不妨暂借琵琶,容淳于俊效颦一试。”
白二先生突然一阵仰天狂笑,把手中那面琵琶,递与淳于俊,点头说道:
“好好好,良材难得,绝艺尚传。我这曲《琵琶行》,今夜算是货卖识家,老弟仔细潜心,包管你一生受用不尽。”
但天下事机缘未至,往往无法强求,淳于俊这等聪明,居然不曾参透何以学会一曲琵琶,便终身受用不尽之理,正在诧然忖思,白二先生又复微笑说道:
“浊世堆愁难得开,能歌能舞是多才!老弟试弹《琵琶行》,我则试作《琵琶舞》!”
淳于俊心头忽然一动,暗想莫非白二先生在舞中有甚传授?述依照适才记忆,手中缓拨琵琶,但同时聚精会神,细看白二先生起舞身法。
琵琶一响,白二先生便即随声起舞,淳于俊因祸至心灵,凝神注视以下,看出白二先生长袖飘飘,回旋进退之间,果然竟是一种从未罕见,神妙极高的武学身法。
如此一来,淳于俊不禁大喜欲狂,悉心记忆,忘顾其他,手中琵琶,也弹到极端美妙之处,发出一声奇异音节。
这声异音一发,正在翩翩作舞的白二先生,忽然被外物所扰,足下微一踉跄,大袖先行往左力摆,然后迅即回翻,虚空一拂,才又恢复了美妙身法,继续起舞。
淳于俊只看出白二先生身法步法,蕴含奇奥,强记在心,对此却未加理会,刹时间奇响三作,白二先生在每一声奇响之后,均有一种极其奇异的手式与之配合。
直到第五声奇响过后,淳于俊才恍然顿悟,暗骂自己笨拙该死!原来他彻底悟出白二先生那种美妙无伦的回转身法,只是一种高明至极的守势武学,而那每一声奇异音节以后的奇异手式,才是奇艳奥绝,妙到毫崩的克敌制胜之道。
那种奇异音节,共只八声,等淳于俊参透奥妙,获得骊珠,惜已时机不再,仅仅记在最后三式。
琵琶一停,白二先生收式含笑卓式,淳于俊却懊悔不堪,满面怅然若失的痛惜之色。
白二先生见状,诧然问道:
“淳于老弟,我连番试你悟性资质,实是上乘之选,才以我近年所创的这套《琵琶行》相传,你怎的这副神情?难道还有什么参详不透之处?”
淳于俊双颊微红,苦笑答道:
“淳于俊承二先生错爱,传授琵琶行绝学,关于身法步法,均已勉强记下,但其中那八手奇绝招数,却因愚昧弩钝,错过了起先五式。”
白二先生闻言大笑道:
“淳于老弟,不要贪心,你既记熟这套《琵琶行》的身法步法,以及其中暗藏钧天八式的最后三招,纵目当世武林,除了神州四异因火候功力相差,尚难与抗衡以外,其他人物,大半均无足惧。今日因缘止此,十年以后,终南山玉柱峰头,我再传你钧天五式。”
说完,方一转身,忽又止笑道:
“这面琵琶,不是凡物,也举以相赠老弟!可制一丝绶,挂在颈间,以便边弹边行。倘若仅采守势,任何人物,均在百招之内,难得胜你。”
淳于俊见这位白二先生,既传授了自己一套中藏“钧天八式”的奇绝武学《琵琶行》,又复将这面丝弦玉轸的极好琵琶举以相赠,不禁感激得迷惘失神,痴痴伫立。
等他被一阵风摇翠竹的切玉之声,猛然惊醒,面前哪里还有自称白江州白二先生的踪迹?只是明月流天,清影在地,加上冬腊严寒,夜凉侵骨而已。
白二先生既走,这等宛如天际神龙的绝世奇人,自然无迹可寻。
淳于俊在惊喜而兼惆怅的情怀之中,解下自己的束腰丝绶,暂系琵琶,悬在颈间,遵照白二先生所说,边弹边和地,练习新学会的指法步法,以及那疏略大部,仅获得一鳞半爪的“钧天三式”。
自月光流水,一直练到曙色微明,淳于俊总算把一曲《琵琶行》舞,练得指法纯熟,并能与身法步法,互相配合。
但越是练得纯熟,便越是发现那“钧天三式”,神奇无比,妙用无方,也便越发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