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6 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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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便看看 更新:2021-02-19 06:07 字数:47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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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立雪说了一个字失声哭出来。
16
春天的风一日比一日暖,即便长江里的夜风也一样,只不过稍凉一些。立雪和赵如岳步入大沙滩,温凉的风拂过酒后的脸颊,令人一片清新。大沙滩又缩小了许多,但在夜色中漫步的人根本没法觉察出来。立雪依然只感到一派无限,一派静谧。脚底下的沙滩软软的,身子像在云雾中一样轻飘飘。
雾团一般的天空里斜挂一轮不甚光明也不甚圆的月,两岸灯火错错落落、重重叠叠,相形之下,江心大沙滩更显得是一个假设的东西:是一方舞台抑或是一方屏幕,两个黑影相随相伴飘忽在这沙滩上,终究像演戏,终究要散场。直到这时,立雪还沉浸在朋友的友情之中。方才在“大中华”饭店的雅室里,她一发不可收拾,尽情倾吐了委屈烦恼和痛苦。彻底倾吐之后,她获得了前所未有的宁静和舒畅,赵如岳的怜悯和激愤加深加重了她的宁静舒畅。
一对男女倾心相诉——不管诉说什么之后,下一步自然便是感情的融合——赵如岳相信这个。
经过斜泊的木船的时候,赵如岳停住了,说:“立雪,我得告诉你,今晚是我婚后最愉快的一段时光。”
立雪多少有些不解其意,回头望着和木船浑成一体的赵如岳。
“我还得告诉你,你今晚非常非常漂亮,真的,没有人比你更漂亮了!”
这种破釜沉舟的语气使立雪有几分悚然,她说:“谢谢!”
赵如岳笑了:“该谢的是我。女为悦己者容嘛,你是为我打扮的。”
“老赵,你喝多了!”
“是的,醉了。人不醉怎么能说真话,我还告诉你一件事:今天不是我的生日——”
“那为什么——你!”
赵如岳出其不意扳过立雪,以疯狂的力气和热情将她搂在怀里。立雪只觉得一个巨大炽烈的网罩住了她,顿时便晕乎乎不知天地,满头满脸是燃烧的酒,一个含混不清的声音在她耳朵里边说:“为你!为你为你!”立雪奋力挣脱,左右扭动面孔以躲开烙印般的湿嘴唇。为了不让人发现,立雪不敢吱声。赵如岳见她不出声,以为是她害羞推脱,便愈紧了胳膊。立雪突然明白事情已糟糕到顶峰了,她拼命叫了声:“放开我!”将身子不顾一切往后倒去,脚一下踢中了赵如岳,只听一声呻吟,赵如岳松了手。在立雪的头仰倒的时刻,她看见了空中的月和城市的万家灯火,唯有她在漆黑的深谷。她头顶轰轰作响,终于,她清醒了!
赵如岳靠在船身上,头发散乱,气喘吁吁,眼睛呆滞却又贼亮贼亮。“这么说你是在玩弄我的感情了!”他愤恨地说:“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天真到如此地步?陪我散步陪我吃饭要求我的同情我的友爱我的理解,可到头来和我耍这一手!一个男人如果不是喜欢一个女人,能这样对待她?你果真不懂!啊?”
立雪握了双拳,警惕地面对赵如岳,时时刻刻准备保护自己,赵如岳的话却震惊得她无言以对。她嗫嚅道:“你醉了!”
“没醉!我喜欢你两年多,一直敬重你。可你引诱了我。说什么我们是好朋友,谁不清楚这就是情人的代名词。我明白,你以勾引男人为乐事,你想试试你的魅力,可你不敢来真格的,你一千个不如梅子!”
立雪瑟瑟发抖,感到自己仿佛是尊正在消融的雪人,一切都崩溃了。一个美丽的童话倒塌成了一片废墟——这就是男人!钟瑾在这里会怎么说?所有的人会怎么看?她太自信,太脱俗了;自以为构造了一个纯而美的阁楼,实际是玩火者自焚。
一句话都用不着对赵如岳说,她根本就谈不上爱不爱他,她爱儿子,爱海夭——尽管是过去;她只希望她的家庭和谐起来,一点儿都不愿生活节外生枝,厌恶偷偷摸摸的外遇。没有人理解她,没有!
17
在这同一个时刻,钟瑾终于从病床上爬了起来,她衣冠散乱,晃到阳台上,展眼望尽满城的灯火。明天就要到了,她想她如果一头栽下去就可以不看明天这个日子。但她的女儿一迭声叫她,她转身看见一个三岁的漂亮小女孩和一个满头银发的老太太,老太太正慈祥地望着她,她犹豫了一下,朝她们走了过去。
18
立雪一口气奔回了研究所。进了科室便急忙洗脸、刷牙、梳头,然后穿上了工作服,戴好了帽子。坐在试验台前,她茫然了。晚上并不需要加班,一个试验开始必得连续六小时才能完成,这是科学,她不可能想做就做,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也是科学该多好!
立雪一身白,呆坐在明亮宽敞的科室里,一点点反省起来。大沙滩变成了模糊的影子,赵如岳每一次的谈话却异常清晰。她还看到了自己:一个忧伤而热情的少妇,披着虾青色长围巾,摇曳而来,饱含了病态之美,对一个男人款款叙说少女时的痴话。…… 原来竟是她错了!是的,赵如岳的气愤没有错,她这是引诱,只不过她一直在自欺欺人罢了。结了婚的女人,难道还不明白男女之间的关系就是那么实际、简单?立雪立雪,你是一个多么矫揉造作的女人!
科室里排列着晶亮的玻璃器皿,恒温箱里培养基中的细菌在静寂的生长,无菌室严严密密没有一丝缝隙。立雪一一巡视自己的工作环境,讶异地获得了一个新启示:一切都是严谨的,有规矩的,你若玩了花招,结果就不会好。
海天出现了。胳膊弯里搭着立雪的风衣,说:“我接你来了。”
立雪猛吃一惊,只说:“我正准备走的。”
夫妻没再说话,走在行人稀少的马路上,脚步声显得格外响,响了一条街。
立雪被海天的沉默压抑得喘不过气来,她侧眼看他,他一脸麻木。他是知道了什么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呢?到了车站,等车,车久久不见踪迹,夜已经很深了。立雪乱了方寸,想:毕竟是夫妻,毕竟只有他来接我,都告诉他吧,快刀斩乱麻,藏在心里总得不到安宁。
立雪说:“小海,我想你一直是相信我的?”
海天说:“当然。”
“如果我们谁做了错事,能够互相谅解吗?”
“当然。”
“你……婚后遇上过女人吗?”
“扯蛋!”
车来了。他们上了车,并排坐着,前后无人。立雪继续说:“小海,我今晚并不加班。”
“你记得我给你说过长江里出现了一片大沙滩吗?”
“说吧。”
立雪小声述说了事情经过,临了也述说了自己的内疚,最后说,“小海你不生气吧?” 海天握了一下她的手,劲用得狠,立雪差点失声叫唤,不过,她的心总归放下了,顿时如释重负,好像赵如岳的事是发生在许多年之前,淡淡的只有了一个可笑的影子。
回到家,进了房间,立雪脱了外衣,急急往床上一躺,说:“累死我了。”
海天提起立雪的裙子,端详了一下,嚓拉扯成两片,扔在地上,唾了一口。立雪从床上弹起来,眼睛睁得老大。海天点了烟,抽得吧吧响,在房间里来回走动,走到床前,用两个指头抠住立雪的腮,搬过来正对住他的脸,居高临下,说:“你果真是天真到家了,居然一五一十自动坦白,你叫我吃惊不小呢。”
立雪猛然摆头,甩掉了海天的手。她的头发乱了,蓬松着好大一堆。在这一堆散乱的乌发中,脸颊青白,眼睛里渐渐浮起了红丝。海天说:“你和你那情夫,酒气熏天,膀子撞膀子招摇过市,穿着这条破裙子,这一幕永刻在我心里了。我为你为我感到羞耻!如果不是因为城城,我会不要你的。记住,是你儿子保住了你。从此,你给我本本份份地过日子,否则,我就向你单位全盘托出来。嗯?”
原来海天跟踪了她,这阴险毒辣的人!立雪直挺挺往床上倒去,拉过被子,从头自脚盖住了自己。几股咸的、腥的味道冲入喉咙,她似乎躺在血泪之中了。看起来天真便是她的过错,她在两个男人之间,一个接一个的上当,他们全都深谋远虑,做个陷阱,直等她掉进去,反过来再谴责她。她懂了。
灯熄了,海天掀了被子扑过来。“不要动我!”丈夫这个意味着许多权利的世界在立雪的意识中顷刻瓦解了,她在深深的屈辱中愤怒起来,以前所未有的英勇顽强保卫着自己。
19
次日是星期天。和往常一样,海天的姐妹三人全都带着丈夫孩子回娘家团聚。过去一惯是立雪上街买菜,下厨做饭。海天则一直颇以为自豪,如今他极不情愿失去这份自豪。
早晨起床之前,海天一边穿衣服,一边请求立雪还是一如既往,并且保证要陪她一块去买菜,一块下厨做饭。立雪再也不愿意做个天真的女人了。她躺着,也不动怒,也不烦恼,只说她睡眠不好,头疼,浑身酸软,还想休息,海天搬出了城城,让城城叫立雪起床。立雪起床,收拾了自己,吃过了早点,又一头埋进了沙发里,给儿子一本接一本地讲小人书,直到儿子不愿意继续听下去。姑子们陆续到齐了,屋子里人叫马嘶起来,显然几个姑子得知了立雪与她们的母亲吵嘴的事,又看灶前冷火冷烟的,于是高声粗气指责哥哥无能,一个赛一个地施展出含沙射影的本领。立雪索性关上了房门,拉上了窗帘,闭目养神。
钟瑾来了,蹑手蹑脚靠近沙发,立雪忽地说:“病好了!”钟瑾往后一跳,说: “你没睡着?海天说你不舒服,怎么我好了你又病了?”
立雪让了座,两人问了一番身体。说到病,钟瑾嘻嘻笑,说是心病,死了一回又活过来了。又说今天是她的生日,来请立雪吃饭的。立雪被刺得腮边一辣,想想又不对头,钟瑾还什么也不知道呢。两人好一阵无语,对望了一会儿,觉得有许多话要说,就说走吧。
海天无奈,眼睁睁让立雪被钟瑾挽走了。
春天明艳艳的阳光里,立雪这才看清钟瑾的模样:钟瑾的脸庞整整瘦了一圈,黄里俏的皮肤变得灰灰的,枯枯的失掉了玉的光泽,嘴巴两边新添的皱纹酷似个括号,里边包含着半老少妇自暴自弃的诡笑。
莫非?立雪不敢妄加猜测,问钟瑾到底是什么病,怎么憔悴得这么厉害。钟瑾避而不答,反问立雪为何虚虚的胖了一层?抬头纹为何又添了几重?立雪叹息道:“我们老了。”
“老了老了,关键就在这里!”钟瑾出其不意戳了一下立雪的胳肢窝,自己先就纵声大笑起来,边笑边说:“我们老了,我们是天生的一对苦难姐妹。”
路上的行人纷纷朝她俩投来好奇的目光,立雪心里咯噔了一下,怀疑钟瑾是否精神上出了毛病,再一看,钟瑾把她带到了一条街上,这条街与她家方向相背。立雪立刻挽紧了钟瑾的臂膀,说:“我饿了,快去你家吧。”
钟瑾说她买一点小东西就回去。又说你出事了吧,赵如岳的事吧,海天也知道了吧?立雪发现钟瑾的神态里的确有疯子的狡黠和精明,便答:“是的,你都猜对了,回去我给你讲讲。”
“不用,这种事自古至今千篇一律。”钟瑾突然站住了,拍拍立雪的手,说:“认真些看——”
不远处是家华丽的餐厅。餐厅门口喜气洋洋。钟瑾正说话,鞭炮响了,炸得餐厅门口硝烟一团,孩子们乐得乱窜。烟散了,一对新人穿得花红柳绿,笑盈盈在台阶上迎接宾客。钟瑾沉沉捏住立雪的手,声音哑哑地说:“看那新郎,挺帅不是?我倒要过去问问他,干嘛装着没看见我?”
吓得立雪一把抱住钟瑾的腰,心想她病得不轻,口里说:“人家结婚呢,你出什么洋相?”
钟瑾连连跺脚,恨声说:“好立雪,今儿你怎么迟钝到这种地步!”又换了冷而缓的语气说:“他结婚了!多帅!穿着我为他挑选的毛料。”
立雪一下子悟了:这位新郎是钟瑾爱得要命的情人,的确,很帅。新娘在一堆粉红色的绸纱之中,有一副青春正浓的娇娃的脸。
钟瑾嘴唇紫了,手心额角冒出了冷汗。立雪拦了一辆出租车。她抱着钟瑾,替她擦汗,心里阵阵泛起苦涩酸楚。
这夜,暴风雨到黎明才停住。长江里的大沙滩沉没了。浩浩一江水似乎从来没有过波折没有过幻想地流着,和过去的年年岁岁别无二致。立雪苍老了许多,也稳沉了许多,大沙滩的那一段罗曼蒂克之梦就同大沙滩本身一样出现的奇妙、突兀、短暂,也许就永远沉没了。然而,女人喜欢想入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