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节
作者:负债赌博      更新:2021-02-19 06:04      字数:4751
  “很久没喝到泡得这么地道的好茶了。”我欣然笑道。
  “扶桑家里是冀州龙水镇上的大户吧?好茶应该喝过不少的。”
  “好茶是有,可是没人泡得像林大人这么……”林清平正望着我的眼睛,我好不容易平息的心情又紧张起来。柳扶桑你真是怪人一个,见皇上时也没怎么紧张吧,镇定!我又在心里乱吼一通。
  “这么?”林清平看出我脸色的变化,笑得更加明媚了。
  “……这么有家的味道。”我终于说出了一直盘旋在心里的话。
  琥珀色的眸子似乎迟疑了一下,但很快恢复原先的沉静。林清平把目光投向窗外,片刻后又用原先的眼神注视着我,开口道:“扶桑有话想要问我吧。”声音温和却不迟疑。
  我惊诧的看着他,心想难不成此人能看透人心?
  “那日在宴会上就有这种感觉。”林清平对我的表情不以为意的继续说。我放下茶杯,沉吟片刻。头有些痛,思绪也紊乱的很。过了许久,我才叹道:“其实也没什么。只不过觉得这宫里的人和事有时都让人很费解罢了。”
  “扶桑可是指被任命太子太傅的事?”林清平简明扼要,毫不含糊。
  “正是此事。”见他如此开门见山,我也坦率的承认了。
  林清平嘴边带着微笑,语气却丝毫不让人觉得随便,“扶桑你初来京城,对人事还都不习惯呢。这不正是个熟悉各层关系的好时机吗?作为太子太傅,别人也不好说你是在打探消息,刺探军情吧?”
  我望着林清平琥珀色的的双眼,他肯定的看了看我。这眼神证实了我之前的想法。拿父亲买回来的西洋棋打比方的话,我大概就是那匹黑马了。不直接进攻,而是要在某个时刻拿出来杀个回马枪。这可是启德帝的算盘?我心里琢磨着。不过纵使知道了这层深意,我也猜不出皇帝究竟目的何在。没办法,我毕竟只有一个小草民的脑袋。
  “不过不管圣上的意思如何,清平那日所说的话句句出自真心。”林清平见我闷头不语,料想我是因为被动而心中不满。其实这倒不必,作为棋子被摆布我故然有些沮丧,不过想到世间之人大多如此也就没什么可抱怨的了。人只要还放不下名利,就难免有意无意的成为别人的棋子。
  “我知道的,林大人放心。”我对林清平报以微笑,“我原本以为皇上是因为我先前的行为不端而惩罚我呢。”
  我提到“行为不端”几个字的时候,注意到林清平的脸一下子红了,便想就此打住话头。林清平这人愈发让我觉得奇妙,明明深谙人情世故,可有些时候却偏偏显得纯情的要命。说得坦率点好了,我对这个人颇有好感。
  不过他很快恢复常态,道:“扶桑,你个人的生活我无意干涉,不过,想必你还不知道,”林清平突然想到什么了似的笑了,“五王爷对醉乡楼的那个花魁可迷恋很久了。”
  “哎?”我大吃一惊,“难道因为这个他才在宴会上当着众人面给我难堪?”
  林清平不置可否的笑出声来。
  原来是个醋坛子王爷,我心里把这个有些秃顶的王爷从上到下骂了一通,才稍稍感到解气。看到我的一脸菜色,林清平再也忍不住了,干脆放下掩口的衣袖痛痛快快的笑起来。我也不禁被这爽朗的笑声感染。
  坐在这春日融融的窗下,我和林清平坦开胸怀谈古论今。他给我讲他出使西域时耳闻目睹的奇闻异事,我告诉他我小时候那些各种各样的把戏和玩意儿。虽然他大我近十岁,可我觉得有时他比我更显得孩子气。然而这份时不时显示出的童趣与林清平那么的契合,看到他明媚的笑容,更加让我觉得此人绝非凡间之物。
  茶饮尽便换酒来。我自认为酒量不错,想不到林清平比我更胜一筹。意微酣,林清平在长桌上摊开雪白的宣纸,挥毫如雨,酣畅淋漓。那副潇洒写意的神情丝毫不逊于古人。他让我也执笔落墨。我虽然不擅长丹青,却也禁不住他那气魄的感染,为他的山水皴上几磊山石。“轻云舒逸,平山旷远,”我对着林清平刚刚画好的水墨山水叹道,他画时看似放纵,其实却笔笔收敛,毫端精微。此刻林清平背靠在窗棱上,似醉非醉,脸上仍然是那熟悉的温和笑容。
  “这是我们两个人的作品。”林清平微微眯起眼睛,这使他面部的线条更为柔和。
  “将来某一天,”林清平注视着我,留意别人眼睛的习惯让我立刻感觉到了这目光不同以往的深沉,“将来某一天,扶桑,我们就一同去找这画中一样的山水之境,结伴放浪形骸吧!”
  “一言为定!”我冲他灿然一笑。
  “一言为定。”林清平长发飞扬,宛若即将羽化的飞仙。
  第八章 逍遥
  第8章逍遥
  我几次想挣扎着坐起来,但无奈总是梦到已经起身,实则身体还在床上。
  最后记得的情景是什么来着?只记得头痛愈发厉害,酒的后劲也上来了,双腿发软,两眼一黑就跪坐在地上。头痛,似乎还大吐了一场,很久没有这样了。很久?多久?呵,怎么搞的,我究竟睡了多久?
  恍惚中有人在叫我的名字。我努力张开眼,眼前却只有模糊的影子。什么人?那人的声音柔和如玉佩琳琅作响,我感到一只凉凉的手贴上我的额头,头痛终于减轻了些。可是这凉凉的感觉又一下子消失了,不,别走,别……我喃喃道。不过随后就有人解开我的衣服,用温热的毛巾擦拭我的四肢。这种清凉很快让我安静下来。睡意再一次袭来,我又沉入无边黑暗的梦境当中。
  恢复意识时窗外已晚霞满空。我勉强撑身坐起,这才意识到身体已经疲劳的不堪重负了。不过这是哪里呢?我刚一犹疑,身旁便传来一个声音。
  “醒了么?”林清平问,双眉微蹙。
  “……嗯。”我有些艰难的含糊答道,用手拉扯了一下敞开的衣襟。
  “对不起,没想到你身体不舒服,本不该让你喝酒的。”林清平自责的说。
  “我也没想到。”我笑了。
  “瞧你这人,我说正经话呢。你却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林清平嗔怪的说道。
  我知道啊。我知道你在关心我。你难道不是在这京城中第一个关心我的陌生人吗。以前,母亲对我说过,扶桑,要坚强点,你可是太阳升起的地方哦,娘拗着你爹爹替你取得名字呢。那个时候我把头枕在母亲膝上,母亲把手放在我发烧的额头,也是凉凉的。我一直都记得。母亲死后,我在私塾闯祸,家里却没有人责备我;我随便发脾气,下人们也就顺着;病了就请镇上最好的郎中来,健康就任我四处疯跑。再没有人对我说,扶桑,你是太阳升起的地方,你要坚强,你要做个正直勇敢的男人。
  “我睡了多久了?”我对林清平扯出一个笑容,但他只是蹙眉看着我,想必这个笑容苍白无力,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
  “一天一夜。”他答道。
  看来我已然无可弥补的放了太子的鸽子。想到那张可爱的脸上将会摆出那种最“纯真”的笑容,我后背顿时窜上一股寒气。完了,我是不是就此卷铺盖回老家比较明智,我被这悲惨的念头纠缠起来。
  “林大人,谢谢您的照顾。扶桑不知如何感激。”我已要下地了。
  “不行,你还要躺着!”林清平立刻阻止我,不过我还是一边站起,一边整理凌乱的衣衫。
  见我已决意要走,林清平只好不再拦我。“林大人,这两天都麻烦您了,他日柳扶桑一定要好好……”我话刚说到一半,林清平的食指却已停在了我唇前。
  “扶桑,如果真要感激我的话,就别再把自己严严实实的围起来,”林清平的双眼沉静的如同一泓金色的潭水,“作你自己就够了。”
  三十出头便能坐到如此高位,目光果然不是一般的敏锐。而在你面前用礼节层层伪装的我,简直活像个小丑。林清平,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孩子气还是世故?我苦笑,冲他点点头,告辞离去。
  睡了那么久,身体要比先前有力量的多。我谢绝林清平的马车,当街叫了一辆车,趁着落日的余晖朝皇宫驶去。身体是革命的本钱,两千年后某个人说的话真是至理明言!除了肚子很饿外,身体感觉清爽很多,思路也清晰了。于是开始考虑怎么应付宫里那个“小魔王”。
  给守卫看了腰牌进了宫。我一边走一边低头思考,突然间只觉眼前黑影一闪,我条件反射的一脚踢向飞来的东西,待定睛看时,球已经射进了球洞。几个衣衫光鲜的孩子都看呆了的站在原地。“罪魁祸首”收起了动作,向我走了过来,道:“回来了啊,太傅大人。”
  “是,太子殿下。小生来迟了。”我自知理亏,不敢再追究泰明踢中我脑袋的企图,一脸恭敬认真的回答道。
  “迟了多久?”这小子得理不饶人的追问。
  “……一整天。”我几乎丢盔卸甲的回道。
  泰明不再多说,只哼了一声转身向书房走去。我也识相的跟着。倒是蹴鞠的孩子里有一个跑了出来,跟在我身边说道:“太傅,你怎么脚法那么准!”他一身红色的上等绸衫,底下是白绸裤和金线小马靴,想必是个皇子,我看他的年纪,定是那今年年初刚满九岁的三皇子泰琦了。
  “我小时候经常玩蹴鞠的。”我笑着回答他。我怎么可能射偏呢,柳扶桑当年不论是在市井的小混混还是在私塾的小书生中可都是无人能敌的蹴鞠高手。
  “这招真厉害,太傅,得闲了也教教我!”泰琦圆圆的脸上尽是喜洋洋的的神色,与他的那个兄长是大相径庭。
  我们进了太子的书房。泰明正端坐于几前,脸上看不出什么特别的表情。我心里有些纳闷:这孩子是比同龄人早熟些,不过也不至于老成到如此。莫不是真的恼我了?我顿时深感懊悔。
  于是我刚坐下,便向对面人垂首道:“太子殿下,柳扶桑错了。请你原谅。”
  或许是我的歉道的过于直接坦率,泰明端详起我的脸来,不过没发现其中有什么嘲讽的嫌疑。
  “太傅好郑重啊,明哥哥。”泰琦张着圆滚滚的大眼睛说道,这孩子有一张非常惹人疼的脸蛋。
  泰明不理睬泰琦的话,只是嘴角难以察觉的撇了撇,我立刻明白,他正在心里骂我是个狐狸呢。想到这里,我忍不住微微一笑。
  “那么,太子殿下,我们开始吧。”我说。
  于是我开始讲之前预定要讲的庄子。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
  “太傅,为什么鹏鸟要比学鸠逍遥呢?”泰琦问道,“我觉得做个小雀更逍遥的样子啊!”
  “这只是庄子的一个隐喻罢了。为了说明小大之辨。眼界狭小的人不能理解视野宽广的人。目光深远,至人无法,那么无论山雀还是鹏鸟,均可自得逍遥。”我解释道。
  “不登高如何开阔视野。”泰明语气不屑。
  “明哥哥想说父皇最逍遥快活了!”泰琦咯咯的笑了起来。
  “泰琦觉得这世上什么人最快活?”我笑着问。
  乌黑的圆眼睛闪了闪,泰琦攥起了他的小拳头,说道:“我觉得疯子最快活!”
  “我看你疯得可以。”泰明仍然像一开始那样绷着面孔。
  “泰明呢?”我问。
  “快活似神仙,不是常说么。”泰明回答。
  “有神仙吗?李将军说世上没神仙啊,可母妃说有神仙啊!”泰琦惊讶的喊道,“太傅,有神仙吗?有没有呢?”
  “你能不能给我安静点!”泰明恼火的瞪着泰琦写满疑惑的圆圆的脸蛋。
  “太傅,有没有神仙啊?告诉我嘛!”泰琦站起来贴在我身边,一边委屈的抱住我的肩膀摇晃,一边偷偷打量他的哥哥。
  我忍不住笑了。“没有神仙。”我回答。
  泰明诧异的看着我。
  “没有吗?哎?连仙女都没有嘛?”泰琦叫道。
  “仙女也没有。”我又说。
  “唉,我最爱听仙女下凡的故事了啊!‘霓裳彩衣,翩然而至,张生观罢顿觉头晕目眩……’”
  “你娘给你讲的那些庸俗故事别说给我听!”泰明突然嚷道,泰琦顿时噤声。
  “泰明!”我蹙眉喝道。
  “柳扶桑,不用你来管我!”泰明起身就走。
  “太傅……”泰明一走,泰琦的眼泪顿时像断线的珍珠大滴大滴的滚下来。我哄了他足足半个时辰,又拿教他蹴鞠来诱惑,他才止住泪水。我送泰琦回到他自己住处,归来时天已黑了。
  夜晚静谧,远处宫落的谈话声遥遥传来。早生的夏虫此时已在草丛中唧唧作响。
  中庭地白,小小的身影坐在庭前沿廊的青石板台阶上。我走过去,坐在泰明身边,顺着他的视线,眺望皓月和被这光芒遮掩的星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