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节
作者:做男人挺好的      更新:2021-02-19 06:04      字数:4930
  这些藏品在抗战中;他曾花了大价钱存入银行的保险库;直到“文革”之前均保存完好。而到“文革”抄家风刮起时;他所居住的那条街道和小院成了重灾区;他的藏品也保不住了。 冲进门来的红卫兵看到他家满屋都是古董;纷纷嚷道:“四旧!四旧!砸掉!砸掉!”把那些珍贵的西洋瓷器一件件从阳台上扔下去;摔个粉碎;年代久远的古钱币;在他们手里一掰就是两瓣!幸好头一批抄家者还没有发现他的青铜器;但是李荫轩不敢丝毫怠慢;谁能保证下一批抄家者也不会发现呢? 李荫轩终于拿起了电话;向上海历史博物馆的马承源宣布了自己的决定:将所有藏品全部捐给国家。博物馆的同志急急来到李家;数藏品,造清单;装箱运走。按照当时的政策;博物馆只能代为保管;而不能接受捐献。
  整整两天一夜;上博十几个同志在李家忙得满头大汗;大卡车来回跑了六趟!到最后一车装完时;李先生突然想起;还有一间房里有十四箱明版书;连忙对上博的汪庆正讲:“小汪;还有十四箱明版书;你们也一起拉走吧。”上博的同志当时已疲惫不堪;而且已跟司机讲好这是最后一趟了———那时的行情决不是现在21世纪;那时汽车还相当宝贵;汽车司机差不多也是“半个皇上”;有事都要央求他们的———汪庆正有些无奈地说:“博物馆只管文物;书籍嘛;请你叫图书馆来接收吧。”后来这十四箱明版书到底何去何从;也不得而知了。 1979年;国家开始落实文物政策。有一天;李荫轩的夫人邱辉女士(南浔丝商巨富邱家的后代)来到博物馆;对马馆长说:李荫轩先生已于1972年去世了。临终前关照;如果文物有发还的一天;除了保留几件藏品作为家中纪念外;其余全部捐献国家;不要报酬。邱辉女士说得非常诚恳;很坚决;感动得博物馆的同志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1979年6月30日;上海市人民政府举行了隆重的捐献仪式;向邱辉女士颁发了奖状。现在邱辉女士已经九十余岁高龄了;身体仍旧健康。他们的儿子远在加拿大工作。她一个人住在离博物馆不远的重庆路上;天晴时凭窗远眺;可与博物馆遥遥相对;感情上似乎仍旧守在自家的收藏旁边。 现在人们走进上海博物馆青铜器馆;可以看到许多藏品的介绍牌子上;都注明了“李荫轩邱辉捐献”的字样。可能大多数的参观者不会想到;他们居然是李鸿章家族的成员。
  第36节 张爱玲的书激怒李家人
  跟老李家的中年人聊天;必须是慢节奏的;而且必须保持相当的耐心。因为李家这个话题对于他们来说;实在是太沉重;沉重得近乎残酷。他们往往锁眉咬唇;一脸无奈;反而要问你:“怎么说呢……”或是仰头看天;一脸茫然;似乎无法一下子从眼前回到过去。他们常常要费好大的劲;还是找不出最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和概括他们的思绪和生活……中国近代史对于他们来说;肯定是难以描述的时代。
  这也难怪;因为若要讲李鸿章;教科书上的结论早就下定了;用不着也轮不着他们李家的后代来操心;若是讲半个世纪以前的岁月;那时他们还小;有的还未出生;只是从父辈那儿“承继”了些片断;若是讲上世纪五六十年代的经历;他们往往又不堪回首;不愿回首;甚至不敢再去触摸那些早已“止血”、“结盖”了的伤疤…… 有的李家人则很聪明;他会眼睛一亮;把这档子事一下子推给张爱玲———“你看过张爱玲的小说吧?她是我们李家的人;文忠公(李鸿章)的曾外孙女。她写过不少书;写那些破落贵族;里面很多人物的原型都是李家的影子……我们这一代人没见过她;上一代见过;可是都不喜欢她……”
  “张爱玲胆子大;讲了不少实话。有些内容别人不清楚;而李家的人一看就知道写的是谁。可是她光写那些不好的;而没有写好的;可能她接触的大都是些不好的;于是把李家的人得罪光了;连她的父亲和舅舅都大光其火。很多人从此不再理睬她;当然她也懒得再理李家人。事实上她连张家人也懒得理睬;后来越来越孤独……”李家锦先生的这番话;还算说得客气的。 但李家有的上了年纪的人不这样看;而是说:“张爱玲写的不完全是事实!有些是乱讲!别听她的!”“俗话说家丑不可外扬;她可好;什么丑她写什么;还生怕人家不知道;哼!揭自己祖宗的家底;这算什么本事?!” 有的更是一脸不屑:“她家没落得早;后人没能东山再起。她很巴结世家子弟;可是人家一看她那身奇装异服;胃口都倒了。” 近年来;有位从香港回沪探亲的李家老人李家皓对笔者说:“张爱玲写小说是为了出风头;她没东西写了;就专写自家人;什么丑写什么;而李家人出来工作的也不少;他们的挣扎和奋斗她却不写;这算什么?所以我们当年就不高兴睬她……她写别人是病态;她自己本身就是病态……我看她最后也没有什么好结果……”
  ……
  在此之前;只听说围绕是不是汉奸文学的问题;人们在张爱玲成名的政治环境和政治立场上费过一些笔墨;喜欢张爱玲小说的人总想回避这档事儿;甚至也回避连张爱玲后来也懒得提起的胡兰成。冷静的作家如傅雷、柯灵等人有过认真的分析。想不到李氏大宅门里围绕她笔下的小说内容;还有这么多发言人;还有这么多话要说;而且至今不绝!可惜心高气傲的张爱玲;当初低估了这种反对意见的“历史性”和延续性;小看了她的家族文化的顽强的“根”;从某种意义上说;她把李家事过于当成“自家事”了;反正汪伪时期进步的文化人几乎都退出了上海这块阵地;好像这块阵地是上苍专门为她留着的;她写什么都没关系。
  既然现实的内容不好写;那就弄些陈芝麻烂谷子的故事说给大家听听———当初她全然不听李家人的反对;现在当然她永远听不见了。 张爱玲是李鸿章的大女儿李经(菊耦)的孙女;祖父张佩纶;父亲张廷众;生母是当年的江南水师提督、湖南籍的名将黄翼升的孙女黄素莹。黄翼升是当初李鸿章打太平天国时代的哥儿们;在淮军初建、开赴上海时;黄翼升所统带的五千水师也归李鸿章节制;是他的副手;后来在打捻军的时候黄翼升又是他手下的重要配角;驻守运河一线;成功地拦截了东捻的向西突围;为他的剿捻立下不小的战功;因此获得了封爵的荣耀。
  所以张家与黄家的这门亲事;完全符合封建大家族门当户对的标准;而且外祖父一辈人还是战场上的哥儿们;据说亲事是李菊耦生前就安排好了的。张爱玲的后母也是大家闺秀;是光绪帝师孙诒经的孙女孙用蕃;杭州人;其父孙宝琦;曾两度出任北洋军阀时期的国务总理;在北洋政府时期很有名气。 到了张爱玲懂事的时候;家族的巅峰期早已过去;她常年生活在父亲的大烟和后母的阴影里;笔下自是少有欢笑。 翻开张爱玲的小说;自然;那里面呈现的的确是一片苍凉的暗黄色———暗黄的景物;暗黄的人物;整个生活和人的心灵都是暗黄色的;那是她所生活的20世纪40年代;早已日薄西山的昔日王谢的颓废生活的写照。按说;张爱玲写写小说;换一下人名;记下那段生活的片断和感受;为后世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留下一组在特殊车道上行驶的“老爷车”的生活轨迹;也无可厚非;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反正没有指名道姓。
  殊不知张家的“血脉”大概天生就有叛逆细胞;他们的祖父张佩纶就总爱跟人家对着干;一生不知弹劾了多少封疆大臣;除了李鸿章;什么人都敢骂。张爱玲揭露得已经不轻了;尽管改名换姓;而世人仍旧把她的《金锁记》等小说当成真人真事来看。谁知张爱玲的弟弟张子静表面上温文尔雅;弱不禁风;可怜兮兮;像个受气包;虽有一对大眼睛;流露出些许文气;然而更多的是忧伤;那还是在他姐姐看来;原本不该长在他那脸上;而应长在女孩子脸上的大眼睛。但是在暴露李家大宅门的笔墨上;弟弟的勇气竟超过姐姐一百倍——— 他把他姐姐书中的某些故事中的人物;细心地作了“注释”;指出哪些故事影射李家什么事;某某人就是李家的谁谁谁;把他姐姐笔下的人物;与现实中的李家人;来了个一比一的“对照”;而且这些话当时是对一位台湾记者说的;后来都形成了文字;即学林出版社出版的《我的姊姊张爱玲》一书。
  这下就把李家生活中的活人;拉出了纸面;活像“文革”中被拖出来批斗一样;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这样一来;不仅张爱玲成了“这算什么呢”;张子静也成了“这算什么呢”! 这样一来怎么会不惹麻烦呢?李家人在背地里已将他们姐弟骂得一塌糊涂了;他自己居然还不知道;还以为李家人不看书;不知道他们姐弟写书的事情呢! 张子静在《我的姊姊张爱玲》一书中说:“我姐姐的小说人物;不是心理有病就是身体有病。有的甚至心理、身体都病了。在现实生活中;这些人大多是清朝遗老的后代;民国之后仍然坐享显赫家世;高不成低不就;在家吃遗产、吸大烟、养姨太太;过着奢靡颓废的生活……我们从小就生活在遗老、遗少的家庭阴影中;见到、听到的;都是那些病态的人和病态的事。在我的感觉里;这种阴影是我姐姐和我;以及我的表哥、表姐、表弟这一代人最沉重的压力。因为我们生活的上空一直笼罩着黑色的云雾;让人觉得苦闷;有时几乎要窒息。”
  在讲到书中人物的“现实意义”时则写道:“1971年我姐姐在旧金山接受水晶先生的访问时;也毫不避讳地表示;《传奇》一书里的各篇人物和故事;大多‘各有其本’。当时她仅简略提及《红玫瑰和白玫瑰》为证。在这一章里;我要印证‘各有其本’的例子则是《金锁记》和《花凋》。前者以我的太外祖父李鸿章次子一家的生活为背景;后者写的则是我舅舅黄定柱的第三个女儿黄家漪的爱情悲剧。两篇小说的三条重要主线;都缠绕着肺痨、鸦片、蓄妾……” “夏志清教授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赞誉《金锁记》是‘中国从古以来最伟大的中篇小说’。
  1941年11月;我姐姐在《杂志》月刊发表这篇近四万字的小说。当时她二十四岁;我二十三岁。我一看就知道;《金锁记》的故事、人物;脱胎于李鸿章次子李经述的家中;因为在那之前很多年;我姐姐和我就已经走进了《金锁记》的生活中;和小说里的‘曹七巧’、‘三爷’、‘长安’、‘长白’打过照面……” 书中“姜公馆指的就是李鸿章的次子李经述的家;‘换朝代’指的是1911年民国建立。
  那时;小说的女主角七巧嫁给姜家残废的二少爷已有五年;生了一儿长白;一女长安。小说的男主角姜三爷季泽才新婚一个月;妻子兰仙是个贤惠、贞静的女人。十年后;残废的二爷骨痨病故;曹家老太太也辞世;兄弟分家。七巧带了儿女搬出姜府;和姜家各房很少往来。‘但是隔了几个月;姜季泽忽然上门来了’,演出了那幕叔嫂调情;想向二嫂诈财竟被识破的好戏;两人从此撕破了脸;老死不相往来。七巧惟一的爱情幻梦;也就此魂飞湮灭。” …… 文章写到这里如果就此打住倒也无大碍;因为现实中的李经述离得太远;在1902年2月;也就是在李鸿章去世的一百天后;也撒手西归了。张爱玲小说中的故事实际上跟他不搭界;而主要影射的是他的三儿子李国煦夫妇的故事。搭到一点关系的是四儿子李国熊;还有孙子李家瑾即李玉良(小说中叫长白)、孙女李家瑜(小说中叫长安)。但是张子静没有打住;继续“对照”——— “《金锁记》里的‘大爷’真名叫李国杰;做过招商局董事长兼总经理;1939
  年遭国民党军统特务暗杀。他的妻子(大奶奶玳珍)出身清末御史杨崇伊的家中;杨崇伊之子杨圻则娶李鸿章长子李经方之女…… “至于‘长白’琳表哥;他的号叫李玉良;长得马脸猴腮;说话油腔滑调。有一个时期;他常到我家来和我父亲一起吸大烟;两个人在烟榻上海阔天空胡聊一气。我姐姐在《金锁记》里描写他:‘他是个瘦小白皙的年轻人;背有点驼;戴着金丝边眼镜;有点工细的五官;时常茫然地微笑着;张着嘴;嘴里闪闪发光;不知道是太多的唾沫水还是他的金牙。’ “他受了‘七巧’的挑唆吸上了鸦片;把新婚的妻子‘芝寿’活活地丢在一边;让她心情悒郁;最后得了肺痨而死。她死后;‘绢姑娘扶了正;做了芝寿的替身。扶正不到一年就吞了生鸦片自杀了。长白不敢再娶了;只在妓院里走走。’ “李玉良在家受‘七巧’的控制;在外面倒生龙活虎;结识了一批三教九流的朋友;包括王亚樵的‘斧头党’。据他向我父亲说;他还伙同斧头党的人;帮了他伯父李国杰(小说里的‘大爷’)的一个大忙。 “……招商局肥水?